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桔子一个人偷偷跑去希思罗机场, 是在詹悦容醒过来一个月之后。
车祸啊, 失忆啊这些戏码韩剧都演滥了, 跟现在的情况比起来, 杨桔子宁愿詹悦容是失忆。
可詹悦容没有失忆, 她失明了。
对于詹悦容的失明, 主治医师给了一堆专用术语, 杨桔子昏昏沉沉的也听不懂,只是记住了一句,失明是真的, 什么时候恢复只能看上帝的意志。
她不信教,上帝不愿意站在她这一边。
秦妈妈一直哭,不依不饶地让秦岳对詹悦容负责, 因为车祸发生的时候詹悦容护住了秦妈妈, 秦妈妈只蹭破点皮,詹悦容却被卡车上掉下来的原木打到了头。
秦爸爸手术后身体状况也不好, 这些事没人敢告诉他。
杨桔子去看过詹悦容。詹悦容整个人变得非常苍白, 抓着她的手, 闭着眼睛哭着求她把秦岳还给她。詹悦容说自己没有了眼睛就是个废人, 事业全没了, 生活也毁了, 没有了秦岳,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詹悦容,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跟歇斯底里, 她被震慑了。
那几天秦岳的状况也差极了, 公司的事情要管,医院这边也不能放下。秦爸爸那里有秦衡陪着,詹悦容这里,除了秦岳,她不允许任何人留下,如果秦岳不陪她,她不配合治疗。医生给打了几次镇静剂,但是告知他们必须稳定病人的情绪,镇静剂用多了会药物致瘾。
詹家的人来了,詹妈妈一直哭,秦妈妈也哭,病房里凄惨得就像生离死别。
秦妈妈一点不掩饰对杨桔子的恨意,现在秦衡秦岳没什么时间在家了,对她各种刁难,明里暗里想逼她走,甚至叫人把她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杨桔子跟秦妈妈吵了一架,秦妈妈干脆让人把她推了出去,把她关在大门外。
莼姐这个时候也不敢出头了,晚上偷偷给她送了点吃的。
她抱着行李坐在秦家大门口。她也有自尊,恨不得一气之下走了。可想到秦岳,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又不想跟他打电话。她觉得进退维谷,坐在那里哭到天黑,秦岳回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只带她离开秦家,去了市区内,安置她住进从前他们住过的那家酒店。
他把她带到房里,让她先在这里委屈几天,说现在情况太乱,他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让她先找艾米。
“桔子,下个月去中国的计划……”他没再说下去。
杨桔子明白,这个时候他是走不了的,她擦擦眼睛,摇着头说:“这时候提那个干什么?要不把机票退了吧。”
他却没有同意,只说让艾米留好机票,等事情过去了,再决定起程的日子。
“桔子,别乱想,乖乖呆在这里,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秦岳扶着她的肩膀说,“相信我,都会过去的。”
她仔细看看他,他眼底都是红血丝,满脸的倦色,她就又哭了起来。他用手擦她的泪,她点着头答应了。
那是极度黑暗的一个月。
伦敦入冬了,每天淫雨霏霏,又湿又冷。杨桔子形单影只地住在酒店里,不怎么喜欢出门。跟秦岳电话沟通的机会多,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知道他忙,知道公司需要他,医院那里也需要他,现在这个情况,她愿意把自己的位置往后放。可她不愿意看到秦岳一天天憔悴下去。
她不想看到他左右为难。
离开的这个想法在知道詹悦容失明那天就冒出来了。在有一次秦岳来看她,没说几句话就坐在沙发里睡着的时候,她下了决心。
她那天留了秦岳一晚。她跟他说,不想让他走,不想让他去陪詹悦容,她哭着说她今晚就是要任性一次。
秦岳便把手机关机了。
晚上是她主动的,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他们做了,那是她的第一次,很疼,流了很多血。她看着床单上的血浑身都在抖,秦岳抱紧了她一直在说对不起。她哭着对他说,她很开心。
“桔子,我们结婚吧。”秦岳吻着她说,“先在英国结婚,以后我会去中国跟你父母道歉。”
她含泪摇头。
“为什么?”他显得紧张,目光犀利得能把她看透。
她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只圈着他的脖子撒娇:“你答应我的桔子馅巧克力在哪里?”
他松了口气,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低声教训:“这个时候,你还调皮!”
