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冬天准备，直到夏初才一切就绪。比起上一次在贝伦庄园举行的令人瞩目的盛大婚礼，这次却是异常低调谨慎，除了贝伦家族成员，其余宾客一概未请。

　　然而即便如此，继任贝伦大家长的婚礼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众人纷纷猜测那个令所有女人嫉妒的，极其幸运女人是否是他曾经公之于众的未婚妻。毕竟距离那场轰动一时的订婚礼，已经过去八年。

　　隔挡的镜子被女佣撤走，艾格在看到一身雪白婚纱面带薄妆的尉央后，就保持着一副惊呆的表情。许久之后才手足无措地比量着她，语无伦次地说：“绝对不可能会有人比你更美丽了，尉。上帝啊，我居然说你嫁给乔是幸运的，其实他才是真正幸运的男人。”

　　珍茜帮她把婚纱裙摆提起来，让她从梳妆台前的高台上下来。尉央接过艾格递给她的捧花，说：“是我幸运，可以遇到你这样的朋友。谢谢你，艾格。”

　　“在见到你之前，我真的决定永远都不再理你。可当我看到那两个小宝贝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即使因为他们，我也应该原谅你的不告而别。而且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就不生气了。”艾格上前拥抱她，说：“现在我好嫉妒你。”

　　尉央终于可以释怀地笑出来，说：“莱安告诉我，你每年都去蓝色海岸，难道就没有一次艳遇？”

　　“我相信会有的。”

　　两人坐在准备室内聊天谈笑，忽然艾格说：“紧张吗？”

　　这问题让尉央一愣，最终淡淡的摇了摇头。经过了这么多年，也经历过生死一线，似乎没有什么会再让她情绪有太大起伏波动。

　　“那你开心吗？嫁给他，你开心吗？”

　　尉央没有立刻回答，忽然房门被推开，两个雪白的团子向她扑来，还好艾格眼疾手快把他们揽到怀里：“等等，等等，宝贝们，今天你们的妈妈暂时不属于你们。”

　　说着艾格邪笑着一边一下亲了他们的小脸蛋，“不过艾格阿姨可以暂时收留你们一天。”

　　穿着白色定制小西装的奥格撩了下额前的头发，费力地从她怀里抬起脑袋，看向尉央，大声说：“妈妈你真漂亮。”

　　过了一会儿艾莉才艰难地逃出怪阿姨的魔爪，问尉央：“妈妈，艾莉跟你一样漂亮吗？”

　　“艾莉长大后会比妈妈更漂亮。”尉央柔声说。

　　艾莉笑弯了眼，对艾格说：“艾格阿姨，你要把我的裙子弄坏了。”

　　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弗里深沉厚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我们要出发了。”

　　艾格为两个孩子再一次整理了衣装，说：“接下来要辛苦你们两个小花童了。”然后带着他们走出门外。

　　房门被再次推开，乔欧南一身白色西装出现在门外，他抬眸看向门内，一瞬间视线便定格在她身上。乔欧南见过尉央所有的样子，唯有今天，才让他真正觉得自己爱上的，竟是这样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她把戴着白纱手套的手放在他的手心，答应与他携手共度余生。

　　从乔欧南牵着她的手走出城堡，坐上华丽的马车，尉央便觉得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马车沿着庄园小道不疾不徐前行，仙林湖折射着粼粼波光。

　　有些记忆脱离冷静的掌控跳出脑海，她竟清晰记起阴雨绵绵的那天，在奥斯陆空旷的街道边，他从车上走下来，墨蓝的眸子始终凝视着她。

　　“夫人，您愿意吗？”一道声音拖回了她的思绪，尉央猛然回神，才发现乔欧南就站在自己面前，那双墨蓝的眼眸深处藏匿着别人难以发觉的紧张。

　　“我愿意。”她说。

　　乔欧南纠在一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在神父的指引下把戒指戴到了她的无名指上。在祝福的掌声中他倾身亲吻她的唇，短暂却庄重。

　　他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擅自把她拉进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局。他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是那晚不辞千里从奥斯陆飞到巴黎，来到她门前，接她参加父亲的葬礼。而他做的最值得的一件事，是从未放弃地等了她这么多年。

　　两个小人跑到了台上，艾莉伸手让乔欧南抱，他蹲下来对她说：“我很抱歉，艾莉。以后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今天不行。”

　　“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只属于你妈妈。”乔欧南摸了摸女儿小脑袋，起身来到尉央身边，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也许我接受手术就是为了今天。”可以毫不费力把她抱进怀里。

　　尉央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还未回答，长长的婚纱裙摆被人扯了一下。奥格仰着小脸问道：“我和艾莉是不是应该叫乔‘爸爸’了？”

　　乔欧南说：“我想是的。”

　　宴会结束时天已经很晚，奥格和艾莉早早被珍茜带去睡觉。送走那些贝伦家族长辈成员后，艾格也来跟尉央道别。“祝你有个难忘的新婚之夜。”

