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晴吃了饭后, 躺在沙发上午睡, 身上盖的薄毯有一半掉在了地上。
苏慕瑾开门进来, 发现她在午睡后,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毯子往上折叠盖在她身上。
他在沙发旁蹲下, 看着睡着了她, 心里暖融融的。再过几个月他和林语晴的孩子就出生，他会做个好丈夫，好爸爸, 照顾他们一生一世。
他现在很幸福，他不希望任何人破坏。
浅眠的林语晴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蹲在旁边看着她的苏慕瑾。林语晴浅浅一笑, “你干嘛？”
“觉得好看, 所以想多看一会儿。”苏慕瑾温声问：“吵醒你了？”
“你都没出声，怎么会吵醒我, 我是自然醒。”林语晴看了看时间, 一点钟都不到, “怎么这么快回来。”
“过去说几句话而已。”
“吃饭没有？”
苏慕瑾摇头。
“你那份便当我还帮你留着, 你快去吃一点。”
“嗯。”苏慕瑾扶着她的肩膀, 让她躺下, 盖好被子，“还有点时间，你继续睡。”
“嗯。”
——
林语晴约好了要和廖青青逛街。
周六刚吃了早餐, 廖青青背着小双肩包来家里找她。
“以晗, 你准备好没有？”
林语晴刚吃了早餐，衣服还没换，她匆匆忙忙上楼，“你等我一下，我换衣服。”
柳美芝看她小跑着上楼，心都提起来，“以晗，你慢点，慢点！”
一旁的廖青青安抚道：“伯母，孕妇适量运动对宝宝好的，你别太担心。”
柳美芝道：“你们两要去哪里逛，我让司机送你们，到时候你们要回来，打电话给司机，去接。”
廖青青双手勒着双肩包的背带玩，笑得像个小孩，“我们有司机，我哥今天有空，可以接送我们。”
林语晴回到房里换好了衣服，提起包包出了房，想到什么，她去了书房，敲了门，推开点门缝对里面的人说：“我逛街去啦。”
苏慕瑾问：“跟谁？”
“跟青青。”
他合上手提电脑，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林语晴：“……”
看他向着门口走来，林语晴说：“我们两女的逛街，你跟过去我怕你觉得尴尬。”
苏慕瑾已经来到了面前，“其中一个女的是我的夫人，这有什么尴尬的。”
林语晴还是觉得怪怪的，“我们两很多八卦说的，你在不方便。”
“我可以当没听到。”
林语晴：“……”
林语晴觉得他不尴尬，廖青青也会尴尬的，“不是，你让我问问青青的意见，她要是不介意你跟过去，你再去。”
“我去问她。”
“你……”
苏慕瑾还真的问了廖青青。
他说：“你们逛街加我一个，我做免费司机，外加苦力，帮你们提东西。”
苏慕瑾的话，堵死了廖青青任何拒绝的出路，唯有答应。
在她心目中一直高冷孤傲的苏慕瑾什么时候自降身份，说做免费司机以及苦力的话。那都是对林语晴满满的爱啊，她怎么能狠心拒绝呢？
林语晴和廖青青两人挽着手，走在街上，苏慕瑾做一个合格的苦力，跟在一旁不说话，当透明人。
廖青青看到林语晴的腹部不怎么显凸，问：“以晗，你这肚子都五个月了，怎么还这么小？”
“是我穿的衣服宽松，其实要是穿紧一点的，就很明显了。”
“你这么穿，也挺好看的。”
“再过两个月，怕是怎么穿都看得出来了。”
“那也没什么，明显一点，公车地铁上，大家都会给你让座，多好。”
林语晴笑了笑。
想到什么，廖青青撅了噘嘴，“算算我和你同一年出生的，咱两一块长大，你都要做妈妈了，我连男朋友还没有。”
“不急，你还年轻呢。”
“我本来也不急的，但是自从你怀孕后，我妈就老是催我，还想叫我去相亲。”
“现在好多人都是相亲结的婚，你试试也可以。”
廖青青撇了撇嘴，“我和我妈眼光差很远，她喜欢的我不一定喜欢。”
“不喜欢的可以拒绝嘛。”
她们两边走边聊，就跟平时一样。
苏慕瑾跟着她们两，基本不插嘴。
进了一家服装店，廖青青拿了衣服进去试，林语晴在外面等，她看了看旁边的苏慕瑾，“很闷吧。”
“不会，听你们说话挺有趣。”
林语晴轻笑了笑，看他肩膀上有一点污渍，抬手拍了拍，“你这几身居家服都穿好久了，待会给你也买两套。”
“今天你们两买，我改天再买也是一样的。”
平时他很忙，极少逛街，今天难得他放下工作，林语晴说：“挑你的衣服也不费时间，顺便买了吧。”
廖青青试了衣服出来，刚想问林语晴这衣服怎么样，看他们两夫妻在说话，她只好默不作声，自己在镜子前面看了看。
林语晴看廖青青出来了，迎上去说：“还不错。”
廖青青照了照身后，“我也觉得还可以，要不就买这套好了。”
“嗯。”
