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照片上的小姑娘够根本不是她, 那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 这只是一个错误吗?那么, 她呢, 她又是什么?!
毫不夸张, 路招弟的脸在一瞬间褪去了血色, 瘦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爸爸妈妈”,再看看这个陌生的家,像被人丢弃在荒野中的孩子, 茫然无所依,她捂住脸,缓缓地蹲下`身去, 嘴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叶明远和容昭都被她吓了一跳, 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了?”
路招弟喉咙里都是哭声, 她拼命摇头, 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 更想告诉他们, 弄错了,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可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容昭拿纸巾帮忙擦眼泪,可这孩子的双眼就像打开的水龙头,泪水流得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也擦不干, 弄得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叶明远重重地叹气,这孩子估计是想家了吧?毕竟那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和养父养母之间的感情也是难以割舍的,他有些懊悔,或许应该在桃源镇多留一些时间,好让她慢慢适应的。
还是太心急了。
容昭起先还温声细语安抚着路招弟,可慢慢地自己也跟着哭了出来,“宝贝,你到底是怎么了?这里才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妈妈啊……”
路招弟拼命摇头,不是的,这里不是我的家,您也不是我的妈妈……她唇边溢出一丝低吟,因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声音听起来很模糊:“……错了。”
路招弟又猛地想起离开前妈妈苗凤花的话,她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先跟她商量,所以她是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路招弟脑子完全乱成了一团浆糊,心底有道微弱的声音在提醒着她,要先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朦胧的视线对上两道溢满关心的目光,路招弟心口又是狠狠一痛,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然后站起来,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纵着回到房间。
她关上门后的第一件事是给苗凤花打电话。
第一遍响到忙音,没有人接,路招弟不死心,继续拨过去,再拨……此时她好像只会做这一件事,也只能做这件事,终于在拨第七遍时,苗凤花接了电话。
路招弟在胳膊上咬出深深的牙印,才勉强把汹涌的泪意逼回去,“妈妈。”
昨天一行人离开没多久,苗凤花就通过大哥联系上了做试管婴儿的医院,和对方约好时间过去做个检查,她昨晚做了一夜怀上儿子的美梦,儿子还没足月出世呢,就被冗长的电话铃声惊醒,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但看到屏幕上跳动的来电人,她仿佛看到了一棵摇钱树,眼底都隐隐冒出金光来。
“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苗凤花听到那边的啜泣声,右眼皮跟着一跳。
“妈妈,你在撒谎,其实我根本不是叶家丢失的女儿,对不对?”
一个人要有多绝望,才能在自己已经认定的事实面前,把姿态放得那么低,去追问一个没有希望的结果?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苗凤花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下来,一手按着眉心,察觉自己语气太过,又放缓下来,“没有这样的事,你也不想想,我哪有那个本事去作假DNA鉴定报告?”
“看来是真的了。”
路招弟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冷笑,一颗心已经在冰天雪地里滚过一遭,怎么会不冷?全身上下,哪里都冷。
“我刚刚看到了那位真正叶家女儿的照片,妈妈你知道吗?她长得和小时候的我根本不一样……”
虽然五官还没长开,但隐隐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一定会很漂亮。而她路招弟呢,就算脱胎换骨也和漂亮沾不上一点边。
路招弟你真傻啊,怎么会相信有这样的好运砸到自己头上呢?你怎么配有那么好的爸爸妈妈,你怎么配得到那样的幸福?
你只配拥有这样一对为了金钱利益不惜连亲生女儿都推出去的自私自利的父母啊!
路招弟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我会告诉他们真相……我要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
“你敢!”苗凤花阵阵怒火攻心,东窗事发比想象中来得要突然,她一下也没了主意,好在稍稍冷静下来,想到还好是路招弟自己先发现的,叶家夫妇那边还不知情,目前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又采取软化政策,“你好歹体谅一下妈妈的苦心,当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日子不比在桃源镇舒服百倍?别人想有这个机会都想不到,你倒好,使劲儿地往外推,还有,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路家绝后、将来我和你爸没人养老送终?”
“可是……再怎么好,那也是别人的人生啊。”路招弟执拗地说,“不是我的,我不要。”
要是人在跟前,苗凤花早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她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臭石头?
“路招弟,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跟他们说一个字,我就和你断绝母女关系!”担心威慑力量不够,苗凤花又咬牙切齿地加了一句,“这个家你也别想回来了!”
说完,她就挂断电话。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路招弟是什么性子,苗凤花会不清楚?如果路吉祥是她养的一条狗,那么路招弟就是一只性格温顺又胆怯的猫,经过这么一通威力巨大的威胁,不怕她会不听话。
可是,既然谎言已经有了缺口,也就意味着会有被拆穿的一天,为免夜长梦多,是不是还得再想个法子多捞点好处?将来儿子生下来后的奶粉钱、教育费也是一大笔支出呢。
路招弟此时真是心寒到了极点。
妈妈到底知不知道她把自己置于一个多么难堪的境地啊?她又有没有想过,当真相大白那天,她那狼狈的女儿该何去何从?
但凡妈妈有为自己有过那么一丁点儿的考虑,她就不会做出那样荒唐的事,她的心一定是石头做的吧,不然怎么会绝情至此?
连断绝关系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连家都不能回,那以后她能去哪里?
