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伟听见高凉的话，不由得一愣：“你也去？”

　　高凉被李俊伟问得一下子回过神来，她发现弟弟妹妹和王奶奶都惊讶地盯着自己，显然十分意外。顿时冷静下来，是啊，自己以什么立场去看李俊毅呢？真是关心则乱。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王奶奶倒是反应过来了：“凉凉去吧，你替我去照顾俊毅。俊伟给凉凉买票，你们都是男孩子，笨手笨脚的，怎么照顾得好病人？凉凉，辛苦你了，你放心去吧，弟弟妹妹我帮你照顾。”

　　李俊伟也觉得高凉去再好不过了，忙点头：“好，我去买票。朱叔叔，我哥在什么医院？”

　　朱局长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到时候你过去了打电话问问。”

　　知道李俊毅生病住院了，这个年大家都过不好了，不过再难过也还是要过的。即便买到了今晚的票，那也是九点多才出发，年夜饭还是要吃的。高凉和王奶奶强打起精神来做菜，王奶奶一边忙一边数落李俊毅，说他那么年轻就犯胃病，在外面肯定吃不好，没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早知道就该听他爸的安排去当兵，或者去棉纺厂上班也好，就是不听话，弄坏自己的身体。

　　高凉就安静地听着，她知道老人是担心李俊毅的身体，所以忍不住翻陈年旧账。她想到如果俊毅一早去当兵了，自己恐怕和他也没有熟悉的机会了，又想到自己明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会不会显得太突兀？冷静下来一想，自己也太主动了点，她不是一向秉承女孩应该矜持一点的吗？为什么这个时候却放弃了原则？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去看，肯定会后悔的。高凉怀着矛盾的心理，终于勉强说服了自己。

　　李俊伟很快买回了火车票，今天是除夕，出门在外的游子都纷纷往家赶，没人这个时候还出门的，他们是逆向而行，所以买票极其轻松。他回来的时候还遇到了正匆匆赶回家过年的熟人，邓兴华和他姐从深圳回来了，他们坐的是长途客车，今天才到家。邓兴华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跑到高凉家来打招呼：“高凉，我回来了。”

　　正在揭锅盖看荷叶鸡的高凉手一抖，锅盖“哐”一声掉了下去，她扭头一看，邓兴华就站在厨房门口，梳着中分头，围着白围巾，穿着酒红色的夹克衫，配着牛仔裤和旅游鞋，浑身都是沿海地区打工仔们的时髦派头。高凉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邓兴华的姐姐邓美华在院子外催促他，她有些不满弟弟连家都不回，就跑到别人家去了。邓兴华只好跟高凉打声招呼：“我先回去了，晚点来找你玩。”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高凉直起腰，呼吸坦然了些，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现在自己也和他没任何瓜葛，不必那么介怀。

　　邓美华噌怪弟弟：“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回头我告诉妈，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邓兴华说：“你敢说，我就告诉他们你在外面拍拖了。”

　　邓美华抬起手拍了邓兴华的背一下：“敢说你就死定了。”

　　这边李俊伟将车子停好，对高凉说：“买到票了，今晚九点半的。我们吃了饭再出发吧。”

　　“嗯。你先去收东西吧，看有什么要带给俊毅哥的。”高凉交代李俊毅。

　　“好。”

　　王奶奶将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高凉你看着锅里的菜，我去看看有什么要给俊毅带的。”说着蹒跚地回家去了。

　　高凉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时间是下午四点半，离火车出发还有五个小时，不知道李俊毅身体情况怎么样了，现在去打电话估计也联系不到人了吧，明天过去了不知道找人会不会顺利。

　　高凉一边做菜，一边抽空将行李收了出来，主要就是些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临时决定走，也准备不了太多东西，至于腊肠之类的就没必要带了，李俊毅犯的是胃病，腊肉咸菜之类的就要少吃，以后再也不给他做牛肉酱了。高凉这时候有些后悔，李俊毅的胃病有多少是自己牛肉酱的功劳？