如果一开始还有一种被闺蜜重视的感觉，到了后面，进了男装的店之后，廖青青就彻底成了一只电灯泡，他们两夫妻挑衣服试衣服，林语晴帮他整理衣领和衣摆，眼神交汇时含情脉脉，画面温馨虐狗，廖青青默默在一旁，吃狗粮都吃饱了。
她在一边默默想，果然啊，她还是要找个对象，否则每天被这么喂狗粮，绝对会消化不良！
从男装店出来，林语晴为刚刚忽略了廖青青而感到抱歉，挽起她的手，接过她手上的袋子，“慕瑾说他跟过来是做苦力的，你这衣服给他提着吧。”
廖青青不大好意思，“别了，不重的。”
“给我吧。”苏慕瑾开口。
廖青青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把手上的两袋东西递给了他，“谢谢。”
苏慕瑾任劳任怨地把所有东西提在手上。
廖青青觉得，苏慕瑾这一年真的变得太多了。她十几年前就知道有苏慕瑾这么一号人，但是跟他说的话笼统都没超过五句，因为苏慕瑾以前太高冷了。对苏以晗也不理不睬，所以她心里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而现在的他，平易近人地有点吓人。
这种变化也挺好的，起码逛街的时候有司机，有保镖，还有苦力。
就是单身狗觉得有点虐。
——
周一的早上，林语晴接到了一通电话，对方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沉稳，她还记得这个声音是夏志华的。
“苏小姐，方便和我喝一杯咖啡聊聊吗？”
林语晴并不确定他邀请她喝咖啡的目的，是为了谈生意，还是因为苏慕瑾。
她故意装作不知道他和苏慕瑾的关系，抱歉道：“夏先生，实在抱歉，我有点事走不开，要不我让我们外贸吴经理跟你聊聊吧，他比较熟悉。”
“我想和苏小姐谈论一点私事。”电话里沙哑的男音道。
林语晴随口问：“不知道是什么私事？”
“是关于我儿子的事。”
林语晴故意问：“你的儿子是？”
“就是你的丈夫。”夏志华怕她不来，解释了几句，“你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就只是想跟你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林语晴不知道该不该去见，苏慕瑾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他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而她，作为他们父子两的局外人，并不能改变什么，她只需要跟随苏慕瑾的脚步。
林语晴拒绝道：“抱歉夏先生，我想你应该找错人了。”
“我和他之间的隔阂，这个世界只有你能解除，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和我见面，听我说几句话。”夏志华往后退了一步，“你要是今天没时间，那可以改天，时间地点由你来定。”
林语晴想了想，说：“如果只是几句话的话，那就今天吧，地点在汇锦隔壁的咖啡店。”
“好，我立刻过去，你等半个小时。”
“好的。”
林语晴先到咖啡店，她不喝咖啡，点了一杯奶昔。
夏志华拄着拐杖过来，说了一声，“抱歉，塞了一会儿，晚了。”
林语晴说没关系，她也刚到不久。
眼前的老人，从年龄推算，也就五十出头，却有着一头黑白掺杂的发。虽然脸上有皱纹，但仍能看出有不少疤痕，像是从人间地狱里走过一遭的人。
夏志华把拐杖放在一边，唤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素咖啡。
“我记得这是第二次见苏小姐。”夏志华磨砂般的嗓音道。
“对。”
“其实按照道理，你可以叫我一声爸。”
林语晴一笑置之，“我没有乱称呼的习惯。”
“那你应该知道，你的丈夫，夏智岑，是我的儿子。”
林语晴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奶昔，脸上几分漫不经心，“我只知道，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生父抛弃在福利院门口，至于那个狠心的人是谁，我也没见过，不认识。”
林语晴的话里带着讽刺，勾起了夏志华的内疚，他阖眼沉默片刻，“我当时实在是逼不得已。”
“那你觉得你有苦衷，所以就要求别人原谅你犯下的错吗？”
