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陈年惊愕极了:“芸帆没参加高考?!”
怎么会……
路招弟没想到陈年反应这么大, 手上动作一顿, “我听人说, 她应该是要出国读书了, 参不参加高考好像也没有太大关系吧?”
倒是迟芸帆的班主任挺失落的, 想想也是, 这个S市一中最有希望冲省文科第一的学生, 最后却连高考考场的门都没踏进去,换了谁都会心绪难平吧?
陈年还没适应自己如今的身份,某些认知深受路如意的影响, 比如,考上好大学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然而对迟芸帆来说, 她的人生不只有高考这条狭窄的路可以走。
陈年还是隐约觉得不太对, 以她对迟芸帆的了解,迟芸帆不太像是会放弃参加高考的人, 就算要出国, 也不在乎那两天时间吧?
为了那两天, 努力了十二年, 连最后的句号都没有亲手画下, 多遗憾啊。
“那……体育班的许远航呢?”
之前听说, 他在追迟芸帆,陈年开始还不相信,没多久就眼见为实了, 再后来还好几次撞见他们走在一起, 几乎形影不离,有一次回宿舍路上,甚至看到他们躲在榕树后面……
许远航也是学校里的有名人物,听陈年提起他的名字,路招弟很快对号入座,“他啊,进国家队了。”
许远航虽然外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听赵胜男说,他私底下训练不知道多拼命,所以对他进了国家队这件事陈年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这样一来,他和迟芸帆,不就成异国恋了?
“年年,”路招弟目光四处乱飘,难得露出扭捏的表情,“你觉得,真的有男生会喜欢我吗?”
陈年眯眼嘿嘿笑道,“有情况?快从实招来!”
路招弟本就心思浅,被她一挠痒,倒在地毯上笑得肚子都疼了,这下连底都恨不得兜出来,“是隔壁班的男生,叫贾辉煌,他好像……在追我。”
陈年也躺下来,“你喜欢他吗?”
路招弟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但她又加了一句话,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打算在高中谈恋爱。”
那些懵懂的情愫对路招弟来说实在太陌生了,过去十八年的人生里,她活得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对谁都唯唯诺诺,尽力去讨好,卑微得如同地上的影子。虽然这一年以来,她改变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自卑的,所以才难以置信,居然有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路招弟的自卑,源于原生家庭,不被重视,不被疼爱,让她把自己看得轻之又轻。如今看似摆脱出来了,但实际上,她还是那个困在自己作的茧里的路招弟。
“年年,你知道吗?就在你回叶家不久后,我也回了一次家,被我妈用扫把赶出来了,她知道自己的计划败露,第一反应就是害怕你爸爸会把钱收回去,她真的……”
路招弟喉咙发涩,“一点都没考虑过我是什么感受。”
陈年侧过身,心疼地把路招弟抱住,“没事了,都过去了。”
“讽刺的是,当年那位算命大师说得没错,”路招弟吸吸鼻子,“我爸爸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
“怎么回事?”陈年记得自己高烧那次,在县城医院遇见了舅舅,听他说试管婴儿做得很成功,舅妈当时也刚好在医院保胎。
“我妈妈之前做过好几次流产手术的。”每当家里的鸡陆续减少,空气里总飘着一股浓浓的姜味时,路招弟就大概知道自己有一个妹妹被剥夺了降临人世的权利。
“医生她的子宫壁太薄了,孩子……最后还是没有保住。”
陈年听得唏嘘不已:“那你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
知道流产后,苗凤花已经是伤心欲绝了,又从医生那儿得知自己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更是肝肠寸断,不顾路吉祥劝阻,披头散发去找医生闹了一大通,被人看了笑话不说,一分钱都没讨回来,最后夫妻两人灰溜溜卷了铺盖逃回桃源镇。
县城不是自己地盘,吃瘪也只能认了,一回到家苗凤花就把郁积在心里的怒火全发到了路吉祥身上,儿子没了,路吉祥心里也不好受啊,开始还好言好语哄着,后来她越骂越难听,还诅咒他断后,这就戳中痛处了,他把茶杯往地上一摔,“既然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就离婚!”
每次稍微有点小摩擦,苗凤花都会用“离婚”来威胁,这是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十多年来路吉祥听了不下百遍,既然她真成了生不出蛋的老母鸡,那就离呗。
苗凤花怔了,嘴巴都闭不上,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路吉祥你敢!”
路吉祥难得在她面前硬气一回,想着反正话都说开了,那就干脆快刀斩乱麻吧,一个平日里看起来老实木讷的人,当他开始反击时,每个字都是一把利刃,是直击人心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苗凤花的设想里,路吉祥是她养的一条狗,这辈子都是别想逃脱她掌控的,没想到啊,现在知道她生不出儿子,他就嫌弃她,想一脚把她踢开了?
