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卜眼尖, 最先瞧见了霍崤之, 兴奋从台上跳下来, “二哥, 琴今天也借我玩会儿呗。”
“离我远点, 热。”霍崤之喝了酒, 把他往边上踹了踹, “作业写了吗?就跑这来。”
徐西卜面上顿时失了笑意,不情愿喃道,“二哥, 你怎么老提这个,你有我大时候写过作业吗?”
霍崤之撇他一眼,手插|进裤袋, “等你能跟我比再说吧。”
徐西卜熄了声。他的亲妈是母老虎, 亲爹棍棒不离手,自然不能和二哥比。
霍崤之抱手瞧着台上, 任凭徐西卜在耳边叽叽喳喳, 不再说话。
似乎所有人都想当然觉得他这个二世祖的日子从来都是这样自在舒畅。大概都忘了, 他从前在国外念的, 是全英贵族后代们视为梦魇的寄宿学校。
从十二三岁入校起, 一举一动受学校管制, 需要学习和完成的课程任务,远比想象中多更多。每年只有暑假和圣诞能有与亲人相见的机会。
叫那些人失望的是:再严苛的规则与制度,到最后也没能将他的性子磨平。霍崤之脱离那个体系后, 反而越发肆无忌惮地反叛起来。
“对了二哥, 你那个拉提琴的姐姐,这段时间怎么不见她来了。”
“什么姐姐,我大。”霍崤之斥过他,又答,“她明天就来。”
徐西卜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好奇,“严哥还说你喜欢她,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嗯,喜欢。”他言简意赅。
徐西卜被哽了一句,顿了半晌才又不甘心道:“我比她来的还勤快,咱们乐队就不能加个吉他手吗?我弹的不算差了吧……”
“也不算好。”
“二哥!你这是色迷心窍!提琴手都能加,怎么就——”
“再聒噪把你扔出去。”霍崤之抬眸警告。
身边终于清静,霍崤之瞧着台上抱起手来,越听越皱眉。
他有些日子没来酒吧了。
台上唱的还是他写的曲子,旋律也是一样的旋律。但霍崤之总觉得,台上那几人自看见他来了之后,手下便似梦游般心神不宁起来。
“这两天酒吧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啊。”徐西卜毫无察觉,想了会儿又道:“就是他们老聚一块儿说话不让我听,这也太贼了。”
“就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活动,二哥说不让我上,我还能死皮赖脸跟着去不成?真是的……”
徐西卜这么一说,霍崤之干脆走到一边,招手唤来经理。
“……大的情况倒也没有,都是些小道消息,我也不知道真假……”经理小心观察着霍崤之的神色。
“说来听听。”他微颔下巴。
“员工们底下传,说是元旦跨年那晚上,您走了之后,有经纪人到后台找了他们……”经理搓手,“霍少您也知道,从前也不是没有人陆续来过想要签下钟声,不过这一次的经纪人,据说来头很大。”
话说到这儿,霍崤之心中已经有了数。
乐队是霍崤之毕业回国一时兴起组的,国内的摇滚氛围不如欧美。他当初纯粹是觉得一个人玩儿不过瘾,建支地下乐队自娱自乐。可后来,钟声的发展也确实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安于现状,不代表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对金钱名利没有欲|望。
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他犯不着也懒得做那挡道的恶人。
霍崤之没什么舍不得,这几年也差不多玩儿够了。
放在从前,他大可挥挥手潇洒地送走几个朋友,可现在却不行了。他好不容易把乔微请进乐队来,乐队却解散了,那叫什么事儿?
乔微对音乐的追求远胜过他,她现在喜欢、而且需要这样一个精神寄托。乐队现在还不能解散。
霍崤之坐下来,晃了晃杯底的酒,仰头闷干净。瞧了表,偏头打发徐西卜:“回去,十点钟我给你妈打电话。”
“靠!二哥你又来这招!”
“不爽?”
直待徐西卜噤声,掐着表含泪走了,霍崤之才挥手示意经理将酒吧打烊。
霍崤之呆在G市的日子虽然不算多,但乐队是他一手组建,歌大半是他写的,场地也由这位少爷免费提供,在国内摇滚市场这样不景气的时候,还能保证每位成员每月还能拿到大笔分红,不说感恩戴德,乐队众人对他绝对是尊重的。
也因此,几人商量过下定决心后,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和霍崤之提。
怎么说都有些不厚道的意思。
霍崤之是乐队的灵魂,从前的经纪人一听霍崤之不肯签约,大多便对剩下的成员失去兴趣。这次却不一样,对方是极有诚意的大公司,愿意为他们找到合适的主音吉他手,发行唱片。
“霍少,”最后还是那吉他手硬着头皮先开口,“这事儿是我牵的头,大家玩儿到现在,年纪都不小了,都想做出点样子来。”
安来是那贝斯手。
他猛吸了口烟,接过话茬,“我十五六岁时候就憋着一股劲儿,想着哪天我也能他妈灌张唱片,就算是死也值了。到现在都当爸爸了,才有人找来。”
“霍少,兄弟们也很清楚,少了你,我们能走多远还说不一定,但还是想放手拨一把。”
“对不住了,霍少。”
他们和霍崤之不同。
霍崤之做音乐是玩票,始终要回归他的圈子去。他生来就含着金汤匙,有资本对这多少地下乐队梦寐以求的机会嗤之以鼻,他们却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烟雾缭绕中,霍崤之的指节在沙发上扣了半晌,抬头缓缓扫视一圈,抬手撩了一把前额的头发。
“把烟掐了吧,微微病了,最近闻不得烟味。”
他起身开了窗,才继续道,“看来大家都商量好了。其实我也不太愿意耽误你们,只是——”
“霍少你说。”
他在沙发一角坐下来,松了松领口,敞开腿,半是阴影的灯光衬得他的侧脸神情不明。
“乔微来的时候,你们得在这儿。”
***
时隔半月,乔微终于重新踏进酒吧。
她提前到,还没开始营业,有服务生在吧台前擦拭酒杯,纷纷笑着朝着她打招呼。
乔微绕了一圈,没见霍崤之。
倒是那化妆师拉着她好好打量了一番,“微微,怎么几天不见,你又瘦了。”
在医院时吃不下饭,倒是出院后胃口还好了些。
乔微摘了帽子,把琴放好,笑道:“霍崤之还没来吗?”
