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家吧。”
方璃就真的跟着他回了家。
这样淡的一句, 平淡到她似乎只是去旅了一趟游, 出去吃了一顿饭, 看了一场电影。
而不是相隔这八年的漫长时光。
方璃走在他身侧, 抬眼, 望着那张有几分熟悉, 又有几分陌生的面容。
傍晚的夕阳昏黄落寞, 滤过枯黄的梧桐树叶,淡淡地洒在他的脸上。
右手被他攥紧,掌心紧紧相贴, 有硬硬的、温热的触感。
一时无声。
时光似乎回到了八年前。
从不曾改变过。
周进拉开停在路边的车门,方璃愣了几秒,弯腰坐进去。
车里有一股清淡的, 高级的味道。车内干净、舒适, 应该是有定期做保养。
是有变的,她想。
那时候他没有车, 每次挤公交和地铁, 他都会有愧疚和难受。
他怕她跟着自己吃苦。
方璃一直都知道的。
思绪有些飘, 方璃侧眸望向窗外, 一时间, 那种陌生感更多了。
男人醇厚的气息陡然靠近。
周进俯下身。
一只手拉过她身后的安全带, 慢慢往下,他并没有看她,呼吸灼热, 扯到下侧, 发出“咔哒”一声,扣好。
方璃垂下眸,瞥见他额头上的细纹。
一道一道。
以前也有,但没有这么清晰。
眼角唇角也是,细细地勾勒,是岁月吻过的痕迹。
心里忽然发酸发胀。
她克制着自己,没让眼泪落下。
车子发动,过往的景色飞逝。
有些和过去一样,只是经历八年的风雨后旧了些;有些建筑拆掉,建起新的大楼商场,光鲜亮丽。
天空灰蒙蒙,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方璃一直望向窗外,久久无语。
车内很静。
奇异的是,这种静带了点陌生,却并不尴尬。
宁静平和,如同暮秋的晚风,吹落枝桠上的树叶,透有落叶归根的意味。
从高架下来,拐弯,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再往前,是他们过去的家。
方璃张开嘴。
八年前这里近乎是市郊,小区绿化环境是好,但周围荒凉冷僻;现在再看,华灯初上,高楼林立,斑斓的霓虹灯穿过夜幕,全然是繁华都市模样。
钢筋水泥搭成的陌生城市。
她绞着手指,有一丝不安和惶然。
车子很快停进地下车库,周进帮她拉开车门,牵过她的手,包进自己手掌。
方璃的手是颤抖的,被男人握得紧了些。
掌心微微的汗湿,贴在一起。
渐渐的,一种稳妥的归属感从手心漫过全身。
呼吸平稳下来。
电梯“叮”的一声,他们并肩走进,慢慢上升。
钥匙插进锁眼,防盗门有些旧,推门时嘎吱嘎吱作响。
玄关的灯啪一声亮起,玻璃灯盏笼罩着橘色的光,朦朦胧胧地投下来,在地上拉出一道斜斜的影子。
方璃立在门口,像站在时光的夹缝里。
她深吸一口气,有点缺氧。
——他的家,她的家,他们的家。
一切都没变。
茶几、沙发、电视……家具的摆放都没有变,虽然皮质起了毛边,茶几掉了漆,墙纸泛了黄,但很干净。
他珍爱这个家。
两人站在门口,谁都没有踏出第一步,望着这一切,无话。
钟表上的时针有节拍地走着。
滴滴答答。
许久,方璃揉揉眼睛,嘴唇微启,极轻地唤了一声:“哥。”
周进背脊一绷,静了几秒,掀起眼皮,“嗯。”
低低淡淡的声音,和当年一样,顺着方璃耳朵钻了进去,激得浑身一麻。
情绪忽而被吊起。
她走到他身侧,再压抑不住,双臂环过他的脖颈,拉近,嘴唇贴了上去。
周进没有动。
柔软湿润的唇瓣,覆盖着他略有干燥的嘴唇,她试探地轻点一下,微微后退,眼睛上扬,迎视他沉默漆黑的眼睛。
灯光落在他短发,垂下一小片阴影。
男人目光如深海,涌动着晦暗压抑的情绪,在对视的那一刻,闪过点点微光。
她抿了下唇,颤抖着靠近,双臂收拢,歪过头,再吻。
这次要比刚才坚定得多,也柔情得多。