　　尉央有些担心地看着外面的夜色：“一定要今天走？”

　　“放心，酒店和明天回巴黎的机票都已经订好了，莱安跟我同一个航班。”

　　今天整天尉央几乎没和莱安当面说上一句话，“让他和你一起回酒店，我请弗里准备车子送你们离开。”

　　不过他现在在哪儿？尉央环顾四周，竟在大厅不起眼的地方看到莱安和乔欧南一起的身影，两人手握红酒杯，不知在交谈什么。

　　“看来还是要我自己先回酒店，好梦，尉。”

　　“你也是。”

　　艾格离开后，尉央先去孩子们的卧室，给了他们晚安吻后才回去换下礼服卸掉妆容，再出来时莱安已经告辞离开。

　　佣人们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宴会大厅，乔欧南来到她身边，抬手抚了下她脸颊：“累了吗？”

　　“应该没有你累，要招待那么多客人。”

　　他微笑着俯身吻了吻她的额角，说：“去泡个澡放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而当尉央梳洗好披上睡袍出来后，他却不见了身影。去书房的途中遇到弗里，弗里意外地看着她，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夫人？”

　　“乔在书房吗？”

　　“我刚从那里离开，先生没回卧室吗？”弗里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乍然想了起来，“或许夫人可以在一个地方找到先生。”

　　昏暗的影音室灯光被人打开，乔欧南回头，尉央站在门口，说：“弗里告诉我你可能会在这儿，打扰到你了吗？”

　　他摇头，“过来陪我。”

　　尉央在他身边坐下后，他按下遥控器，灯光再次熄灭。她看向前面的巨型屏幕，问：“不去休息，在这里看什么？”

　　乔欧南在黑暗中找到她放在身前的手，紧紧攥住。屏幕亮起，画面赫然是许多年前她亲自录下的DV视频。

　　尉央静静看着屏幕，回忆也在点滴凝聚。从波尔多葡萄节盛大游行，到罗马宁静的午后，那曾是他们度过的最美好安谧的时光。

　　画面定格在她倾身吻在他额头的那一刻，尉央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男人，黑暗中他的吻毫无预兆地落在了她的额上，眼睛，脸颊，最终毫不迟疑地吻上她的唇。

　　就像他一直以来的等待，不激烈，却思念刻骨。他把她拉到身边，一手环在她腰间，一手扶在她颈后。她安静的承受，就在他几乎以为她还没真正接受自己时，她姗姗来迟的回应几乎让他欣喜若狂。

　　椅背被缓缓放下，他顺势将她压在身下，睡袍的衣带被挑开，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时她瑟缩了一下，随之他炙热的吻便落在了她胸口。舌尖慢慢描画着胸口陈旧的伤痕，这是她第一次因他受的枪伤。

　　睡袍微微敞开，他的吻缓缓向下，屏幕微弱的亮光照出她腰侧一道淡色痕迹，他吻在那里，这是她第二次因他受的伤。

　　转眸间，小腹上细长的疤痕映入了眼底，细密的吻着那道疤痕，这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奇迹。

　　尉央伸手贴在乔欧南的脸上，他抬起身，再次吻住她嘴唇。只是这次不再平静，而是带着微微的战栗，在唇舌的勾缠间持续升温。

　　睡袍尽落在身下，他贴身覆在她身上，让她手心按在自己的心上。

　　当一切回归平静，乔欧南收紧双臂把有些乏力的她抱进怀里，低声说着：“谢谢。”

　　披上睡袍把她抱回卧室，一沾到枕头尉央便扭身睡去。乔欧南弯身吻了下她的耳朵，说：“我先陪你去洗澡，然后再睡，好吗？”

　　她在枕头上摇头蹭了蹭。

　　乔欧南安静地凝视着她被长发遮住的脸很久，以为她睡着了，他刚刚从床上起身，她忽然抬手抓住他。他动作一滞，坐回床边，掌心抚上她的脸颊，俯身在她唇了印下一吻，“晚安。”

　　“你去哪儿？”

　　“当然是回卧室。”

　　尉央翻过身正对着他，轻声说：“我想你忘了一件事，奥格拉斯先生。”

　　“什么？”

　　“我现在是贝伦特因夫人，你的妻子，而你是我的丈夫。”她平静道，“你想新婚初夜就和你太太分居吗？”

　　乔欧南轻笑，说：“可以先让我换件睡袍吗，贝伦特因夫人？”

　　而当他从更衣室出来，却发现她并没睡着，而是倚靠在床头。“这么累怎么还不睡？”

　　尉央抬头看向他，亮出手中的东西：“有东西给你看。”

　　乔欧南到床上后把她拉靠在怀里，尉央把已经调出来DV视频打开，说：“这里是艾莉和奥格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录。”

