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放没再出现在周垚面前,这不是齐放的作风。
可他的的确确消失了。
几天后,一个陌生的号码给周垚发来一条信息:‘过去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周垚知道,这是齐放发来的。
她没回,也没有告诉仇绍,看过就删掉了。
齐放的交代,未必是她要的。
生活仍在继续,太阳照常升起。
每天,笑着醒来,笑着入睡。
仇绍没有催促周垚拿着行李去画室,周垚也没动,每次去都空着手,最多带两件护肤品的小样。
她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任熙熙突然升职了,挖空心思在新岗位上,第一天上就雷厉风行炒了一个下属,立威服众。
周垚诧异任熙熙居然能有如此手腕,谁知任熙熙说,她可是恶补了好几个讲职场的美剧才学的一套东西,可惜只能玩一次。
任熙熙转而问周垚,就打算和仇绍这么相处下去?
周垚反问:“不然呢?”
任熙熙:“不结婚?”
周垚:“没想过,现在也不想想。”
什么时候该结婚,不结婚老了可怎么办,这样的唠叨周垚很少从父母口中听到,却没少从任熙熙这里听。
任熙熙和周垚不同,任熙熙没有恋爱那根筋儿,周垚有,可周垚是不婚主义。
任熙熙:“你和房东先生现在关系不一样了,当初约定了就玩一年,现在那个约定还算数么?”
周垚看着任熙熙,没说话。
任熙熙又道:“如果不算数,那怎么算交代?如果算数,那一年到期,咱们就搬?这事你和房东先生得有个共识啊。”
周垚依旧没说话。
周垚想,她和仇绍是得有个共识,起码要聊一次,把话说清楚。
可她不想现在说。
又过了一星期。
周垚接到方晓的消息,她说她已经离婚了,要去深圳工作,周垚很诧异,但还是祝她一路顺风。
方晓前脚走,周垚后脚就接到周孝全的电话,父女俩很久未见,要吃顿饭谈谈心。
周垚这次见周孝全难得心情平静,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以前有心结,如今一回想,那都不是事儿。
反倒是周孝全有点反常。
周垚仔仔细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才意识到他仿佛老了很多,两鬓斑白,那白已经蔓延到头顶,法令纹也变得深了,眼袋也浮现出来,整个人不复往日的精神,气色极差,有一种松垮的状态。
周垚问:“你不舒服?”
周孝全笑了一下,疲态尽显:“前阵子生了场小病,刚好点。”
周垚点了点头,垂下眼,半晌才说:“注意身体。”
一阵沉默。
周垚叹了口气,又说:“以后每周我去看你一次。”
以前,都是方晓去看周孝全。
周垚很少去,原因无他,一见面就会吵。
她压不住火儿,也怕把周孝全气出个好歹,心里的坎再过不去也不想这样了结。
只好不见。
父女俩相对无言的坐了好久,一顿饭吃的很尴尬。
周垚最后问他,要不要请个保姆?
又问,有没有打算再找个伴儿?
换做一年前,这些话周垚是问不出口的,想也不会想。
如今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方晓去广州,不是短时间的事,周孝全身边没人,周垚心里也不踏实,生怕哪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周孝全已经在家里“过去”好几天了。
不想,周垚这话刚问,周孝全就眼眶发红。
周孝全说,不用,都这把年纪了,就别拖累别人了。
周垚皱着眉看了他片刻,挪开目光,心里不太舒服,堵得慌。
父女俩在餐厅分手,等周孝全上了车,周垚站在路边发呆,好几辆空的出租车打面前经过她都没看到。
直到手机响了。
周垚恍然的接起,听到齐放的声音。
“我找到菲菲的日记了。”
周垚一怔,张了张嘴:“你在哪儿?”
周垚没回家,转而去见齐放。
咖啡厅里,周垚坐下时手脚冰凉,心里有点莫名的慌张。
她说:“菲菲的日记本留给我了。你怎么还会有她的日记?”
齐放看了她一眼,从兜里拿出两个胶卷盒,放在桌上。
然后,他点了一支烟,说:“也许和你的不一样,是她留给我的。不过我当年收到她寄来的一堆东西,简单看了一遍没注意到这个。”
隔了一秒,齐放自嘲一笑:“那天见面,回去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托在美国的助理去我家把那箱东西找出来,才发现这两卷。”
周垚没说话,只是皱着眉打开胶卷盒,拿出里面的胶卷,对着灯光想看清上面的图案。
仿佛拍的是一页页的纸。
周垚一边检查一边问:“你没洗出来?”