　　五点半，年夜饭比计划早半小时上了桌。这顿年夜饭异常丰盛，有高凉做的荷叶鸡、三杯鸭、红烧狮子头、卤牛肉、腊排骨汤，王奶奶做的墨鱼炖猪肚、红烧鱼、炖海带、冬笋炒腊肉、白菜粉条，十个菜，十全十美，还有不少是平时没吃过的菜，按说是十分诱人的，但是大家的兴致都不太高，毕竟还有个病人在医院躺着呢。

　　李俊伟夹起一个狮子头放进奶奶碗里：“奶奶，您放心好了，我哥身体一向都很好，不会有事的，就是胃病，小事儿。您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样我和高凉才能放心去啊。大家都吃啊，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平时不是还和我抢吃的？强强你不吃鸡腿是吧，那我来帮你消灭吧。”说着将荷叶鸡的鸡腿撕了下来。

　　高强一看，赶紧叫起来：“鸡腿我要的。”

　　“那就归你了。”李俊伟笑着将鸡腿放进高强碗里，又撕下另一个，“这个鸡腿该归我了吧，我是全场唯二的男生。”

　　高珊不满地看着他：“凭什么男的就该吃鸡腿？”

　　李俊伟一笑：“对啊，毛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都男女平等了，我吃就太歧视女性了。那我们应该尊老爱幼，刚刚我已经爱过幼了，现在应该尊老了，奶奶，这个鸡腿归您。”

　　王奶奶也被李俊伟逗乐了：“别闹了，赶紧给珊珊吧。”

　　李俊伟将鸡腿放到高珊碗里：“奶奶也爱幼，所以这个归你了。”

　　被李俊伟这么一闹腾，饭桌上气氛总算轻松了些。

　　高珊对高盼说：“盼盼，他们吃鸡腿，我们吃鸭腿。”

　　李俊伟说：“嗨，就我和奶奶没腿子吃，奶奶，那我们吃翅膀吧，一人分两个翅膀。”

　　于是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总算吃出了点喜庆的气氛。吃完饭，天色已经全黑了，其实时间也才六点多，高凉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看有东西落下了没有。

　　王奶奶则带着高盼和高珊去炒瓜子和花生了，这是过年的传统节目，每年除夕夜，他们都要炒瓜子花生以备春节待客，当然主要还是进了自家人的肚子。

　　高强则拿着李俊伟给他买的小花炮在放，他正放着，突然抬头一看：“兴华哥。”

　　邓兴华的声音响了起来：“强强，吃饭了吗？来，给你糖吃，广东带回来的。你大姐呢？”

　　“谢谢。我大姐在屋里呢。”

　　高凉从屋里出来，看见邓兴华又来了，显然是吃了饭来串门了，不过这时天已经全黑了，天又冷，又是大过年的，根本就不是串门的好时间。

　　邓兴华看见高凉，兴奋地跑过来：“吃过饭了？”

　　高凉点点头：“嗯。”

　　邓兴华搓搓手：“有空吗？”

　　高凉很干脆地回：“没有。”

　　邓兴华显然没想到高凉会这么回复自己，说：“想找你谈谈心，这都没时间？”

　　高凉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我一会儿要去火车站。”

　　“去送俊伟吗？”邓兴华显然知道李俊伟要去广州看李俊毅。

　　高凉摇头：“不是，我和他一起去。”

　　邓兴华愣住了：“为什么你要去看李俊毅？”

　　高凉说：“俊伟奶奶身体不好，出不了远门，我代她去照顾俊毅哥。”

　　邓兴华换了话题：“我给你写的信看了吗？”

　　高凉摇头：“抱歉，我没看。”

　　邓兴华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为什么不看？我都不配跟你做朋友了？”

　　高凉低着头不说话，她总不能说要怪就怪上辈子的你。

　　邓兴华看着她的脸：“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高凉抬起头：“没有。”

　　“那可以考虑我吗？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我们从小就认识，你也知道我的人品，我会照顾你，和你一起抚养弟弟妹妹。”邓兴华非常直接，不拐弯抹角。

