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池什么都没说, 特别顺从地把杯子里的水全喝光了。
他嘴边留了一些水珠。
江随拉过旁边的凳子, 在床边坐下, 抽了纸巾帮他擦掉。
看了看他脸上的擦伤, 她不由自主又皱了眉, 好好一张脸擦破了皮, 一道渗着血丝的红印子。
“这里不用处理吗?”她靠近, 仔细看着,手指着那一处。
“只是擦了下,没什么要紧, 我没让处理。”周池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鼻音。难得她主动靠这么近,他一下都没动, 一直看着她。
江随刚刚掉过眼泪, 眼眶里的红还没褪。
“……怎么就弄成这样?”她还盯着他的脸颊。
“抄了近道,下了雨那段路况不好, 陈松没注意, 车溜了下。”陈松是他小助理, 江随已经知道。周池受伤的手臂动了下, 手掌握住她, “知知那混蛋是不是唬弄你了?”
他一猜就准, 江随也不想帮知知开脱,点了头,“他是瞎说了几句。”
周池皱眉:“没事, 等我揍他。”
“……”都这样了还揍知知?
江随暗自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着急回来, ”她说,“慢一点会安全很多。”
“想见你。”
昨晚电话里他已经说过,现在又说了一遍。
这次,江随没有沉默以对,她看着他,说:“晚一点也可以见到我,我又不会跑掉。”
周池沉默了一下,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堵在心里一晚上的话挤到了喉咙口,“我知道了一件事。”
江随:“什么事?”
“你给我打过电话。”
江随没听懂,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分开那年,你给我打过电话,是不是?”周池脸色严肃,声线却很温和。见她愣了一下,他攥紧了她的手,“昨晚我见过阮婧。”
这回,江随明白了,不过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对不起,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周池眉蹙紧,头低下来,或许已经没有必要,但他还是认真对江随解释了一句,“我不喜欢她,也没理过她,以后跟她连同学都不是。”
江随静了一下,问他,“……你就为这个赶回来吗?”她垂眼,“周池,其实我没有那么在意这件事了。”
回来后,知道他身边没人,她心里其实就已经明白了。而且,当年他们的问题也不在这个电话。
周池抿着唇,平复了片刻,抬眼问江随:“那时候,你……”
想问她那时想跟他说什么,但是现在已经问不出口。
江随主动说了,“其实,那天我去找你了……我那年织了一条围巾,本来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我们吵成那样,你生日也错过了,但我没有忍住,打电话那天我在你学校门口,大概还是勇气不够吧,后来我又回去了。”
周池愣住了。
看着他的表情,江随轻声说,“周池,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这些都是旧事了,从答应跟他再试试那天开始,她就不怎么再回头想了。那些事想过了太多遍,如果说有什么经验教训,心里大概也都知道了。
但周池却不这么想。
他心里怄得慌,“你去找过我?”声音一下沉了下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因为那个电话,昨晚他心里已经磋磨了一晚上,今天更严重。
那些年,他心里有痛也有怨,一直觉得她太心狠,怎么能断得那么干净?现在却知道,她曾经也心软过,而且在比他更早的时候。
当年她给了他机会,可是被他错过了。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
江随低头,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反握住他。
她的手很小,掌心有些凉,不如他手掌温暖有力,很温柔。
“不要想了。”
周池没吭声,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都憋红了。
他别开了脸。
江随叹了口气,“周池,你别这样。”
病房里很安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池倾身,亲了江随的额头,低哑地叫她一声“阿随”。
“嗯。”
“对不起。”
江随没应声,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过去的事无法重来,但还有以后。
这件事说开之后,两个人的心里都更坦诚了。在等待点滴吊完的这段时间,他们头一次聊了很多。
周池说了他毕业前后的经历。他依然不喜欢讲这些,但这次没有遗漏地都告诉了江随,江随也说起这些年的生活,有幸运的事,也有挫折,当然也包括周池从前最介意的陈易扬。她说得很短,因为她和陈易扬的交集真的不多。
“交换的一年里,我没有见过他,回了学校,大三大四他来找过我,后来毕业之前,他跟我说了,我没有答应……毕业后,就没有联系了。”江随说,“你还介意他么。”
周池摇头。
江随仔细地看了看他,“真的?”
