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心跳声鼓噪着她的耳膜, 洛芍一动不动望着远处渐近的身影。

　　纪东曦原本欲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疑惑地盯着她的眉眼, 突然意识到她视线的落点正在他的身后。

　　他的心无缘由的下沉, 像是吸足了空气中冰冷的水分。

　　纪东曦转过身。

　　乳白色轻薄的雨雾中,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手执一把黑色长伞, 光亮的黑色皮鞋毫不犹豫地踏进水洼中, 溅起白色菌菇似的水花。

　　随着那人的步伐，伞面轻轻摇晃，黑色西装袖口上抻, 露出金色腕表一方轮廓。

　　那人越靠近，纪东曦的身体也越绷紧，像是一只拉满的弓, 似乎下一刻就会断掉。

　　洛芍奇怪地扫了纪东曦一眼, 低下头。

　　她看到那一双皮鞋来到她的眼前，上面沾着雨水和泥土。

　　这样可真不像他的风格, 他可是个一毫一厘也追求完美精致的变~态。

　　纪东曦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冷淡出声：“爸。”

　　然而,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洛芍慢慢抬头, 无意地瞥了一眼, 却只见纪言正出神地望着她, 随着他凝视着的时间越长，纪东曦的神情便越是紧绷。

　　洛芍在心里冷笑一声，默默道——许久不见了, 纪言。

　　时间总会优待一些人, 让他在岁月的磨砺中不失颜色，反倒多了一种儒雅温和的味道。

　　只是老天瞎了眼，竟然优待这样的人渣。

　　洛芍咬着唇，强行压下自己心中喷薄的暴戾。

　　终于，耐心告罄的纪东曦横跨一步，挡在了洛芍的面前。

　　洛芍低着头像第一次看到男朋友家人的女孩子，躲在纪东曦身后，堪堪露出羞涩的笑容。

　　纪言这才收回视线。

　　“阿曦，这位是……”

　　纪东曦眯起眼睛，不回答。

　　纪言好脾气笑了笑，眼尾的纹路像是春水柔波一般荡开：“这大概就是你的小女朋友了吧？”

　　他的态度友善的诡异。

　　纪东曦冷淡说：“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纪言收起笑容：“这就是你跟你父亲说话的态度？”

　　纪东曦梗着脖子，撇开头。

　　纪言看了一下手表，冷淡说：“我推掉了好几个会议才有时间赶过来，你太任性了。”

　　“我和你的班主任约好，一起谈谈。”

　　纪东曦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问；“你约的是我哪个班主任？”

　　纪言蹙了一下眉：“不是一直都是闫老师。”

　　纪东曦扬起笑脸，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嘲讽：“我已经转到十一班了，我现在的班主任是复尔雅，你想做什么都晚了。”

　　纪言淡淡说：“那就找你现在的班主任一起谈谈，难道现在学生换班级都不用跟家长商量了吗？”

　　“我已经成年了。”

　　纪言就像是打着哈欠看小虎崽亮爪子的大老虎，笑说：“你才成年几个月？”

　　纪东曦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猛地攥紧。

　　他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先去跟老师说一声。”

　　纪东曦没有动作。

　　纪言捏紧伞柄，沉着脸：“还不快去。”

　　纪东曦拉着洛芍往教学楼里走，纪言慢吞吞跟了上去。

　　洛芍能听到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也能够感受到他的视线如同利芒一般刺向她的背脊。

　　洛芍侧头看着纪东曦，挽住了他的手臂。

　　背后的视线更锋利了。

　　纪东曦扭过头，笑问：“姐姐，怎么了？”

　　她就喜欢他这点，无论在外人面前怎么样，永远不把负面情绪带给她。

　　洛芍弯着眉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

　　纪东曦一愣，笑容更加温柔了。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耳廓滑下，那只耳朵在她的触碰下泛出粉嫩可口的色泽。

　　“你好像干不过你爸，”她莞尔一笑，好似开玩笑，“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纪东曦转过脸，“啊”的一口含住了她的手指。

　　洛芍笑着抽出来。

　　“姐姐别生气，他不是针对你，他就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好像谁都是他家奴隶似的，他生气时就会变得格外温文尔雅，活脱脱的伪君子。”

　　是呢，纪言不仅仅是伪君子，简直是衣冠禽兽。

　　“不过……”纪东曦状似无意地问：“姐姐跟他曾经见过吗？”

　　哦，有意思的地方来了。

　　洛芍抬起手，指尖儿撩过微湿的短发，她看着面前的台阶，神情有些恍惚。

　　“姐姐？”纪东曦提高了声音。

　　洛芍一惊，她看着他脸色猛地白了，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套着银环的手指。

　　“没、没什么。”她艰难地笑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

　　然而，她身后就是楼梯，洛芍不小心失足，整个身子朝后仰。

　　纪东曦瞳孔一缩，手臂快速朝她探去，他的指尖滑过她潮乎乎又冷冰冰的衣袖，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与此同时，身后只隔了几步的纪言迅速上前几步，而洛芍也刚刚好摔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带着森林雾气般木质香水的味道。