没这么容易!
苗凤花显然气得快要昏厥过去了,又怕自己现在身体虚弱,万一路吉祥真发了疯要算清总账,动起手来肯定会落下风,心下一合算,准备先回娘家,找大哥商量主意。
出门后,她还是消不了心底的气,往门槛上吐了一口口水,咬牙切齿,“路吉祥,你给我等着!”
当晚,在客厅喝得不省人事的路吉祥被人用麻袋套住,拖去后山狠狠揍了一顿,等他清醒过来时,感觉身上像被坦克碾压过似的难受,几乎没有一处能动弹的。
好在他也是命大,恰巧遇到上山的采蜂人,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几天后,苗凤花又在大哥的陪伴下风风光光地回来了,鼻青脸肿的路吉祥瘸着右腿在门口把她迎了进去,夫妻俩又过上了和以前般和谐的日子。
陈年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这么戏剧性的发展,就算他们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只怕也是相互折磨吧?
这又是何必呢?大人的想法真是无法理解。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路招弟重新坐起来,努力挤出笑容,“我们继续拆礼物吧,这么多,不知道要拆到什么时候呢。”
陈年知道她有很多心结,也不是一时就能解开的,只能慢慢来了。
两人各怀心事,礼物也拆得心不在焉的,各种漂亮的珠宝首饰在陈年眼前闪过,也引不起她的半分兴趣。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暗了下来。
陈年揉揉发酸的手,问路招弟,“你饿不饿?”
路招弟点头,“好饿。”
“我们下去吃饭吧。”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容昭正要上楼叫人,没想到她们自己下来了,“饿了吧,快来吃饭。”
饭菜依然丰盛。
容昭不停地用公筷给路招弟和陈年夹菜,不一会儿她们的碗就堆出了尖尖。
气氛温馨。
听着充满关爱的话语,再看看眼前曾当过自己一天一夜“爸爸妈妈”的叶明远和容昭,路招弟忍不住眼眶发热。
在家里,妈妈从来没有给她夹过菜,更不会这么温柔地对她笑。
“招弟,”叶明远开口说,“我跟你阿姨商量过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想收你做干女儿。”
这孩子心善,体贴懂事,和他们也有缘分,听女儿说起她在家里的境遇,容昭就心疼得不得了,她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机会提出来。
闻言,路招弟浑身发僵,像瞬间被雷击中,她直愣愣地看着叶明远,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陈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开眼笑,碰了碰旁边人的胳膊,“招弟!”
“这孩子怎么哭了?”容昭抽了两张纸巾帮路招弟擦眼泪,柔声安慰,“没关系的啊,不愿意也没事。”
路招弟哭得更厉害了,纸巾湿了个透彻,“阿姨……没有,我只是……我愿意。”
我愿意的。
容昭和叶明远欣慰地相视一笑。
饭后,路招弟情绪也平复不少,她给叶明远和容昭各敬了一杯茶,有些羞涩地喊:“干爹,干妈。”
叶明远开怀大笑,他接过茶来喝了几口,又给了路招弟一个红包。
等容昭也喝了茶给过红包,陈年笑眯眯地搂住路招弟的肩膀,“叫姐姐。”
小叶子出生那天刚好是大年初一,陈年是7月份生日,路招弟是5月份生日,这样算起来,路招弟确实该叫她一声姐姐。
当了十五年的表妹,突然间一跃成为姐姐,这种感觉不要太好!
“不叫?”
路招弟双唇紧抿,眼底的笑意亮如繁星。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年伸出双手要去挠她痒,路招弟反应很快地躲开,两人先在偌大客厅里你追我躲,最后还跑到后院去了。
一路的月色都被她们轻快欢喜的脚步踏碎。
晚上十点多,两姐妹洗漱完毕,一起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说悄悄话,吱吱喳喳,简直说个没完,房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凌晨一点。
尽管很累,但路招弟却没有什么睡意,她听着旁边陈年平缓均匀的呼吸声,目光很不经意地从陈年身上扫过。
灯已经关了,月光是房里的唯一光源,不是很亮,却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冷气凉凉,很是舒服。
陈年翻了个身,被子滑落到腰间,睡衣翻卷起来,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路招弟发现,她的眉眼已经退去了少女时的稚嫩,连身材都变得玲珑有致,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微鼓起来的胸……
路招弟再低头看看自己,还是如当初般的小荷刚露尖尖角,腰是细,但衬得身材更扁平了,她又忍不住惆怅起来。
贾辉煌那个家伙,应该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吧?
思绪正游移着,路招弟感觉到陈年靠了过来,搂住她的腰,唇间还溢出一丝模糊的声音,她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清楚了——
“机长……”
路招弟:“……”
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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