“当年，我连一顿饱饭，一个安身的地方都不能给他，跟着我只能受苦，所以我才把他放在了福利院。”夏志华轻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后开始说起当年他抛弃孩子后的遭遇，“我在越南躲了七八年，做了点小本生意，赚了点小钱，但并不足以还债，后来又想办法移民到了美国，事业才有了转机，其实从几年前我就派人在国内打探他的消息，只是过去太久，最近才查出他的下落。”
林语晴并不动容，“那你怕得到他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吗？”
夏志华不语，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担心。
林语晴说：“你觉得他跟着你没好日子过，那你去福利院看过没有？你以为那个地方就是世外桃源？”
夏志华依旧不语。
林语晴继续说：“你一定不知道他有幽闭恐惧症，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不敢搭电梯，只要在一个密闭黑暗的空间就会精神失控，呼吸困难，致病原因你可能都想不到，就是因为他的生父在抛弃的时候，把他封在了一个箱子里一个晚上。”
夏志华眼睛里瞳孔放大，像是惊讶，他从来不知道，苏慕瑾还有这样的病，也从来不知道，这竟然是他造成的。
当初，他用纸箱封住，只是为了不让他乱跑，没想到……
林语晴最后一句质问，“这样的父亲，你还让他怎么心平气和地和他相认？”
夏志华再也说不出话。
他找林语晴谈话，是想通过她消除他们父子之间隔阂，但与她谈话下来，已经很清楚地从她的话里听出她对苏慕瑾的维护，她其实是过来为他打抱不平的，是让他这个抛弃孩子的恶人内疚的。
夏志华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我这次找他，是想弥补他。”
“怎么弥补？”
“我手上有一家估值百亿的公司，我会把公司交给他打理。”
林语晴冷笑，“说到底，你还是想利用他帮你打理公司。”
“谈不上利用，我只是想把我辛苦创下来的公司交给他，这是我作为父亲给儿子留下的财富。”
林语晴并不稀罕他的公司，“但你给的东西他也不缺，要说财富，汇锦的市值不止百亿。”
夏志华沉默，他完全低估了林语晴的气势，他以为她是女人，会更感性，会更容易被他说服。但其实并不是，她比苏慕瑾更果断决绝。
她说的话，让他无话可说。
林语晴的目的达到了，她就是要明确告诉夏志华，被他抛弃的人因为他而遍体鳞伤，他已经没有了资格与他相认。
林语晴站起来，临走前回头说了一句话，“你有空，去福利院看看吧。”
夏志华没回答。
但他却记住了这句话，从咖啡厅里出来，就让司机开车去了当初扔下苏慕瑾的福利院。
那里已经不再是福利院，改建成了居民楼。
他吩咐司机，去最近的福利院看看。
他在福利院门口下车，第一眼看到的是蹲坐在门口的小孩，大概5岁左右，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脸上黑黑的，很瘦，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
夏志华拄着拐杖走过去，小孩仰头睁着眼睛看着他。
夏志华弯下腰，沙哑的声音问：“小朋友，你坐在这做什么？”
小孩有点结巴，“我……我……等……我，妈妈妈……”
夏志华眼睛湿润，当年他的儿子是否也这样坐在这里等他？
夏志华吩咐司机去附近买点吃的，多买点，分给里面的孩子。
不一会儿，司机提着两大袋吃的回来，跟着夏志华进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孩子年龄参差不齐，大的十几岁，小的几岁，大部分都是有身体缺陷和智力缺陷的。
一间十多个平方的房里，住了十几个小孩，虽然有管理员照顾，但他们身上依旧脏兮兮的，房里氤氲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夏志华看着他们为了抢零食而互相撕扯，大的欺负小的，健全的欺负残疾的，也看到智力有问题的孩子流着哈喇子，在一旁傻笑。还看到先天四肢残疾的爬到地上舔着掉在地上的饼干……
而管理员，已经习惯了，只能漠然地在一边看着。
这个地方，让他触目惊心。
在里面待了五分钟，夏志华眼眶泛红，转身出了去。
走到门口时，刚刚那个孩子还蹲在那里，他已经吃完了那一包巧克力饼干。看到夏志华，他挥了挥手，口齿不清地说：“拜，拜，拜……”
上了车后，夏志华一路沉默不语。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犯下的错是不可弥补，不可饶恕的。
