苏牙蹲在街边儿, 细长的指尖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 她面无表情吸完最后一口, 把烟丢地上碾了碾, 抓了一把长而凌乱的头发, 心情颇为烦躁。

　　对面拐角驶来一辆叫不出名字看着就很拉风的车, 跟建城这座落后的城市格格不入, 耳边响起阵阵惊呼声，她收回视线，低低啧了声。

　　“外来户。”

　　建城这座四面漏风的破城市居然还有有钱人愿意光临, 真稀奇。

　　站起身，她不耐烦地回头看向身后网吧门口的俩人：“还他妈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两个穿着改良版校服的女生不满的嘟囔了句：“还没聊够呢……”

　　“那你俩别去上课了，搁这陪他聊一下午吧。”苏牙说完往前就走。

　　“别啊, ”陈琦拉着赵萌卫跟上, “学还是要上的，朱朱这段时间闲得发慌, 没事儿就说要家访, 我哪儿敢让他去我家, 他一走我家不得血流成河啊。”

　　走在前面的苏牙听见“血流成河”四个字, 脚步一顿, 脑子里不由控制冒出一个画面, 她皱了皱眉，回头瞪了陈琦一眼。

　　陈琦满脑子都是网吧的帅哥网管，没注意她的目光。赵萌卫一直低头玩她新买的二手手机, 同样毫无所觉。

　　“哎, 刚刚那个帅哥加我Q·Q了。”赵萌卫抬头大叫一声，拉着陈琦一阵摇晃，“我的妈，他头像好帅啊。”

　　“滚，老娘没你这么大的闺女！”陈琦气呼呼地从包里掏出手机上Q`Q，看了一眼，顿时气急，“我操，居然没有加我！”

　　“这说明人家对短发女生不敢兴趣呗。”赵萌卫得意洋洋晃荡手机。

　　“操。”陈琦黑脸骂了一声，一把推开赵萌卫，并不想理她。

　　赵萌卫嘿嘿直笑，低头回消息。

　　苏牙面无表情走在前面，心里有些烦躁，摸烟盒想抽根烟，却摸了个空。她这下更不爽了，一张脸臭得吓人。

　　“给。”陈琦没有泡到帅哥心情也不怎么美好，递了一根给她。

　　苏牙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眯着眼吐出一片烟雾。

　　陈琦隔着烟雾看着苏牙的脸，忍不住一阵羡慕嫉妒，这他妈长的太不像个良家妇女了。

　　苏牙长相随她那作死的妈，在建城这地方简直像个下凡历劫的仙女，就算她浑身带着刺，那也是个带刺的仙女，何况她还很酷，当然，只是同龄人眼中的酷。

　　在年长的人眼中，她就是个典型的反面教材，是长辈们耳提面令不准与其来往的那种。

　　打架，抽烟，喝酒，不爱学习，混迹酒吧，一样样列下来只比她那死得凄惨又不光彩的妈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三人踩着点晃到教室，路过第一排的时候，苏牙丢了两颗糖到埋头看书的小姑娘作业本上。

　　卢苗苗抬头，眯着眼才看清是苏牙，“你可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下午又要逃课呢。”

　　“我最近有逃课么？”苏牙睨了她一眼，抬手朝她脑门儿弹了个镚，“周末我带你去配副眼镜。”卢苗苗近视了两年，最近视力越来越差，站在她面前眼睛都要眯成缝看人。

　　“不去……”卢苗苗嘟囔了声，推了推她，“你快回座位，老师马上就要来了。”

　　正说着，班主任朱朱夹着课本昂首挺胸进来了，他走到讲台使劲儿拍了拍桌：“都赶紧给我回座位去，没听见打铃了吗！一个个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一点儿没有学生该有的朝气活力，……苏牙！你走台步吗你！磨蹭什么！快点回座位！……还有你赵乐飞！谁准你私自换座位的，赶紧给我滚回你的座位！吴威！上课了不知道吗！睡睡睡！学校是你睡觉的地方吗！赵瑶，把他给我摇醒！”

　　他拍着讲台桌，口沫横飞就是一通骂。

　　班里悉悉索索照常闹腾了五分钟才正式上课。

　　苏牙在课桌上横了一本书，塞着耳机趴桌上睡觉，朱朱激情昂扬在讲台上讲课，除了前四排的人，后面的全在开小差，睡觉、玩手机、甚至还有打扑克的。

　　其实根本睡不着，就算塞着耳塞，她还是觉得周围压低的说话声无孔不入往她脑子里钻，满心烦躁。

　　九月中旬，建城的天气还很热，这种热会一直持续到十月底，她在建城生活了十七年，却觉得自己只过着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

　　前桌的女生一直在摇晃苏牙的课桌，桌上横着的书本不堪晃动终于倒下，正巧砸着她的头。苏牙一把扯下耳机，抬头正好和回头的前桌女生视线对上，一个满脸不郁，一个一脸挑衅。

　　苏牙的同桌是陈琦，她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伸手扯了扯她。苏牙一把甩开她的手，在桌子底下抬脚猛地蹬了一脚前桌的凳子，凳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立菲林控制不住向后一倒，倒在苏牙课桌上。

　　她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苏牙，咬牙切齿。

　　两人结怨已久，苏牙看不上她成绩烂得一塌糊涂还仗着她爸是教导主任非要当班长，整天在班上指手画脚，让卢苗苗给她跑腿。立菲林则看不惯苏牙只凭着一张脸，在班上人缘却比她还要好，她哪点比不过苏牙了？连林辉都整日追在她屁股后面献殷勤。