　　“没事吧？”纪言小心地扶着洛芍的胳膊，温声询问。

　　洛芍摇了摇头。

　　纪东曦却惊疑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纪言看她站稳就松开了手，状似一副守礼绅士的模样。

　　他的目光顺着洛芍的脸颊流下，落在她的裤腿上，他轻轻蹙了一下眉，低声说：“弄脏了。”

　　洛芍笑了一下：“没事，我一会儿去擦擦。”

　　纪言“嗯”了一声：“小心些。”

　　“会的。”

　　这种语气实在太过熟稔了！

　　纪东曦只觉似有重锤不断敲击着他的大脑。

　　越敲越痛，越敲越胀！

　　这是怎么回事儿？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和她好像相熟的样子！

　　纪东曦握着洛芍的手慢慢加大了力气，他死死盯着纪言。

　　纪言抿紧唇，面容严肃：“走吧，正事要紧。”

　　纪东曦拉着洛芍上楼梯。

　　洛芍回头望了纪言一眼，原本板着脸的纪言竟轻轻笑了一下。

　　纪东曦踉踉跄跄地上楼。

　　他只觉楼梯越来越窄，越来越高，他很艰难地迈步才能上去，而雪白的天花板如同冰冷的坟墓一下朝他压了下来。

　　他的脚尖儿突然被一阶楼梯绊了一下，踉跄地朝前扑去。

　　洛芍反过来扶住他，无奈说：“这楼梯有毒是吧？怎么我摔一跤，你也摔一跤？”

　　纪东曦僵硬地微笑：“可能是下雨，太过湿滑。”

　　“对了，姐姐还没有好好回答我，”他一点点扭过头，眼中的浓绿岌岌可危，“姐姐跟我爸是不是曾经见过？”

　　洛芍眼神乱扫：“哪、哪里有啊，你、你别乱想，哎，到了。”

　　纪东曦的脸色苍白的厉害，他下意识摸了摸腹部，笑着点头：“好，那我去通知老师，你在门外稍稍等我一下。”

　　“嗯，你去吧。”

　　他说着要去，却捏着她的手迟迟不肯走。

　　洛芍疑惑地看着他，他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纪言身上。

　　“爸，”纪东曦扬起了一个天真无害的笑容，“这是你的儿媳妇。”

　　纪言拎着折叠的整整齐齐的黑雨伞，冷淡说：“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想东想西的。”

　　纪东曦微笑：“啊，我也不想胡思乱想。”

　　纪言蹙眉。

　　纪东曦对着洛芍笑了笑，当着纪言的面晃了晃她的手，软着声音说：“姐姐，我最听话了，所以，姐姐可不可以好好在门口等着我，不要离开。”

　　洛芍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想多了。”

　　纪东曦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门口有偶尔经过的几个学生，都好奇地张望着纪言。

　　洛芍站在门边，背对着纪言，仿佛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纪言叹了口气，皮鞋鞋底踏在地面上传来清脆的声响。

　　这声响越来越近。

　　“洛洛，你又在闹什么啊？”他的声音带着中年男性特有的温和宽厚，仿佛她逃了这么多年，仍旧逃不掉这个男人的掌控。

　　洛芍深吸一口气，将最锋利的利刃与最坚固的护甲都装备上。

　　她轻盈地转身，一只手盖住戴着银环的手指，微笑说：“叔叔，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没有这么熟吧？”

　　纪言笑了笑：“洛洛，你还是这样。”

　　洛芍一歪头，刘海儿遮住眼睛，薄唇抿紧，她唇角上扬了一瞬。

　　纪言的喉结动了动，低声说：“果然，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洛芍冷淡说：“你调查我？”

　　“不不不，这怎么能说是调查呢？好歹我们的关系也曾那么好，我只是关心你，关心你好不好，过的是不是顺心。”

　　他与纪东曦如出一辙的细长的手指摆弄着黑伞，微笑说：“你看，你当初差点害死我的帐我都没有跟你算过，还不是因为你是特别的。”

　　洛芍绷紧声音：“所以，直到我上大学还一直在你的视线里，你的掌控下？”

　　外面的天彻底阴沉下来，不知谁将走廊里的灯打开，惨白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像是抹上了一层白蜡。

　　他笑容温和，双眸却黑沉沉的。

　　“你用错词了，这怎么能说掌控？我只是太想知道你的情况了。”

　　他伸出手，松了松领带。

　　纪言眼角的鱼尾纹舒展开来，他笑得如同一张粘稠的蛛网，漫不经心地兜住那只擅自逃离的猎物。

　　“洛洛，你要理解，叔叔只是太想你了。”

　　他幽深的眸中燃起阴郁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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