一下下轻啄,舌尖来回扫过他的嘴唇,闭上眼睛,神色温柔眷恋。
有些生涩,有些紧张。
后脑勺被他扣住,男人深深盯她几秒,低下头,回应。
牙齿被撬开,柔软湿滑的舌头钻了进来,缓慢却有力地搅拌着她的舌尖,津液纠缠。
这里的气息是熟悉的。
烟草味,酒的味道,还有他身上专属的味道。
浓烈,强悍,却不会令她讨厌。
慢慢的,那些生疏和僵硬褪去,压抑多年的渴望溢了上来。
他们是爱着的,思念着的,一直一直。缺口一旦裂开,所有情绪如决堤般崩塌。
他太想她了。
想得浑身都发痛,心也发痛。
那些沉寂在夜里的欲·望被勾起来,肆意宣泄。
他拥住她,吻得愈发炙热孟浪,牙齿含住她四处游走的舌尖,重重吸吮,辗转碾磨。
方璃被亲得浑身哆嗦。
嘴唇红肿。
腰间被两只铁臂掐紧,提起,双脚离地,紧接着被牢牢钉在墙上,她吓一跳,轻呼出声。
嘴唇分开,牵扯出一道银丝,他垂下眼睛,凝视着她。
隐忍的粗喘声在她耳畔。
方璃吸了吸气,平复呼吸,两条细瘦的腿抬起,环在他的腰间。
“你……你想我吗?”头埋进他的脖颈,闻着他身上的汗味。
腰上的两只大手移到了臀部,扣紧。
“想你。”
声音发着涩。
还有浓浓渴望。
方璃咬了下唇,手臂环得更紧了,感受着他的心跳和胸膛的起伏。
几年不见,他面容清瘦一些,刮净胡茬,虽然有细纹,但精神状态却比多年前要好。并不十分显老,有种男人的沧桑味道。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
随之年龄增加,男人身材是会“蓬”一点的,有些人是发福,而对于锻炼运动的人来说,会显得比过去壮硕。
只是因为哥瘦了,所以变化不大。
她抱紧熟悉的他。
“哥…”声音软软糯糯的,尾音却带了点媚。
周进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眼睛微眯。
这几年,她也有变化。
长大了,或者说成熟了。
线条比过去柔媚动人,以往瘦削而铬得难受的身体也健康一些,有了软绵水润的手感。
“我们……回卧室吧?”她舔了舔唇,心里竟有些紧张。
“好。”他眼神发黯,抱着她往里走。
还是过去的床,床单被褥换了,和过去风格类似,简约的深灰色。
床头柜旁,玻璃灯的铜弦被轻轻一扯,嗒一声,点亮,晕开暧昧的黄光。
方璃紧张地倚在床头。
这幅样子,倒有点像他们的第一次。
但随之男人魁梧健硕的身体压了过来,嘴唇贴在她的嘴唇,慢慢往下,那种紧张渐渐变成一种难掩的渴求激动。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也是他打开了那道情·欲的大门。
虽然常常异地,相处时间少得可怜,但每一次,她都能体会到那种极致的欢愉和快乐。
她也很想他啊。
空气被挤压抽空,变热,发烫。
她伸手,帮他脱去上衣,仰起头,细细碎碎地吻着那些伤疤。
秋夜有些凉意,他掀起床脚的被子,裹紧白皙柔软的她。
两人埋进被子里,肌肤相贴的那一瞬,都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抬手,拂去她耳边的碎发。
方璃小猫般舔着他的喉结,是阔别已久的爱人,但心却贴得极近,终于找到归途。
缠缠绵绵间。
他的动作忽然一停。
肌肉虬结的手臂撑起一些,垂眸看她。
“怎么了。”一滴汗打湿了她的肌肤。
“家里没套。”
这几年他的生活基本都在船上,根本不需要。
她顿了两秒,手臂绕过他结实的后背,腿也缠了上去。
“不用那个…”她带着他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眼神一时有些静,过去的回忆翻滚上来,眼睫垂着,“以后都不用了。”
男人眼睛里像燃起一小簇火焰,倏然一亮。
周进攥紧她的下巴,手指收拢,“确定?”
