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今年A市的初雪落在年末最后一天, 次日便是元旦, 也是程遇风和陈年的婚礼举行的日子。
暮色沉沉, 灯火融融。
陈年从后院进来, 小脸冻得通红, 她把折好的梅花放下, 然后不停地搓着手, 白色热气从指间溢出,仿佛棉絮般又飘散了。
容昭过来替她拂去肩上的雪,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杯热牛奶:“赶紧喝下暖暖身子。”
陈年握着杯子, 两三口就喝去了小半,她能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喉咙流到胃部,暖意也从那处散发出来, 蔓延到全身。
这两天气温骤降, 外面是真的太冷了,她在A市也待了好些年, 还是没有适应过来。
关于桃源镇冬天的记忆, 最多的也不过是清晨醒来, 小院的枯草结满了白霜。
小镇的冬天是从不下雪的, 连结冰都是不怎么常见的事, 陈年只记得有一年池塘和小河结了冰, 自己兴奋得直接穿着拖鞋就跑出去了,回到家后,一双脚都冻得没有了知觉。
天冷也有好处。夜里装上半碗水, 往里面兑点蜜糖, 把碗放在屋檐下,如果没有被夜访的猫儿打翻的话,第二天就能吃到清甜的碗冰了。
那时的开心和欲`望都很单纯。
恍惚已经过了十几年,明日后她也即将正式为人妻子,可这些记忆却清晰如昨。
生命里留下的某些印记,是不会被时间冲刷干净的。
“年年,别站着了。”叶明远喊她,“快过来坐。”
桌上放了个电热炉,炉上温着一壶花雕酒,酒香四溢。
身体状况的缘故,容昭喝不得酒,陈年又是出了名的“一杯倒”,今天这样意义重大的日子,只能由叶明远喝两杯花雕酒来应应景了。
酒水入腹,胸腔像团着一把火,叶明远惬意地眯了眯眼:“好酒。”
陈年被他的话勾得心痒痒的,虽说酒量不好吧,可她还挺喜欢喝酒的,于是主动挪了个空杯子过去,巧笑嫣兮:“爸爸。”
“年年,”容昭出声,“明天……”
“无妨。”叶明远笑道,“喝一点点没关系的。”
他真的只往杯里倒了浅浅一层的花雕酒。
陈年抿了一小口,还没尝出什么味呢,就吞下去了,她喝完第二口,杯子就见底了。
陈年喝酒容易上脸,容昭看着她像涂了胭脂般的脸,关切地问:“年年,你还好吧?”
陈年摇摇头:“妈妈,我没事。”
脸很烫,可思绪是清醒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路招弟从律所加班回来了,她带着一身寒气,进入开着暖气的室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陈年是最先看到她的:“招弟。”
路招弟笑了笑,又说:“干爹干妈,不好意思,临时有点急事要处理。”
“怎么穿这么少。”容昭连忙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吃过饭了没?没吃的话我让张嫂再去做一份。”
“吃过了。”
“你这孩子,”容昭叹气,“怎么几天不见,好像又瘦了一些。”
脸色好像也不怎么好,经常熬夜工作,压力又大,怎么好得起来呢?容昭心想,得去找些食补的法子帮她补补身体。
“妈妈您不知道吧,这是现在最流行的骨感美。”
“我可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美的。”容昭轻点了一下女儿额头,“女人啊还是得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这才是头等大事。”
“妈妈您说得对!”陈年这根墙头草很快倒向另一边,“请您以后一定要多监督一下招弟,她最不听话了。”
路招弟耸耸肩,做出无辜状:“干妈,请务必要一视同仁。”
比如,补汤什么的全都一式两份。
陈年:“……”
“招弟啊,过来陪我喝两杯。”
“好的,干爹。”
路招弟在沙发上坐下,其实身体已经不冷了,可仍披着容昭的外套,她汲取的远远不是上面的温度。
她想,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他们一家人了吧。
过去缺失的亲情,也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弥补。
叶明远问:“招弟,听说你要开律所了?”
路招弟答:“是和所里的几个前辈一起合伙。”
这些年路招弟有多努力,叶明远全看在眼里,欣慰的同时又心疼她辛苦:“如果将来遇到什么问题的话,你要记得,叶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句话的分量很重,几乎把路招弟的眼泪压了出来,她吸吸鼻子:“谢谢干爹。”
“不过,我想自己先去试一试。”
叶明远笑着点头:“也好。”
这孩子骨子里是稳重的,她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有自己的一番考虑。
窗外,月上树梢了,雪还下着。
叶明远看一眼墙上的钟,时针刚越过九点,他放下酒杯:“年年招弟,明天还要早起,你们先去休息吧。”
“容容,我们也该回房了。”
容昭说:“今晚我要和女儿睡。”
叶明远只好一人独自回卧室,虽然平时睡得不沉,妻子又不在旁边,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设了闹钟。
“年年,你设闹钟了吗?”