她咬他的唇,他又压住她。
疼痛,麻痒,迷乱,身体之间的细致研磨,两个人的喘息交缠在一起。他进来的那一刻,她仰起头,窗帘没有拉起来,隔着玻璃看到满街的灯光。她的身体在慢慢起伏,好像躺在船上,其实并没有,她的起伏只是因为他的缘故。
“还疼吗?”他沙哑地问。
她眯着眼看他,他的眼里蕴满了深情,动作及其温柔小心。其实她还是会觉得疼,嘶嘶啦啦的那种疼,身下沾了血的床单贴着皮肤,湿漉漉的,让人不适。
可她摇摇头,把他拉下来,亲吻他。
“我爱你。”他低叹着,动作霍然激烈起来。她尖叫一声,随即被他摁到怀里,她嘴被顶在他锁骨上,呜咽出混乱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秦岳起床的时候她其实醒了,可是她装睡。秦岳吻了她后,便轻轻走了。她身上不太舒服,可还是爬起来洗了澡,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去医院。他说先忙工作,下午五点去看一下,然后晚上还要回她这里来,问她想不想他来。
她顿了下,没说“好”。
“不行吗?”他笑。
“没有啦。”她拖着长音说。
“我想你,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你。”他突然说。她脸顿时红了,匆匆说:“我挂了啊!”
那边传来他爽朗的笑声,她说了句“讨厌”,就真挂了电话。
然后,她根据从艾米那里要到的机票信息,改签了机票,办了值机手续。晚上五点,她出发来了机场。
机场的安检口就像两个世界的分界点,手机一直在振,杨桔子站在黄线外发愣。安检员叫她,她咬咬牙进去了。
她的行李比来的时候还少,只拿了一个随身的小包,带了个水杯护照跟一点现金。她现在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手里这个手机了。
因为手机里有他们的合影,有很多张。她没带走什么东西,想至少带着这点回忆。
秦岳一直在给她打电话,还有秦衡,还有艾米。她没有接听,可也没有关机。安检员提醒她有电话,她只是笑笑,拿着手机跟包包走了。
她只是觉得,有这份无线电波的联系,她跟他还是在一起的。
手机终于不再振了,进来几条短信。她没看,只是找了个座位坐下,靠着椅子,看到一架大飞机停在停机坪上,机场工作人员在往飞机上运行李。
还是维珍航空的飞机,还是头等舱的座位。明亮的灯光下,大飞机沐浴在伦敦的冰雨里,机身透着凉气。
回想过去的日子,就像大梦一场,如今幡然而醒,她想也许不该横插进秦岳的生活。如果她不自作主张地要追他,也许长久的时间会让詹悦容放下,让他也放下,他们会各自沿着他们的生活轨迹往下延续,他们又找到其他伴侣。或者他们又会走回到一起,也许不见得多么幸福,但也门当户对感情平平。
到底爱丽丝不该误闯仙境,仙度瑞拉不一定会给王子幸福。
广播提醒登机,杨桔子长出一口气,拿着包站起来,往登机口走过去。
身后有一阵骚动,她回头去看,硬是呆住了。
竟然是秦岳来了。
他应该是硬闯了安检口,跟几个机场警察扭打在一起。他也看到了她,大叫着她的名字,接着他被几个警察反剪着双手摁到地上,一个警察拿出枪顶在他脑门,大声呼喝着让他不许动。
杨桔子哭起来,看着他被压制着动不了,听着他嘶吼到嗓子哑了,他叫她回来,叫她不要走。
她用力把手机扔了出去去,转身跑进了登机口。
飞机腾空而起,机翼切断了云层,也切断了她跟伦敦的联系。
她又哭了一路,就像来的时候那样。可再也没有那样一个男人,给她递一包纸巾,对她微笑,跟她说,一个女孩子独身出国,又哭了一路,谁都没有办法不去管。
其实真正愿意管她的,这世上只有他一个而已。
飞了十几个小时,走出机舱,闻到久违了的雾霾味儿,杨桔子觉得眼睛很涩,可心里却踏实了。
不管是三千万,还是秦岳,放下吧。
她对自己说。
杨桔子直接从机场打车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然后又坐了九个小时的动车,到站后又换乘长途汽车,又从长途汽车换成小公共,最后到了出生的村子。
这个村子被一道小河抱着,多水,多山,没多少耕地。房子都挤在河边的平地上,一律的灰砖青瓦,并不是江南小镇那种秀气,只有温饱线上挣扎的质朴。
她进门的时候,妈妈正在灶台上烧饭,今年新米的香味儿飘得满院子都是。
“妈,我回来了。”她用乡音叫一声。
“哎?”杨妈妈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手,问:“怎么回来了?”
“辞职了妈,养我几天吧。”她嬉皮笑脸地说。
“不是挺重视你的?不是还送你出国学习?怎么突然不干了?”杨妈妈惊讶地问。
杨桔子摇摇手:“太累了,干不了了。”
“哦,不干就不干了把。本来也没指望你在那种大城市呆下去。回来好,住几天到市里看看找个工作,离家近,妈去看你还方便。”杨妈妈说着,指了指里屋,说,“你那屋每天都收拾,先去把东西放下,待会儿吃饭了。你爸今天出去吃喜酒了,也不知道你会回来,等我再炒个菜。”
杨桔子应了声,背着包去了自己的小屋,扑到床上。
她有十几个小时没合眼了,闻着米香,还有床单上的肥皂味儿,很快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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