当天下午,路招弟就发起了高烧,因为容昭身体不好,风一吹就容易发烧感冒,所以家里配备了齐全的医疗设备,专门请来的家庭医生也是顶级的,所以就没有把路招弟送去医院,而是把医生叫了过来。
医生详细检查过一遍,帮路招弟挂了水,可热度一直没有退下去的迹象,叶明远和容昭心急如焚地守在床边,几乎一夜无眠。
好在第二天早上烧退了些,不过路招弟依然昏睡着,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大多数都听不清楚,偶尔只能听到——
“错了……不是我……”
“妈妈……不要……不要我……”
“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容昭以为她说的是小时候被人拐卖的事,听得都肝肠寸断了,握着她冰凉的手,大滴的泪水接连砸在她手背上,“妈妈爱你,妈妈很爱很爱你……”
如果可以,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妈妈都愿意为你受着啊!
容昭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又晕了过去,叶明远手忙脚乱地抱住她,吩咐佣人赶紧把医生叫回来。
路招弟对周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连续昏睡了三天,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沉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中,她看到那张照片上巧笑嫣兮的脸,忽然变成了动态画面,那个小姑娘来到她跟前,笑得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你就是我舅舅的女儿路招弟?你的名字好奇怪呀,明明是女生,为什么要叫什么弟啊弟的?”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姑姑路如意的女儿陈年啊。”
陈年?
小时候陈年的脸和照片上小姑娘的脸合成了一张,几乎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陈年……”
“哎,她叫我名字了,”陈年惊喜地坐到床边去,“招弟,你醒了吗?我在这儿啊。”
因为有个特殊的物理实验只有A市一中才有条件和设备去完成,所以曾平凡和A市一中的领导协商好后,就带着尖刀班的四个学生来了A市。
刚好陈年又从程遇风那儿听说了路招弟接连发了几天烧的消息,心里很是担心,所以特地和曾老师请了假过来叶家看她。
这次也是程遇风把陈年接过来的。
叶明远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人看着也憔悴了不少,但还是非常细致周到地招呼初来家里做客的陈年。
陈年安慰了他几句,就上楼去看路招弟了。
没想到刚进房间,她就听到路招弟叫自己的名字。
路招弟睁开酸涩的眼睛,渐渐清晰的视野中出现陈年的脸,她大概以为自己又跌入了另一个梦境,所以保持着木讷的表情,身体一动不动。
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是先入为主吗?还是之前的梦靥扰乱了她的心绪?为什么她觉得小时候那个脱胎换骨后的陈年,跟照片上那个真正的叶家千金,长得那么像?
会不会……
之前路招弟看到照片时情绪已接近失控,又因为被妈妈伤透了心,顾不上去想清楚,加上小时候的记忆不算清晰,而且又还发着低烧,稍微往深处想一想,头就开始阵阵抽疼……然而,某种感觉非常强烈。
其实细思之下,也是有所根据的。
她妈妈苗凤花哪里弄来的样本去进行亲子鉴定,还顺利通过比对?这全部指向一个事实,叶家女儿不是她,但一定就在她身边。
有两个字在路招弟心底强硬地冒出来:陈年。
陈年见她发愣得厉害,抬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还好只是低烧,悄悄放下心来,又摸摸她的脸,“不会才几天没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吧?”
“那我可真伤心了啊,”陈年故意叹息一声,“说好的苟富贵,莫相忘呢?”
路招弟这时才回过神来,原来这竟然不是一场梦,陈年真的出现了,她微微睁大眼睛,挣扎着想起床,被陈年轻轻按住,“你躺着吧。”
“陈年,”路招弟的声音沙哑极了,“你怎么来了?”
难道是在她昏睡这几天,真相就大白了吗?路招弟发现自己居然为这个结果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来看你啊。”
泪水堵住了路招弟的双眼,她看不清陈年了,想去握陈年的手,如愿握住,压在心口处,像是无声诉说着自己的歉意。
“怎么了啊?”陈年抽了两张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泪,“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呢?哭得我的心都要碎掉了。”
“我没事……我只是……”路招弟抽噎着说,“很开心看到你来。”
这么煽情啊。
陈年别过脸去,飞快眨了两下眼,再转过来时脸上又是笑意盈盈的了,眸子也浮水似的漆黑透亮,“以后只要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的。”
“……嗯。”
路招弟病了几天,体力严重透支,和陈年说了一会儿话就又睡过去了,陈年是趁着午休时间过来的,所以待不了多久就要赶回去了。
自然也是程遇风送她回去。
两人在客厅会合,跟叶明远告辞后,并肩走出去。
陈年惊奇地环视了一圈,这里好大啊,眼之所见,花园、喷水池、游泳池,大片的绿化植物……她的视线忽然定在某处,若有所思起来。
“怎么了?”程遇风也停下脚步。
“机长,”陈年说出自己的疑惑,“很奇怪耶,我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可我感觉以前好像已经来过……”
“那个地方,”她的手往院墙边指过去,“是不是曾经种过一棵树?”
可陈年也不是很确定,只是感觉那里应该要有一棵树才对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它就像投射在湖面的月光,只要用力往下想,就如同丢下一块小石子,把湖面上的月影搅碎,变得若隐若现。
程遇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光深之又深地看着陈年,眸底涌现一股强烈的异样情绪,连他都没有察觉,双手已经轻按在陈年肩上,“小年糕,你刚刚说什么?”
一棵树?
那处确实有种过一棵桃树,是在小叶子出生那年叶明远和容昭亲手种下的,树下也埋了一坛花雕,那是为小叶子准备的成年礼,可惜的是,小叶子失踪不久后,这棵桃树也慢慢地跟着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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