　　她们从高一就一直不对付，立菲林逮着空就在学习上抓苏牙小辫子，还特别喜欢私下搞小动作。苏牙除非心情很不好，一般的小打小闹通常都不会理她。

　　但她今天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朱朱讲课全情投入，听的人也投入，玩儿的人也投入，只要不在课堂上发出特别夸张噪音，他一般不会管。

　　但是这次声音实在太大，他完全没法视而不见，不想听她俩任何一个人的解释，直接指着外面：“你俩给我到走廊上站着听课去！”

　　“老师！是她……”立菲林愤愤指着苏牙，不动。

　　苏牙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起身往走廊走。

　　“出去！”朱朱拍了拍黑板，拉下脸。

　　立菲林咬牙瞪着苏牙的背影，拿着书也去了走廊。

　　新仇旧恨，立菲林气得直哆嗦，手里的书都要拿不稳了。

　　他妈的！

　　下课后，陈琦拉着赵萌卫要去小卖部，走过来问趴在阳台上的苏牙有没有要带的东西。苏牙想了想，懒洋洋扭头：“烟。”

　　“好叻。”

　　课间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够跑小卖铺三个来回，谁让破学校就那么大点，来回其实也用不了五分钟。接过陈琦丢过来的烟，苏牙把钱给她塞兜里，从拐角处上了天台，准备把剩下的十分钟利用起来。

　　天台是个好地方，能放风，能打啵儿。

　　她目不斜视路过一对儿正在亲嘴的情侣，叼了根烟蹲在防护网面前，看着操场上奔跑嬉笑打闹的同龄人，浑身都洋溢着用不尽的青春，她面无表情看着。

　　天台上人不少，大多都是三两聚集在一起，一群男生看着学校出了名的大美女蹲在一边儿独享寂寞，都有些心痒痒，几人商量了下，便推出一个大胆的过去要联系方式。

　　校花啊，颜能秒杀一大片网红那种，妖得毫不做作！

　　男生走到苏牙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苏牙便开口了。

　　“没手机，没Q，没微信。”苏牙冲面前的小男生吐了一口烟圈，淡淡道。

　　男生被噎地说不出话来，这他妈要怎么接？

　　苏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碾熄地上的烟嘴，离开了天台。

　　“苏牙学姐真是如传说中一般……酷爆了。”边儿上男生的同伴走过来，盯着苏牙的背影，一脸崇拜。

　　男生无意识点头，他感觉自己此时心跳有些失常，一时说不出话。被那一眼看得浑身发软。

　　他们是高一的，一进学校就听过不少关于苏牙的流言，虽然……都是些不好的，但他在学校见过几次苏牙，就感觉，她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不堪，她……挺好的。

　　“刘御，你这脸红的也太夸张了吧！！我操，你不会是喜欢苏牙学姐吧？！”他的同伴发出惊呼，刘御一把捂住他的嘴，向旁边看了看，朝他腰部捅了一下，“你他妈闭嘴！”

　　刘御呼出一口气，没管同伴的目光，看了眼操场，转身也离开了天台。

　　喜欢苏牙学姐不是很正常吗？

　　她那么漂亮，长这么大，他就没见过比她还漂亮的女生。

　　大惊小怪。

　　……

　　下午三节课在苏牙这种上课睡觉下课溜天台放风的人面前不过就是去两次天台再回来睡一觉然后就放学了，时间简直不要太好混。

　　她提着书包走到卢苗苗座位旁，耐心地等着她慢条斯理把课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留下明天要上的课的书。卢苗苗从小就这样，做事情细致又温吞。

　　当然，苏牙把这种行为称之为——磨叽。

　　她从小感受着这种磨叽并习以为常，她这辈子仅剩的那点儿耐心，全给了卢苗苗这磨叽鬼。

　　出了学校，苏牙领着卢苗苗去了小卖部，推开冰柜门，拿了一支雪糕撕开包装塞到她手中，完全不给卢苗苗拒绝的机会。

　　付完钱，领着她离开。

　　“苏牙……”卢苗苗捏着雪糕棍，咬着下唇，圆滚滚的小脸皱成一团，“你别给我买东西了……你那么辛苦赚钱。”

　　苏牙摸了摸烟盒，到底没有在她面前拿出来，从兜里掏出颗糖丢嘴里，她回头看着卢苗苗，眉毛上挑：“谁说我赚钱辛苦了，我觉得挺容易的。行了，赶紧吃，都化了。”

　　她每次都这样，卢苗苗咬着唇，一边想让苏牙以后不要再乱花钱给她买东西，一边看着逐渐软化的雪糕又心里感动，苏牙对她好，她知道，可是她不想苏牙那么辛苦赚来的钱用来给她买东西，她心疼。

　　“你以后别理立菲林了好不好……她爸是教导主任，我们不要惹她，我们熬完高三就好了。”卢苗苗小口咬着雪糕，小心翼翼看了眼苏牙。

　　她什么想法苏牙心里门儿清，她能为了卢苗苗尽量忽视立菲林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却没法完全忍下去，本身她就不是能忍的人，况且……咬破嘴里的硬糖，藏在中间的酸涩遍布口腔，没敢告诉卢苗苗，她没想过要上大学，更不怕立菲林拿这个事情来做文章。

　　苏牙不说话，卢苗苗也不敢再说了，静悄悄把雪糕吃完，棍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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