在她离开这么几年,他每次回忆起这件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
年轻时放荡无谓,从来没在乎过那些女人的感受;可后来遇见了她,无时无刻怕她不高兴、不满意,她要求必须戴,他一次都没有强迫过。
那时候他心里是难受的,是自卑的。
心爱的女人不愿意为自己生孩子,甚至不愿意同自己零接触,嫌弃着他。
但现在似乎不同了。
他应该尊重她。
“我确定。”
她点了点头,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看见男人竭力压抑的脸上还是露出一点的狂喜。
心里震了一下。
四十多岁的男人了。
一个应该对情情爱爱都看淡了的人,却在这一刻,和过去恋爱时一样。
眉眼间透有欣喜和怜爱。
他真的很爱很爱她。
心里酸涩,有些话咽了回去,她环紧他宽阔的后背,咬咬他肩膀,“进来吧。”
……
感谢上帝。
如果没有性,该拿什么去表达浓烈的爱。
亲吻拥抱甜言蜜语远远不够,只有和爱人结合,紧密相连,一起攀上高峰,再汹涌坠落,才最刻骨销魂。
全权地把自己交给你,才能证明,我最爱你。
*
两人折腾完,已是半夜。
更深露重,窗外秋风瑟瑟,幽静凄清。
方璃躺在床上,身体还发着颤,喘息声久久未平息,头发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垂在肩膀。
男人胸膛油亮,拿纸巾擦了擦,手臂环紧她,轻吻她的额头。
方璃窝进他怀里。
哥还是那个哥。
做完后,所有的亲昵和熟悉都回来了。
她握紧他的右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烫伤的痕迹随之时间逐渐淡了,但凸起依旧存在。她埋头,亲了亲他的手背。
周进有力回握她:“累吗?”
“有一点。”
“睡一会?”
方璃摇头, “不想睡。”她声音柔柔的:“我想多看看你。”
回国半月,从画展的第一天,她就开始等他。一天两天,慢慢没了信心,担心他不来。
人是会变的,她懂。
所以看见他的时候,她也有松口气的感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此刻,只想多看看他。
周进笑了,阖上眼睛,现在才感觉真实,把她拥进自己怀中:“看吧。”
两人抱着,都没有睡。
夜更深。
其实彼此有很多话想说,关于过去的,关于现在的,关于将来的,只是没人舍得打破这一刻的柔情温存。
就这么静静地搂到了天亮。
一抹鱼肚白穿透窗帘,洒在他们不加遮掩的身体上。
黏腻的咸腥味飘散开来。
方璃有些冷,腿塞进他毛绒绒的小腿,像过去一般,蹭来蹭去。
“怎么了?”他哑声问。
“我们去洗个澡吧。”
“好。”他起身,抱着她走进浴室。
四十分钟后。
从浴室出来,精神都好了不少。头发吹干,方璃躺回床上,她有点累了,棉被拉至下巴,窝进他怀里。
周进时差还没倒过来,一点也不困,静静地守着她。
方璃闭眼休息了一会,怎么都睡不着,很多很多话堆叠在心里。
最后放弃入眠,抬起眼睛:“我们说说话吧。”
“嗯?”指腹摩挲她的脸颊。
方璃抽了一口气,这几年不知道从哪里说,沉默半刻,干脆从最想告诉他的开始。
怕他难过,她转身,抱紧他。
坦白是困难的。
但选择了新的开始,应该对过去的种种有个交代。
沉默良久,她开口:
“其实当时…我不想和你离婚的,从来没想过。”
“我知道。”他环过她纤细柔软的腰,过去这么久,这些在他眼中,都不重要了。
她摇头:“不,你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她声音凉凉的,有几分凄迷,“哥,我们曾有过一个孩子。”
他身体倏然一僵,面露惊愕,方璃抿紧唇:
“我真的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有了。”
她没敢看他的眼睛。
却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痛惜震惊。
这几年,他的情绪愈发内敛,凡事近乎不动声色,但此刻,还是压制不住。
“你听我说。”
她额头抵着他的下巴, “对不起,那天就是在海边的那一天,下雨了…好冷,后来又回了家,洗澡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就摔倒了。”
“对不起。”
她垂下眼睫,心里绞痛,说:
“医生告诉我,我可能不能……”她咽了一口唾沫,“不能生育。”
“所以我才…对不起。”
男人表情凝固,他面部线条硬朗,眉骨高耸,眼窝有很深的一块阴影。
女人抬起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室内静了许久,风吹动纱帘,鼓成一张帆。
她无法揣测他的心情,也想过再过几天再说。
可是这一点,永远都哽在她心中,难受。
腰上的手臂再次环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更紧了些,胸膛紧密贴着,心脏的跃动清晰极了。
他低头,汗湿的额头抵着她的,鼻尖触碰,细细摩挲。
“傻丫头。”他叹道。
“真是傻丫头。”
方璃怔住。
语气里含着满满的心疼,愧疚,痛惜,却没有责怪。
周进摇摇头。
依稀记得,她提过的,但他那时根本不想听——什么都听不进去。
作为丈夫,他不能陪在她身边,无法帮她分担,甚至什么都不知情。
他也有错。
过去这么久,哪里说得清呢。
“忘记过去吧。”
他长叹一声,牵起他小小的,柔软的手,声音低哑坚韧,
“我们重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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