　　高凉想起上辈子邓兴华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他愿意照顾自己，愿意帮自己照顾弟妹，那时候她孤立无援，有人递了一根救命稻草给她，所以她就抓住了，没想到这根稻草居然是压垮她的那一根，高凉摇了一下头：“对不起，我对你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弟弟妹妹我自己能够照顾好，不劳你费心了。”

　　邓兴华咬紧牙关，被高凉拒回三封信时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被当面拒绝还是挺让他伤自尊的，良久，他抬起头来：“我知道了，总而言之，我现在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你看不上也正常，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再见！”说着转身走了。

　　高凉不想告诉他，自己看不上他跟他贫穷还是富贵无关，而是他的性格完全让人不能信赖。

　　李俊伟提着自己的行李袋从家里出来：“是兴华啊，你要走了吗？”

　　邓兴华抬起手头也不回地挥了挥：“祝你一路顺风！”

　　李俊伟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对高凉说：“高凉，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出发？”

　　高凉说：“现在去吧，叫盼盼和珊珊跟我们一起去，然后让她们将车骑回来。”

　　李俊伟说：“可以。”

　　于是四个人一起出发去火车站，李俊伟骑车驮着高珊，高盼骑车驮着高凉，一路上高珊抱着李俊伟的行李，还在抱怨他的行李袋太重了。高凉听着小妹的话，有他们在，总是不会太寂寞单调的。

　　到了车站，高凉就打发两个妹妹回家去，因为家里现在只有一老一小，过年就该热闹一些的。他们进了候车室，除夕夜的候车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二人在等车。李俊伟无奈地笑笑：“没想到今年是这么过的，连累你也不能在家过年。”

　　高凉笑笑：“总比你哥好点儿。”

　　李俊伟点头：“说的也是，他现在还在医院呢，更可怜。天很冷，你冷不冷？”

　　高凉看了看身上桃红色的棉袄，这是今年买的，挺暖和的：“不冷。”她说着轻轻跺了跺脚，脚上只穿了一双单鞋，有点冻脚趾头。

　　李俊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说：“没想到你会去看我哥。”

　　高凉不由得有些脸红，还真不好跟李俊伟解释这个事，正在她左右为难找措辞的时候，李俊伟又说：“谢谢你，照顾病人我还真不一定行，你们女孩子总要细心些。”

　　高凉呵呵笑了一声：“俊毅哥帮了我很多忙，他生病了，是该去看看他的，再说我也一直想去广东见见世面，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看看。”

　　“也好，平时未必真会特意跑去看。”李俊伟觉得高凉给出的解释也算合理。

　　火车上人也少，一个人都能占一排座位，躺着都不成问题。然而这个时候车上人少未必是好事，因为车上没有暖气，人少就不够暖和，连觉都不能睡，怕冻着。高凉和李俊伟在半睡半醒中度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们才到达广州。

　　此刻的广州站没有记忆中人山人海的样子，毕竟大年初一，没多少人还在外面逗留。他们拿出电话号码，找到一个公共电话打过去，本来担心没人接，没想到一打过去就有人接了，朱文武不在，接电话的是厂里的工作人员，再问李俊毅在哪住院，对方倒是知道，告诉了他们是哪家医院。

　　挂完电话，李俊伟说：“他们怎么这么忙？年初一好像都在上班。”

　　高凉说：“你哥上次写信说接了个外单，老外又不过春节，所以赶货是很正常的。”

　　李俊伟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哥厂里有外单？”

　　高凉眨巴一下眼：“你哥写信回家说的啊。”

　　“哦。”李俊伟点了点头，以为是他哥写信给奶奶，高凉帮忙念信时看到的。

　　高凉催促说：“咱们赶紧去医院吧。”

　　病房里一片洁白，唯一的色彩便是床头柜上的一束鲜花，李俊毅躺在病床上打针，轮廓分明的脸庞愈发消瘦了，看起来十分憔悴。有人轻敲了下门，他以为是秘书送午饭来了，因为护士进来是不敲门的，他睁开眼：“进来。”

　　门被推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俊伟？”

　　“哥。”李俊伟进来了。

　　另一个让人更加意想不到的人从俊伟身后冒了出来，李俊毅猛地坐了起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用力眨了眨眼，没有消失：“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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