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年年都有, 以洛城的地理位置, 一场雪也算不得稀罕。
不过下雪的圣诞夜却不常见。
作为本市最大的购物中心之一, 白港城从下午开始就人满为患。
这年头洋节日更受欢迎。
商场进门的大厅摆放了一株足有两层楼高的圣诞树, 上面缠绕着许多五颜六色的装饰品。孩子们围聚在树下, 对着父母的镜头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和表情, 咔嚓一声, 手机记录下他们最童真可爱的时刻。
那些照片里,还多了一位不怎么和谐的红衣少年。
别人照相的时候,陈默一点没有避让的意思, 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树边友情出演,眼睛死死盯着商场的大门,盯得发涨。
人呢都……
徐文超和韩宇先来了。
陈默的个头加上那件闪瞎眼的红风衣, 杵人堆里分外扎眼。
“哎, 就你一个?”
“马勒戈壁呢?”
“我怎么知道……”陈默心不在焉地回。
商场六点的钟声响起。
徐文超打了个电话给马一川,然后跟另外两个人汇报进度。
“他们说电影刚散场, 马上就来。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韩宇说:“别在白港城吃了吧, 人太多, 没位子, 要不去河边找个地儿?”
“喂, 舵主, 你说呢?”他碰了下陈默。
陈默胳膊一缩,“啊?”
“你发什么呆呢?”
“哦……随便吧。”
韩宇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外面天寒地冻的, 这人就穿了一件敞开的薄风衣, 里面的灰色羊毛衫还是低领的,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耍帅也要讲个基本法吧!
“舵主你这身……骚气上天了!”
陈默回过神,扯了下衣领,“帅么?”
“帅,帅得我都要弯了。”韩宇大笑。
徐文超装作要吐的样子干呕了几声。
过了五分钟左右,马一川和夏冰也乘电梯下来了。
夏冰一来就问:“谢岚呢?没来么?”
“还没。”
“打个电话问问?”
“她没手机。”
“那再等一等吧。”
等了十几分钟,人还没来。
韩宇拉着徐文超到一边说什么悄悄话。
马一川注意到陈默手上的白港城购物袋,“你自己挑的呢?”
“嗯。”陈默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
一条毛绒绒的浅灰色围巾,围巾两端缝了两只淡粉色兔子耳朵,那双手套也类似的,浅灰底,萌萌的粉色兔耳朵翻盖,没有多余缀饰。
“看不出来,堂堂陈舵主居然有一颗粉红少女心……”夏冰连连摇头感叹。
陈默把围巾手套叠好收回去,低着头问:“怎么了?不好看?”
“没没。”夏冰诚心说,“没有女生会拒绝这样的礼物的,说你眼光好。”
陈默笑了笑。
马一川很不合时宜地补了句:“不过谢岚也太无情了,不说别的,心疼我哥们……”
一句话,让陈默的坚守显得有些可笑。
他不是不明白,谢岚迟了半个小时还不来,大概就是不来了。
他低头看鞋尖。
“那个……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好。”
马一川:“不先吃个饭么?”
陈默:“不了。”说完抬脚就走。
马一川:“哎,外面下雪呢。你穿这么少,会冻死的吧。”
陈默摆手,“没事,我打车走。”
徐文超和韩宇才反应过来。
“舵主走了?”
“嗯。”
夏冰低声问:“你猜他去哪儿?”
“唉。”马一川与她对上视线,“礼物都没扔,你说他还能去哪儿?”
