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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度情仓 果果猪 6089 2021-04-02 11:23

  从记事开始, 我便认为, 我比大哥强。

  大哥大我9岁, 他不怎么爱说话, 别人说他沉稳, 我只觉得他木讷。

  妈妈很宠我, 相反, 对大哥则不管不问。爸爸是个工作狂,不怎么在家。我觉得我跟管家见面的时间都比跟爸爸来的多。在我长大的过程里,父爱是缺失的。

  我想, 是因为大哥不招人喜欢,才导致他步入如今的田地。我也想,我这样的人才该是秦家的优秀后代, 同样, 我也以这种观念来安排我的学习跟生活。所以我认为大哥对我所有的照顾都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公道讲,大哥是个很不错的人。学校家庭日, 爸爸没有时间来, 总是他跟妈妈来参加。甚至连妈妈因为私事没空来, 大哥总是每次不落的。大哥很懂得谦让, 就算妈妈在我跟他之间有偏颇的时候, 也不会有任何不满的表示。

  我想他是我大哥, 让着我也是理所当然。

  悦容是我们两人的天使。

  小时候悦容经常到秦家玩儿,妈妈很喜欢她,会留她在家住几天。我很喜欢她, 她做什么我也做什么。我跟她一起学钢琴, 学绘画,学马术,学一切她感兴趣的东西。我喜欢看她笑,看她跳舞,看她拎着裙子坐在草地上,回头叫我的名字,让我过去帮她系帽子的飘带。

  我认为她也是喜欢我的。

  可悦容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我大哥。

  这是女孩子常玩的把戏,吊着一个,记挂着另一个。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悦容是个聪明的女孩,一个聪明的女孩不会轻易把自己交付出去,要看清楚情势,要赢得最优选项。

  我自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最优选项。我需要的是一点时间,让自己成长。

  所以我虽然会嫉妒,可我不认为大哥会跟她在一起。我自信自己远远优秀于大哥,也认为大哥跟她七岁的年龄差足够造成一道代沟,一个大七岁的男人,对一个女孩来说,太老了。

  我也把这话跟大哥说了,我跟他宣战,说悦容我势在必得,我不需要他让我,我要用实力跟他竞争。

  想想当年我还真是个一无是处的毛头小子,不知道对错,狂妄自大,也不辩真伪,把玻璃珠子当成了钻石。

  所以当悦容在她十六岁成人礼那晚,跟大哥表白的时候,我几乎崩溃了。

  我自认为除了年龄,我没有什么比大哥差的地方。如果不是年龄,我也可以像他一样进入公司,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可是我只有十四岁,连大学都还没上。

  我以为问题只是出在这里,一个十六岁女孩自然而然地会仰慕一个已经步入社会的成熟男人。

  我去找悦容,跟她表白,让她等我长大。悦容却说一直只把我当弟弟来看待,让我好好冷静冷静。

  我又去找大哥,要求他不许对悦容有分毫的染指。大哥只说放心,他不会跟我抢什么。

  很快悦容又来找我,我很高兴,以为她回心转意。

  可悦容告诉我一个秘密,我根本不是秦家的儿子,因此,她不会选我。我觉得这就个天大的笑话,我问她是不是为了拒绝我,编这种故事出来。她说是她妈妈告诉她的,她还说,像我这样的身份,不适合做她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她说得是真是假,我拿了我大哥我爸爸还有我自己的头发,偷偷做了DNA鉴定,结果也印证了悦容所说的。

  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我曾经认为我是秦家最优秀的儿子,也曾经想象我替代爸爸接管公司,把生意做得比现在还大。然而现实给了我最响的一个嘴巴。

  我在外面喝酒,酩酊大醉。朋友打电话叫来了大哥,大哥把我接回家。他背着我上楼,把我送到房里。我浑身不听使唤,但是脑子很清醒。

  他帮我脱衣服,给我擦脸,喂我喝水,我把水杯砸了,让他滚出去。他以为我是因为悦容,跟我说会跟悦容谈,让我不要太难过。

  我把能摸到的东西都胡乱往他身上砸。

  大哥不得不走了。我一个人在房里,脑子里都是那几份亲子鉴定文书。

  天大的笑话也不及我现在这样。

  半夜里我能动了,我爬起来摸去了妈妈房里。爸爸仍是没有回来,妈妈被我摇醒了。

  我问她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她一开始还狡辩,后来就都跟我说了。她说跟爸爸的婚姻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联姻。爸爸婚前在外面就有女人,妈妈嫁了过来,他们也没有断。后来大哥出生的时候,那个女人死了,爸爸把大哥带了回来。奶奶把家里的佣人管家都换了一遍,这件事情就此压了下来。

  妈妈跟爸爸的婚姻十分不幸,爸爸心灰意冷,也无心管家里的什么。妈妈很痛苦,可事实已经如此,奶奶很强势,各种利益纠葛在一起,她无法离婚。大哥慢慢长大,她看他就像眼中钉。后来奶奶去世了,她才过得舒服了些。