“不用。我生物钟准着呢。”
路招弟熬夜成了家常便饭,作息早就混乱得不像话,怕有什么意外,她想了想,还是设了个闹钟。
床很大,母女三人并肩躺着,有的是说不完的悄悄话。
陈年的手机屏幕偶尔会亮起来,路招弟看她那模样,不用想都知道那边是她家程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习惯早睡的容昭已呼吸平稳,路招弟也困得睁不开眼了,只有陈年还精神奕奕地拿着手机聊天,路招弟推推她:“年年,该睡了。”
“嗯嗯,我知道。”
陈年发了个“晚安”过去,把手机关机放到一边:“睡了睡了。”
大概是喝了点酒,她一夜酣眠,到点了,生物钟还是在沉寂状态,最后还是路招弟把她喊醒的。
天色微明,正是睡眠大好的时候。
陈年咕哝了句什么,抱着枕头不肯放,容昭“啪”一声开了灯,她这才真正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六点十五分。”
陈年立刻睡意全无,赶紧爬起来洗漱。
七点出头,化妆师到了,随后,姐妹团们也从酒店抵达叶家。
路招弟换好伴娘服出来,陈年还在化妆,姐妹团围着她,笑闹声不断。
姐妹团成员一共有六个,分别是她的高中舍友张艺可、菲菲和赵胜男,大学舍友谈明天与丁唯一,另外一个是她在斯坦福大学时认识的比利时女生。
大家从天南海北赶来,赴这一场婚宴。
拥有傲人身高的谈明天犹如鹤立鸡群,她看着盛装打扮的陈年,先是惊叹一番,又握紧拳头:“老娘今年也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
丁唯一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还是先把男朋友找到吧。”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母胎单身至今的谈明天觉得自己的幼小心灵遭受了成吨暴击。
九点整,程遇风和伴郎们也到了,他们被路招弟和姐妹团挡在门外,伴郎们使劲浑身解数帮助新郎通关。
一大叠红包都快送完了,女生们还不罢休,整得几个伴郎团团转。
贾辉煌被她们用口红化成了花脸,头上还顶着一个可爱到爆炸的兔子头饰,担心误了吉时,他高声威胁道:“美女们要是再不开门的话,我们就要破门而入了。”
姐妹团们也觉得差不多该收手了,让贾辉煌单手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后就把门打开了。
“最后一关。”张艺可挡在最前面,看着英俊的新郎,底线都已经很没骨气地往后退了,可她被推出来身上是担着神圣使命的。
“新郎要找到新娘的鞋子,我们才会放人哦。”
“找鞋子找鞋子。”伴郎们四散开,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到处都找不到。
陈年自己都有些急了,视线带有暗示性地看向某个方向。
程遇风接收到她的眼神,会意一笑,他朝房门走去,果然在门后找到了婚鞋,他把鞋子拿下来,穿回新娘脚上。
门外,叶明远和容昭走进来。
其他人看到他们,都很有眼色地出去了。
容昭红着眼眶,紧握着陈年的手:“年年,遇风,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啊。”
叶明远也拍了拍程遇风的肩膀,又看看女儿,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程遇风郑重地看着两老:“爸妈,你们放心,我们会的。”
“爸爸妈妈……”陈年张手抱住了他们,眼泪不知怎么就下来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有自己真正嫁出去的感觉。
容昭也哭了:“年年……”
叶明远心中也泛起一丝酸意:“容容,女儿的大喜日子,我们该高兴才对。”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是程老爷子的声音:“吉时快到了。”
“好了,”叶明远握住妻子的手,“我们出去吧。”
程遇风也牵着新娘子下楼,出门前,容昭往他们俩手里各塞了个大红苹果,寓意平安顺遂。
陈年一路握着苹果来到酒店。
稍作休息后,她和程遇风给爷爷和父母敬了茶,长辈们给了他们红包,又说了许多祝福的话。接下来是两家其他的长辈,一轮下来,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宾客们也陆续到达酒店并入席。
欧阳、张玉衡和秋杭杭是约好一起出现的,他们一露面,宾客中的年轻女孩子们就不淡定了,纷纷找人打听他们的身份。
芳心躁动间,立鹏飞进来了,见他也走向新娘那边的席位,女孩子们顿时惊呼起来。
青年才俊不要太多,简直是大饱眼福!
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咳咳,矜持矜持。
十二点整,宾客到齐,准时开宴。
陈年吃了点东西垫胃后就跟着程遇风一桌桌去敬酒了,她拿着酒杯,里面是特调的饮料,看起来和酒无异,但每桌下来,收到那么多的祝福,还是让她开心得脸色微红。
中午这拨客人敬完,晚上还有另一波。
直到婚礼真正结束,陈年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虽然事先知道会很累,但不知道这么累,回到家后,她蹬掉鞋子,进浴室卸妆、冲澡后,就倒在床上了。
铺在床上的玫瑰花瓣被她压在身下,压的时候是什么样,后面从酒店回来的程遇风看到的还是什么样。
看来是真累坏了。
程遇风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他揉了揉眉心,等酒意散去些许后才去洗漱。
十分钟后,他打开浴室门走出来,床上的人还熟睡着,他掀开被子躺进去。
似乎察觉到男人的存在,陈年很自然地窝进他怀里,手也环住了他的腰。
程遇风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心情愉悦,又喝了酒,亲得重了些,把她亲醒了。
陈年闻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手往上移贴在了他心口处。
“嗯?”
她凑在他耳边,眸光含水,声若娇莺:“今晚也是新婚之夜。”
程遇风声音低哑:“我知道。”
衣衫尽褪,一件件从被子里扔了出来……
娇吟低喘,此起彼伏。
一夜旖旎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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