真是一物降一物。
*
外面冰天雪地。
谢岚推开了一家药店的门,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再进去。
“老板,买一支红霉素。”
她的嘴唇冻得发紫。
药店里的男人睨了她一眼,抬了抬眉,然后放下手里捂着的电热水袋,回头踮着脚在药品架子上找了一找,取出一个黄色小盒子。
“一块五。”
谢岚从他的目光中想到自己可能形象有些狼狈。
她付了钱,将红霉素软膏揣进口袋,在出门之前对着玻璃门重新扎了下头发。
由于没有梳子,她只用手简单拢了一下,所以两边掉下来不少碎发。
从药店出来,风一吹,那些碎发就在脸上挠痒,但因为太冷了,她的皮肤快要失去知觉,倒也不觉得怎样。甚至宁愿眼下风更大一些,气温更低一些才好,那样也许连寒冷都感觉不到了。
“小姑娘,还没找钱——”
药店老板追出来,手里举着一枚指黄亮亮的五毛钱硬币。
“谢谢老板。”她勉强笑着点点头。
“这么大雪,打把伞哦。”
“不要紧,我家就在这附近。”
谢岚跟药店老板说了声再见,走上十字路口的天桥。
行至天桥中段时,她停住了脚步。
金色车阵纵横交织,远处高楼大厦的灯光如同星罗密布,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华星路上熙熙攘攘,餐馆里的食客推杯换盏,她似乎听得到他们的高谈阔论,抑或呢喃细语,诉说着过去这一年的爱恨往事。
然而这样灯红酒绿的夜晚,于她而言却是无关己身的风景。
雪花渐渐糊住了眼睛,谢岚将自己从这风景里抽离出来,缓步走向城市里最阴暗的角落。
她本来没想直接回家。
可她走到平价超市门前十多米远时,却愣住了。
路边电线杆下面蹲着一个人,他的四肢蜷缩在一起,头埋在胸前。
乍一看,像个流浪汉。
听到脚步声,他侧过头。
“……”
“…………”
谢岚紧张地看了一下自家店,还好,卷闸门被严丝合缝地拉上了。
里头也看不见灯光。
可是那面泼着蓝色油漆的铁门却像着了魔一般在轻微抖动,她紧缩成一团的肺腑也跟着一同颤栗起来,背上冒出了冷汗。
只见陈默站起来,一下没站稳,扶了下电线杆。
他蹲得太久,都快冻僵了,膝盖小腿也有些发麻。
“你没什么要说的?”他看上去情绪很坏。
北风卷起他的风衣。
雪花打着旋飘落。
昏黄路灯下,他变成一道暗红的影子。
瘦削,单薄。
“你怎么来了?”她好像很冷,连牙关都在打颤。
“你还问我?”陈默冷笑,嗓门越来越大,“你答应我什么了?说鸽就鸽,招呼都不打一个?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了?”
谢岚斟酌了会儿,垂下眼睫,“对不起,今天家里有点事……”
“你家店都关了,你还有什么事?!”
谢岚背靠着那道卷闸门,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肩膀微不可见地一震。
就在这时,正巧对角一间酒吧的门开了,几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从里面出来,手上还拿着啤酒瓶子。他们赖在门口也不走,推推搡搡的,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事情,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立刻迸发出来。
谢岚第一次觉得高分贝噪音其实很适合女人街这种地方。
趁着酒吧门还没关上,她走到陈默身边。
“陈默,我们换个地方说好不好?”
“你要去哪里?”
“我……我怕我妈听见,我们去街对面说。”
陈默回头看到对面那间又土又俗的酒吧,眉头微微挑起。但他没有拒绝,还是跟在谢岚后面过了马路。
那几个年轻人已经离开,酒吧的门又重新合上。
谢岚低着头,视线从他的鞋子开始,慢慢往上移动,到敞开的红色风衣,到线衫领口,到他收紧的下颌……
她要向后仰起脑袋,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睫毛上沾了一片雪。
“你快回去吧,穿得太少了。”
谢岚好像突然失掉了所有的底气,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卷在寒风里听得不大真切。
静默了三秒。
“你再说一遍?!”
这一嗓子吼得她清醒不少,谢岚又恢复了不温不火的语气。
“你回去吧,又想生病么?”
“就说这些?”
“还要说什么?”
平静的外表下,陈默看不出来谢岚的反常。
谢岚也不允许别人看出她的脆弱。
他看着她冷冰冰的眼神,像看进了一颗心。
酒吧的门再度被推开,一位服务生扶着门框不让它合上,从里面陆陆续续走出来几个醉醺醺的酒徒,那个服务生用余光打量着马路边的少男少女。
音乐声再次汹涌入耳。
“回去吧。”她轻声说。
再说三遍都行。
陈默冷笑了一声。
风起。
“……谢岚,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丢下了手中的纸袋,转过身大步而去。那身红色风衣在雪幕中恣意张扬,凌厉的衣角如同化作一柄沾了血的利刃——
她的左心房狠狠地揪了一下。
……
谢岚弯腰拾起那个纸袋。
就着酒吧那点灯光,她看见纸袋里面装的是围巾和手套。她取出围巾的一端,发现那种浅灰色与陈默今天穿的毛衣是相似的,还有一对兔耳朵滑稽地耷拉着。
手指轻轻抚上去,触感柔软、温暖。
那一刻,她的目光几乎也是柔软的。
门又开了。
酒吧里的音乐突然换了一种风格。
一个女人正在用慵懒的嗓音唱着一首陌生的曲子:
没有将来,没有退路
无所谓温情或冷冽的命途
青春是一场豪赌
我用一无所有下注
才不会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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