  那时候她的青春已经蹉跎逝去了,最好的时光都耗在了秦家。她非常怨恨。她开始交际,出入各种交际场所,交朋友跳舞玩牌,有一次在酒吧喝酒,醉了后跟不知道是谁的男人过夜,便有了我。她哭着说无论如何要把我生下来,说只有我才是唯一属于她的东西。

  我那晚像疯了一样砸光了他们房里的东西,然后跑出了家。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种世界坍塌一样的感觉,真的把我逼疯了。

  我想去死,我跳进湖里,湖水灌进我气管里的时候,窒息让我觉得解脱。我想死了真好,死了我就不是谁的东西了,我是我自己的。我这个笑话到此画个句号再好不过。

  大哥把我救了上来。

  我跟他打了起来,骂他为什么要救我。大哥第一次打了我,打得我眼冒金星,牙都掉了一颗,我才知道他竟然这么强壮有力。

  我捂着脸,满嘴是血,怔怔地看着他。他满身是水,睡衣都贴在身上,眼睛冒着火,月光下像要变身人狼。

  “秦衡,你是我弟弟。你记住了。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别人承不承认我不管,我承认!”他沉声说。

  我脑子蒙了一阵,猛地意识到他都知道,我问他是不是偷听了我跟妈妈的谈话,他摇头,说他其实都知道,当年爸爸妈妈私底下吵架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我真的蒙了。我问他,你是不是有病,这么多年你一直都知道,却那样对一个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孩子?这个孩子还可能跟你争家产?

  他又扇了我一巴掌。

  “你是我弟弟。”他说。

  我朝他吼,我不是!

  他没再说什么,强把我扛了起来,我已经全身虚脱了,任由他扛着,送到他的车里。

  他把我带去了医院,我们身上都有些伤,处理之后他又带我回了家。妈妈哭得眼都肿了,我却不怎么想见她。

  大哥把我送回房间,这时候我们都心平气和多了。

  我跟他说,想离开秦家。

  他说,如果我要离开,他也会走。

  我说,你疯了吧!

  他说,这世界上比血缘更深的东西是感情。

  我说,谁他妈的跟你有感情!你要敢留我,我将来就把秦家的家产都抢过来!让你当个穷光蛋,到街上要饭!

  他笑了,说,他会等到那一天。

  我哭了,作为一个男人,我从来没哭得那么厉害。

  我终于意识到大哥对于我的意义,他不单是我的大哥,他还弥补了我十几年来缺失的父爱。

  最终我没有走,留下了 。再也不提有关血缘的事情。大哥也未提起。妈妈很不自在了几天,后来看我没什么异常,偷偷问我那晚的事儿。我说忘了,都忘了。

  然后我看着詹悦容跟大哥走到了一起。我对詹悦容渐渐没了兴趣,抽身出来,我看清楚她的心思。她其实是个非常会伪装的机会主义者,也特别会拿捏男人的心思,也特别讨男人的喜欢。

  也许一开始我大哥并没有当她是女朋友,可是后来渐渐的,他对她动了感情。

  好吧,我并没有阻止他们。毕竟在这个圈子里,一个个勾心斗角,没有哪个是吃素的。一个詹悦容走了,下一个詹悦容自然会上来。何况詹家跟秦家关系向来不错,他们结婚客观上没有害处。

  同样,我相信我看得明白的事情,我大哥也看得明白。他既然知道詹悦容的心思,也能接受她,那我做壁上观。

  可詹悦容有点自恃聪明了。我大哥的包容温和让她昏了头,竟然开始朝三暮四。我理智上可以理解她,她是占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她在找到比我大哥更好的对象前,是不会对我大哥放手。但是感情上我无法接受她这种隐性的背叛。

  我只有这一个大哥。

  我提醒过我大哥,可他只说因为她年纪还小,等她长大,会好的。偏偏詹悦容做事滴水不漏,我抓不到把柄,对此我真是深恶痛绝。

  后来,我找到一个机会,得知她跟一个摄影师关系亲密。我买通了那个摄影师,拍了他们在一起的视频,把视频辗转给大哥看。

  我承认,这方面我很卑鄙。可我不能允许詹悦容继续这样玩儿我大哥。

  他们分手了,妈妈一直不依不饶。

  我觉得我大哥做得我真是做不到。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妈妈,从小便没有给他任何母爱的女人,他还是一直给她母亲一样的尊重。我问他到底为什么,他说妈妈其实是可怜的,不管妈妈还是我,是家人。

  那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换位思考,如果我在大哥那个位置,我做不到这一点。

  妈妈一直在逼,詹悦容静观其变随时准备杀个回马枪,大哥也越来越像当年的爸爸,心灰意冷。我对这个僵局毫无办法。

  直到有一天,大哥带了杨桔子回来。我想,转机出现了。

  大哥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他带这女孩回来,就是说他心理上有松动。

  我观察了杨桔子,她身上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我想,这样的女孩真的很可爱,最适合大哥。所以我希望杨桔子可以救我大哥。

  我看着他们一天天走近彼此,适时地推波助澜,看着他们最后真的走到一起。可是詹悦容又出事了。

  我那时候虽然有些怀疑詹悦容的伤,可到底那个特殊时期,愁云惨雾的,不好说破。正打算找专家给她会诊的时候,杨桔子这个笨蛋却私下跑回国了。

  我当时真的差点气死!