“嗯。”他眼神认真。
江随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这个。
关于分别之后的一切,他们算是互相给了对方一个交代。
之后便是闲聊。
周池给江随讲了张焕明坎坷的开店过程,江随听得很惊奇。
这样聊天的时候,有点像高中时候,每次有短暂的分别,回来都要腻在一起好久,乱七八糟地说一堆,或者明明刚刚分别,短信又发个不停,舍不得结束。
直到后来,电灯泡属性的知知闯了进来。他买了午饭回来,因为懒得弄病号服,顺路就在外面的服装店给他小舅买了一套。
不知道尺码,知知就挑大的买,一件T恤,一件大裤衩,进来就丢到床上,“我够体贴吧,来,换了衣服吃午饭!我去看看那倒霉的小陈!”
他把摊子甩给江随,人就跑出去了。
周池已经吊完点滴,左手能活动。
他自己解扣子。单手毕竟不方便,动作很慢,江随看了两眼就坐到床边,“我帮你吧。”
她靠近,低着头,两手一起,很快解掉他衬衣几粒扣子,害怕碰到手臂伤口,她很小心,轻轻地扯下袖子,把沾了血迹的衬衣放到一旁。
周池光着上身,左手拿过旁边的T恤。
那天晚上已经亲密过,但当时混沌,江随并没有刻意去看他的身体。这会儿晴天白日,病房里灯光又很好,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江随也没什么心思看别的,她眼睛望着他手臂,担心伤口流血。
“裤子……你自己能换吗?”
“嗯,我自己来。”
其实伤口并没有那么严重,这点事不算什么,他自己都能做。
江随出去接水的功夫,他就换完了。
江随进来,把桌上饭盒打开,回过身一看,周池已经下床,朝桌边走来。
江随过去扶他,看了看他的腿,“不疼么?”
“没那么疼。”
两人坐到桌边。
江随问:“你自己能吃饭吗?”
“能吃。”他看了下,“这有勺子,我用左手。”
江随以为他不想让她帮忙才那么说,没想到他左手居然真的很熟练,好像没什么障碍。她看得很惊讶。
周池转头,“怎么了?我小时候用左手,后来换右手了。”
“……这么厉害?”
“嗯,还有点用。”他微微一笑,“不然你是不是要喂我?”
“……”
江随也笑了,“你快吃吧。”
下午,知知闲得没事留在这里,江随回去上班,临下班时收到知知的信息,他已经把周池送回去。
江随知道周池在公司那边有住处,但不知道具体哪栋公寓。
她找知知要地址,谁知道知知二话不说,直接把钥匙给她送来了,大方地表示小舅舅以后就移交给她了。
江随下班后先去超市买了一些菜。这几年她学了做饭,虽然不太美味,但日常生活还是足够的。
园区的员工公寓都是一室一厅,适合单身的独居人士。周池住在9层。
江随提着两袋菜上去了。
开了门,客厅是暗的。
她打开灯,把东西放下,走去卧室。
落地灯是亮的,床上的男人却在睡着,他歪着头,受伤的那条腿半屈着,枕边的电脑合了一半,床头一沓文件资料。
江随走过去,把旁边的毯子抖开盖在他身上。
他似有所感,眉蹙了蹙,好像很难受似的,头转了一下,侧脸埋进枕头。
江随看了一会,没有再碰他,转身出去。
江随发现,周池依然保留着从前的习惯,厨房总是收拾得很干净,锅碗都不多,但够用。只是一开冰箱,她就皱了眉。
除了酒,没有别的饮料。
好像变得很爱喝酒了?
快七点的时候,手机铃声把周池吵醒了,他接完电话看了下时间,揉揉眼,点开微信,给江随发了一条。起床走出去,听到厨房的动静,周池愣了下。
江随在煮汤,正往里面放调料。等她忙完回过身才看见门口的人。
他明显是刚睡醒,脸很白,头发乱,身上的T恤领口歪着。
江随放下汤勺:“醒了?”
周池还站在门边,几秒后,惺忪的眉目微微动了下,他走过来,手臂张开,把她抱住了。
下巴抵住她头顶,微哑的嗓音叹气似的说了句话。
“有点儿像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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