他拿出手机，拨了苏慕瑾的电话号码，里面嘟嘟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就传来了忙音。
是被挂断的。
夏志华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的孽，怪不了谁。
——
晚饭过后，苏斌河让苏慕瑾来书房一趟，有话要谈。
苏慕瑾以为苏斌河谈的是公事，他一开口才知道，是私事。
“你的生父，你见过了吧？”苏斌河问。
苏慕瑾应道：“嗯，见过了。”
“你们……谈的怎么样？”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系。”苏慕瑾道。
“嗯。”苏斌河深吸了一口气，“他今天也来找过我了。”
苏慕瑾蹙眉，并不认为夏志华找苏斌河会有什么好事，“他找你做什么？”
“别担心，他其实找我就是为了感谢我，没别的。”
苏慕瑾松了一口气。
苏斌河看着苏慕瑾，“这些年，虽然我强迫你做了不少事，但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
“你要是和他相认，我也不会怪你。左右，你除了是我儿子，还是我的女婿，一样的。”
“我不希望和他再扯上任何关系。”苏慕瑾再说一次。
苏斌河沉吟片刻，“他今天跟我说了，他会把公司卖掉，一半捐给各地的福利院，一半留给你。”
苏慕瑾沉默片刻，“他的钱，我不想要。”
苏斌河理解苏慕瑾心里的创伤，原不原谅他自己有分寸，他也不好干涉太多，“你自己选择吧，无论怎样，爸爸都尊重。”
苏慕瑾道：“谢谢爸。”
回到房里，林语晴躺在床上，穿着短装背心，露出凸起的肚子，双手在肚子上轻按。
苏慕瑾以为她不舒服，问：“肚子不舒服吗？”
“不是，我看了书，说这样按摩可以增进和宝宝的交流，就试了试。”
苏慕瑾在床沿坐下，拿起她放在一边的书，书上有图解教程，他看了看，记住了手法，“我来给你按。”
“算了，我自己按按就好。”
“我是宝宝的爸爸，也要交流的。”
林语晴笑了笑，让他去了。苏慕瑾按的比她按的舒服多了。
“刚刚爸找你做什么？”林语晴随口问。
苏慕瑾双手轻轻按抚她的肚子，“夏志华找他了，他找我是想知道我的想法。”
“其实，我跟你爸也见过一次面。”
“嗯？他找你又是做什么？”
林语晴说：“他觉得我可以劝得动你，但是他错了，他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帮你训他了。”
苏慕瑾看着她，“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受了苦，在福利院那会儿，有你在。”
林语晴坐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现在想想，我们两当时可真聪明，靠着自己的双手就能让自己吃上零食。”
听她回忆，苏慕瑾微微笑了笑，“是你聪明，我跟着你的。”
“还好那时候捡瓶子蛮赚钱。”
“我记得我们两赚的最多的那一天赚了四块两毛。”
林语晴惊讶，“这你都记得。”
“从来没忘。”
对于这些细节问题，林语晴就有些模糊了，她回想了好久才想起，“我知道了，那天过国庆呢，我们去广场了，捡了不少易拉罐。”
“嗯，对。”
林语晴还说：“那天我们也喝可乐了。”
“嗯。”
说着说着，林语晴眼眶就红了。苏慕瑾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问她，“怎么了？”
林语晴靠在他怀里，鼻音很重，“对不起，后来我把你一个人扔在了那里。”你一定很孤独吧。
苏慕瑾抚着她的头，“不会，你走后没一年，我也被收养了。”
“嗯。”林语晴应了一声。
苏慕瑾说：“我很庆幸你比我先离开那个地方。”要是他先被收养，那他一定会一直牵挂着她。
他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在寒冷的冬天相遇，互相取暖，互相依靠，在该被爱护的年纪学会了坚强，在黑暗的角落里保持着一颗期待阳光的心。
分离过，一别十八年，足以让一个襁褓长成玉树少年。
幸好，命运最终让他们在一起，一辈子，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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