“今天,怎么,有新曲子排吗?”
“嗯。”
她在医院的时候一个人练了很久,还没合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今晚吉他手好像不在呢。”
“怎么会?”乔微诧异,约好到齐的。
“家里有事儿吧,谁知道呢。”化妆师给她倒了杯水。
主音吉他手上次排练时候和乔微说好了,等元旦演出后教她弹吉他。
乔微难得出院,失望低头,翻了一遍谱子,《Patience》需要三把吉他。
“叹什么气,我教你弹不比他教的好吗?”霍崤之迈开腿进来。
“你教?”乔微好笑。
她早听乐队其他人说,霍崤之教人是最没耐性的。他那个蠢弟弟才开始玩儿吉他的时候,天天缠着要二哥教,后来真教他,直接被霍崤之的冷脸吓得不敢弹,回家苦练了好久才稍微找回自信。
霍崤之说教,还真就手把手教她了。
乔微其实算不上一个太笨的学生,她从前便有些古典吉他的功底。帕格尼尼作品中,有一系列便是将吉他的指轮技巧和小提琴的拨弦技巧融合在一处。吉他和小提琴都是弦乐器,共通之处还是有的。
只是当霍崤之从身后覆上来,指尖搭在她指尖时,乔微还是觉得不自在极了。
男人年轻新鲜的荷尔蒙味道近在咫尺,她抬眸便能看到他下巴精致的轮廓,莹白的手十指修长,右手虎口的褐色小痣格外性感。
你能不能别靠这么近——
她想这么开口说,还没出口便被霍崤之敲了头警告,“你认真点儿!”
她从前敲的几下,这会儿全被双倍敲回来了。
这少爷确实在一本正经地教她,乔微噤声,努力忽略掉那点不自在,认真听他讲话。
“……这里右手食指中指用力敲在低把位音符上,勾弹,左手指在对应的音品勾击弦,音符就会想瀑布一样倾泻下来,你试试。”
她心里绷着根弦,小心翼翼地先试了一遍,又被霍崤之抓住手。
“你放松点儿,别紧张再来一次。”
仿佛平日的角色被调换了,乔微心里吸一口气,静下心,试过几次后,好好再来了一遍。
“行,这次挺好。”
霍崤之满意地点点头,撕了颗糖要吃,想了想,还是塞进乔微嘴巴里,奖励她,自己又撕了一颗。
乔微还在巩固刚刚的知识点,猝不及防嘴巴里被塞了颗气泡糖。
在舌尖滋滋响,是甜甜的绿苹果味。
乔微发现了,霍崤之喜欢吃甜的。上次买的热香饼,他连指头上的糖浆都舔干净了。
不过他大概觉得这个爱好不大英气威武,平日在别人面前,是不肯轻易显露的。
练了大半晚,乔微跟着乐队合了几次音,效果居然还不错,连安来都特意过来夸她。
“微微,你这学得够快的啊,早学几年,都没别人什么事了。”
乔微哪里敢当,连连摆手,又问起了乐队那位主音吉他手。平日霍崤之主唱,都是他负责SOLO,今天忽然不在,乔微还有些不习惯。
霍崤之刚刚下台去喝水了,此刻一听乔微问起来,几人目光相对,想了想,贝斯手还是坐下来。
“微微,按说你最近在生病,我们这点儿事不该麻烦你……”他似是有些为难。
“怎么了?”乔微诧异。
“昨天他一时想不开,和霍少吵了几句,霍少在气头上,我们都不敢劝,想来想去,也只能找你帮忙了。”
签约之后,他们就得离开G市到帝都去,等唱片公司为他们安排活动。
霍少喜欢乔微他们知道,昨晚的要求,大概是因为乔微第一次接触摇滚,正在兴头上,他们忽然离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组建新乐队。
霍少这些年待大家不薄,尽管唱片公司那边拖上几个月签约会有风险,但大家还是同意了。只有吉他手,他老婆孩子都在帝都,之前说好了回去,谁知又要耽搁几个月,一时想不通就争了几句……
霍少本就是帝都人,他家里什么背景大家都清楚,若是他真生了气,断了一个人的前程比捏死只蚂蚁都容易。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他们先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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