  千算万算,漏算了这女人的智商。这蠢蛋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拧劲儿,用反了方向也是没招治。我大哥被她狠狠地甩了,又是进警察局又是被审查,还伤了手。我当时真恨不得把她揪出来宰了。

  我大哥好不容易爱上了她,她却自己跑了。

  后来的两年,大哥变了很多。我看出来这次跟詹悦容那次不一样,他用情太深了,还加上了愧疚。他搬出了家里,日子都在公司度过。他说对不起杨桔子,没有照顾好她。他说本来已经说好了结婚,可是她却走了。他说他那晚上跟她过了夜,担心她是不是会怀孕,怀孕了会不会又把孩子打掉。他怕她把孩子打掉……

  这些话他喝多了才跟我说,他说很想她,说怎么浪费那么多时间才肯跟她开始,刚开始怎么又结束了。

  我真想把杨桔子揪回来,千刀万剐一顿,然后把皮肉再给她沾回去,送到我哥身边。

  我哥开始把公司项目往中国转,他用了很多心思说服股东,其实我知道他想借机去找她。

  后来还真给他找到了。他从中国回来,找我商量,想让我劝妈妈去中国,因为杨桔子的爸爸需要见他的家人。

  我去跟妈妈说,如果觉得不幸福,那就离婚吧。但是离婚前,必须去中国。这是我跟她欠大哥的。妈妈很激动,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很激动。我跟她说,如果大哥因为我们不能结婚,那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我知道这是不孝,不孝我也认了,我只有这一个大哥。

  杨桔子到底是嫁了。她应该庆幸遇到我大哥这样的男人,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像他那样对她。

  他们来了伦敦,生了孩子,儿女双全。大哥不打算搬回来住,嘱咐我在家多照顾爸爸妈妈。

  我理解他。这个秦家的大屋里充斥了可说不可说的东西,太复杂,不适合杨桔子。他只是想保护她还有孩子。

  我看着他们,其实很羡慕。他们的孩子,我也非常喜欢。

  秦馨莹尤其可爱。这孩子长得好,很像我大哥,脾气秉性更像杨桔子,但是比杨桔子鬼精得多。三岁就知道看人脸色,仗着我哥宠他,天天霸着我哥。趁杨桔子不在家,闹得我哥上班带着她。那次我去公司,眼睁睁看着我哥抱着她开会,我哥正说话,这小妮子在他怀里玩玩具车,车轮子碾着我哥的脸开过去,嘴里还“嘟嘟嘟”地假装车笛声。

  我当时就笑喷了,我哥倒是淡定,低头逗了逗她,继续开会。

  我看不过去,进去把馨莹抱了出来。这小妮子倒是喜欢我,我带着她玩了两小时,杨桔子找来了,埋怨我哥后,把馨莹抱走了。

  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突然觉得孤单。

  杨桔子生完孩子后也提出让我结婚,生自己的孩子。我当时想还是算了。我是个来路不明的人,何苦再去害另一个无辜的生命,陪着我一起来路不明。

  我想这辈子就做一个心理医生,听听病人的唠叨,想工作的时候工作,不想工作的时候就到处走走。

  这话我跟杨桔子说过,杨桔子表现得倒像个大嫂的样子。她说,来路不明的人只有神话里才有,你没必要有这种心结。秦岳是你大哥,我是你嫂子,守正跟馨莹是你侄子侄女,何况你还有妈妈,你来路这么清楚,还想怎么个不明法儿?

  我只觉得她是在没理找理,念在她一片好心,也没反驳她。

  接着她说,你要实在不想结婚,也没事,反正我的孩子有两个,你老了让他们顺便养你好了。

  说真的,我挺感动。

  我对这个事情没有很明确的想法,顺其自然吧。

  一个周末,我回了剑桥。天气很好,河里有人在划船,天鹅又飞过去啄人,又乱又闹。

  有人轻声叫我,我回头,看是一个女孩,圆脸,很温婉的样子,眼睛很大,很亮,头发柔柔地垂在肩上。很静的一个女孩,让人心生好感。

  她递给我一张纸,交握双手抵在下巴处,很轻柔地说:“愿主的爱与你同在。”

  我看了看那纸片,是马太福音。

  “为什么给我?”我笑着问她。

  “因为您看起来有心结。”她笑着说。

  我心里一动,面上却没有表现。

  有个比较瘦的男人走过来,说:“豆儿,我把传单发完了,再给我点儿。”

  她眉尖蹙起来,纠正他:“是福音,不是传单。”

  男人“哦”了声,伸手向她:“给我几张,我再帮你发。”

  他们转身走了,我把马太福音揣在兜里,打算去一趟教堂。

  好吧,大哥有杨桔子拯救,那让上帝拯救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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