　　从第一段开始，尉央指着屏幕中保温箱里的婴儿，说：“出生后他们在保温室待了三个月，每天莱安会帮我拍一段视频。”

　　乔欧南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渐渐发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屏幕中看不清模样的小婴儿。

　　每段视频并不长，只是在记录他们成长的点滴。直到他们开始蹒跚学步，她的身影才第一次出现在画面里。却是坐在轮椅上，披着厚厚的披肩，眼眸沉静地注视着趴在草地上试图站起来的两个孩子。

　　镜头被架在固定的地方，莱安从镜头后走到宝宝身边，架起他们双臂，十分耐心地帮助他们迈步。

　　乔欧南不得不承认，他嫉妒莱安·里佐。

　　视频一个个看下来，孩子们渐渐长大，尉央解说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躺低了让她能更舒服地睡在自己怀里。

　　新视频自动打开，带着可爱尖顶圆帽的孩子们正趴在点燃蜡烛的蛋糕前，莱安的声音响起：“好了，到了许愿时间。奥格？”

　　奥格稚气的小脸都快皱到一起，“我还没想好呢，莱安。”

　　“艾莉呢？”

　　艾莉眨眨眼，看着镜头说：“快来找我们，爸爸。”

　　奥格像被提醒了，也立刻说：“我们在等你。妈妈，你呢？”

　　没有她的回答，视频结束了。

　　有泪水掉落在她乌黑的发中，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乔欧南关上DV，躺下来，指尖拂开挡在她脸上的，轻轻描绘着她沉睡中的眉眼。

　　“我曾经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找到尉，不再来打扰她的生活。”宴会上，莱安边摇晃着红酒杯边说。

　　“你知道那不可能。”

　　“当最权威的妇科专家也无能为力，建议尉提前终止妊娠的时候，我动摇了。手术后孩子们被送进保温箱，她昏迷了十五天，病危通知书我签过三次。我似乎能理解为什么你不顾她反对也要让医生拿掉孩子，因为连我都接受不了。”

　　莱安望着远处门口跟艾格说话的纤细身影，说：“你看她现在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在奥格和艾莉出生的前两年，她甚至都无法离开轮椅太久。尉从没想过要躲着你生活，她只是在努力让自己活下去，为了孩子。我想你不需要再问她是不是爱你，能有什么比她健康平安地活着更重要？”

　　乔欧南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他：“为什么你会一直帮着她？你不爱她吗？”

　　“我爱她，但那不是爱情。”莱安说，“从第一次遇见她我就知道，她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

　　晴朗的一天，乔欧南和尉央带着艾莉和奥格来到奥斯陆城郊的墓园，夏日的晨风徐徐吹着，似乎受到墓园气氛感染，一向活泼的奥格乖乖地拉着尉央的手，就连平时爱跑来跑去撒欢的雪球也是稳稳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一处墓碑前，乔欧南放下抱在怀里的艾莉，蹲下来指着墓碑上镶嵌的两张照片说，“这是你们的祖父和祖母。”

　　两个孩子并没害怕，上前一人吻了一下照片上依然年轻英俊美丽的贝伦特因夫妇。

　　“没想到我父母和你父母葬在同一片墓园。”尉央说，“我以为贝伦家族会有家族的墓地。”

　　“很久以前是有的，后来祖父将家族墓地捐给政府成立了公墓，而按照他的遗愿，父亲把他跟祖母合葬在了中国。”

　　辞别后他们来到林卿和与尉龄的墓前，尉央把一盆郁郁青青的柠檬草放在了墓碑前，奥格稚声稚气地问：“他们是外公和外婆吗？”

　　“是啊。”

　　“可是他们一点都不像。”

　　尉央注视着照片上一张年轻绝美，一张苍老瘦削的脸，说：“因为他们一个离开的太早，一个走的太迟。”

　　乔欧南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说：“去问候他们一下吧。”

　　尉央轻轻开口，说：“爸爸，我会比妈妈幸运吧。假如真有神灵，请你们祝福我，祝福我可以长命百岁。”

　　沿着长长的阶梯向墓园下面走去，雪球摇着尾巴先跑下去，停在远处歪着脑袋等着他们。

　　乔欧南抱着艾莉，她的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小脸枕在他脖颈间。奥格拉着尉央的手，一蹦一跳走下台阶。

　　“爸爸，现在我们去哪儿？”

　　“教你学骑马好不好？骑真的马。”

　　“我喜欢骑马！”

　　“被吓到可不许哭。”

　　“那我可以先骑小马吗……”

　　乔欧南抬头望了望天空，伸手牵起尉央的手，边走边问：“记得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吗？”

　　尉央笑说：“记得，那天奥斯陆下了一整天的雨，阴暗又潮湿。你衣冠楚楚，我一身狼狈。”

　　他摇了摇头，说：“你记错了，那天很晴朗，像今天一样，天空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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