齐放:“我没打算洗。”
周垚看了他一眼:“也许里面有菲菲写给你的东西。”
菲菲选择将这些寄给齐放,必有她的用意。
齐放却别开眼,看向窗外,手里的烟缓慢燃着。
“人都走了十年,不想追究。”
周垚点头,收好胶卷,放进包里。
然后,她听到齐放说:“这个就当是我给你的交代。”
周垚没说话,安静的看着他。
周垚一下子有些恍惚。
她眨了下眼,几下都以为是自己眼花。
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打在齐放的面上,他迎着那光,眯着眼睛,明明很刺眼却不挪开,依旧固执的迎着。
周垚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睫毛被打成了透明的,眼睛和鼻尖像是隐藏进光源,唇角不再犀利,仿佛很柔和,下巴上的青渣在阳光下一根根立着,仿佛淡棕色。
原本坚毅的五官,一瞬间竟透着矛盾的柔软。
他安静的如同一幅静物画,唯有偶尔起伏的喉结,和指尖缓缓蒸腾的白烟,仿佛是活的。
周垚也渐渐放轻了呼吸,安静的欣赏着。
十年,大家都变了。
但饶是十年前的齐放,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
他们之间也从未有过如此心平气和的时候。
她那时候以为,谈恋爱就是轰轰烈烈。
果然,想法还是太年轻。
不知过了多久,齐放突然有了动作。
指尖夹的烟燃尽了,烧到了他的手指。
他没出声,却抿着唇,皱着眉,将烟头按进烟灰缸,搓了搓手指。
周垚瞅着,笑了。
抬眼间,目光撞到一起。
谁也不说话,只看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影子。
齐放也笑了,眼里有一丝隐忍。
周垚缓缓开口:“你的‘交代’,我收了。”
齐放眼神微动,半晌点了下头。
又是半晌,他开了口:“那,两清了?”
周垚也点头:“清了。”
无需“对不起”。
感情的事没有对错。
也没有那句“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前不是朋友,以后也不会是,从此陌路。
周垚起身走了。
齐放又点了一支烟。
他一直看着窗外,看着周垚立在日头底下,一手遮在眼前,一手去拦车。
十年了,身边的女人一个个来,一个个走,他没几个记住的。
那些女人,看到的是第一华人摄影师的头衔,是他的豪宅,他的名气,他出手大方。
以前老人们说,年纪越大,刚发生的事反而记不住,越是以前的越记得清楚。
齐放没当回事。
最近一年,他经常做梦,梦到以前。
曾经有两个好姑娘,不图名不图利,只是看重他这个人。
吃不上饭无所谓,马路上捡烟屁股无所谓,跑去偷人家店里的画纸油彩无所谓。
后来,一个死了。
另一个……
齐放眨了下眼,突然觉得那日头十分的刺目,却仍是极力看着路边。
周垚终于打到了一辆车,头也不回的坐了进去。
车开走了。
齐放终于收回视线,按熄了烟。
另一个,永远活在十年前。
半路上,周垚给仇绍打了通电话。
仇绍接起:“怎么?”
周垚开口:“你会洗照片么?我这里有两个胶卷,不想交给外人洗。”
仇绍静了一秒,轻笑:“如果我说,我刚好会呢?”
周垚也笑了:“那我来画室找你。”
周垚去画室的路上正好堵车,花了一个多小时,等她到了,仇绍已经把画室的储藏室收拾出来一块。
储藏室没有窗户,正好可以当暗访。
桌上摆着各种药水和工具,上面拉了两条绳,夹着一排夹子,用来晾干照片。
暗房里很热,没有通冷气。
仇绍上身光着,下身只穿了一条四角短裤。
周垚把交卷交给仇绍,好奇的要跟进去,却被他回身一挡,将人关在门外。
周垚转而上了二楼看影片,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等天色黑透了,仇绍走出暗房,进浴室洗了个澡,身上总算没有了药水味。
他上了二楼,见屏幕上播放着一个喜剧片,周垚正趴在床上,睡得香甜。
仇绍将冷气调低,上床将人捞起来。
周垚揉着眼睛,醒过来第一句就是:“你没弄坏我的胶卷吧?”
仇绍手上一顿。
周垚迷迷糊糊的说:“凡事都有第一次,照片坏了没事,胶卷别坏。”
隔了好一会儿,仇绍问:“你怎么知道?”
周垚:“我看到你拿小抄进去了。”
仇绍:“……”
周垚闭着眼拍了拍他的脸:“不过别人我也不放心。”
隔了几秒,唇上被人重重咬了一口。
周垚哼唧一声。
只听到他说:“这种事,以后别拆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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