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衍车开到向歌楼下的时候, 女人脸色比刚刚好像又白了一层。
两个人相处下来好像一般都是向歌来担任挑起话题的那一方, 她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了, 就让人反而有点不太适应。
直到车停了, 向歌才有气无力的掀起眼皮子来, 瞧着窗外。
周行衍侧头看着她, 停顿了一下, 才道:“这几天药先别喝了。”
向歌抬抬眼,想说本来她就不喝的。
想了想觉得他好像也知道,还是没说出来, 闭嘴乖乖点了头。
“家里有没有红糖?”
她再点。
“煮点生姜水。”
点点点。
周行衍就不说话了,沉默看着她。
太乖了。
太听话了。
信她就有鬼了。
向歌是不吃姜的,她在他家住的那几天, 曾经就因为一杯姜茶发生过一次小规模战斗。
少年老成养生衍坚持试图说服向歌吃姜, 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了一大堆姜的益处,清润的嗓子不紧不慢, 听得向歌眉角直抽。
不羁少女勾着脚踩住沙发, 怀里抱着个沙发垫, 脑袋垫在上面, 听着他说完, 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而后又傲慢挑起眼角,也慢条斯理回道,“我就不。”
周行衍当时想拉着她衣领子把她丢出去。
到最后两个人各退一步, 由周行衍提出, 向歌先尝一口,她如果实在觉得难喝就再也不提这一茬。
小姑娘苦巴巴地端起茶杯来,伸出舌尖不情不愿,小心又缓慢地舔了一口,瞬间辣的五官都抽在了一起,直接把手里的杯子塞回给周行衍了。
她一脸不可思议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花季少年会喝这种东西。
周行衍不太相信过了八年,让她喝她就会喝了。
其实向歌真的会喝。
因为她每个月的这几天实在是痛得厉害,在疼痛的折磨下,她坚硬的灵魂最终还是屈服了,不过这也是因为夏唯给她煮的红糖生姜水甜度很高,姜又少。
如果不是因为有夏唯给她煮了逼她喝,她自己倒也绝对不会弄就是了。
周行衍看着女人苍白着脸眼珠子还转了一圈,和他打了招呼就开门下车。
又想起了上次去她家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医药盒里面满满的半盒止痛片。
她前脚刚迈出车门,这边男人安全带已经解开了,驾驶座车门也跟着打开,周行衍把车落了锁,人率先往前走了两步。
向歌微愣,抬起头来。
夜幕微垂,小区里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男人唇抿了下,平静看着她:“走吧。”
向歌还没反应过来。
周行衍摆了摆头,“开门。”
她“哦”了声,抬起手来按开了门锁密码。
周行衍瞥了眼,拉开门,侧身,等她进去也跟进来了。
两个人进了电梯,向歌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是他第二次来她家。
第一次的那个情况从她的角度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印象模糊的。
她舔了舔唇角,倚靠在电梯靠里面的角落,单手撑着金属扶手,“周学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
周行衍看了她一眼。
向歌软软笑了,“要么学长先给我个名分?不然我不好让你进家门啊。”
周行衍笑了声,从善如流,“行,那我走了。”
电梯刚好停在她家的楼层,向歌出来,周行衍没动。
她站在电梯门口,转过身来,刚好看见电梯门缓缓闭合。
男人表情寡淡站在里面,垂眼按着关门键。
向歌人直接定在原地,完全目瞪口呆。
还真就走了。
原本以为今晚会有点进展的。
她在原地难以置信沮丧了十几秒,吹了口气,才慢悠悠的转身回家。
向歌一进门,人就无精打采地瘫在了床上,随手抓过床头的平板点开邮件。
今天她难得有空去找周行衍,原本想偷窥一下男人在工作时帅气又认真的样子,结果诊疗室门关了开开了关,连他白大褂的衣角都看不到几眼,晚上吃个饭又出这问题,算是不太美丽的一天。
她勾着身子缩在床脚,想爬起来去吃片止痛药倒杯热水又不想动,正一脸痛苦纠结的时候,宋执电话打过来了。
向歌头搭在床边,头发全部乱糟糟的散下去,侧身接起来,“喂”了一声。
宋执那边有清脆的钢笔撞击桌面的声音,优哉游哉,“你行啊你。”
“宋总,有事吗?”向歌有气无力问。
“你是怎么拿下白远道那老头的?女主角?你试镜的不是那个女配吗?”
向歌一愣,“什么?”
“《茧》的女主角啊,白远道昨天联系到你的经纪人,想让你接下《茧》的女主角。”
所以说你给我找了个经纪人就是摆着玩的吗?为啥什么事情都是你告诉我啊?
向歌“啊”了一声,声音平板,“老板,你给我开后门了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模特,叫得出名字的秀几年加起来都没走过几场,今年一年内却接到了《SINGO》的杂志封面,Z家秋冬新品代言,以及一部大荧幕女主角。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狗屎运范畴之外了。
这是个任何人听了都足以乐得跳起来的消息。
宋执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听那边向歌的欢呼了,虽然可能性很小。
然而等了一会儿,那边良久沉默之后终于传来了女人异常冷静甚至带了点空茫的声音,“宋总,这部戏,我不想接。”
宋执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啥东西?”
“我不想演这部。”向歌平静重复道。
宋执目瞪口呆,半天,蹦出来一句,“你没睡醒呢?”
向歌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向歌还是不说话。
“你认真的?”他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向歌闭了闭眼,声音有点哑,“我不知道。”
卧室里只开了床头灯,光线昏暗,剧本就摆在她床头,翻到某一页被床头柜子上的闹钟压住。
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晃得她眼睛酸胀,连带着脑子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不安分的蠕动着想要破土而出。
《茧》这部电影讲的是家庭暴力。
女主角沈静家境殷实,幼年丧母,父亲表面上是一个儒雅的高中老师,实际上却有暴力倾向。
女孩曾求助过邻居,医院护士,报过警,并没有什么效果。
警察对这种事情基本上都是大事化小的态度,家庭纠纷,又是父母教育孩子,无非是被气得急了,手段过激了点,提醒两句就算解决了。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高学历口碑教风都很好的老师。
向歌觉得有些事情,真的很神奇。
你越想要远离,它就越会找上你,就像柔软的泥潭,从脚底板开始,到小腿膝盖腰腹脖颈,直到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没过了头顶,这才算完。
向歌低垂着眼,缓慢道:“宋总,我再考虑考虑。”
“你还有什么要考虑的?”宋执还在说话,“向歌,你是不是——”
向歌把电话挂了。
初春已经开始回暖,向歌却莫名的觉得房间里阴冷,下腹坠着钻心的疼,她垂着睫坐起身来,抬手抽过床头柜子上的剧本。
刚捏到手里,门铃响起。
向歌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门铃响了两声,安静了。
向歌坐在床上没动。
一分钟后,她手机又响了。
向歌接起来。
周行衍叫她名字,“向歌。”
“开门。”
向歌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丫下地,走到门口去,给他开了门。
男人还是刚刚那套衣服,身上带了点夜里的冷意,手里两个袋子,一个里面满满装着他之前买给她的那一大包女性用品,此时被他递到她面前。
向歌抬手接过来,后退了一步。
周行衍没说话,垂眼看着她光着踩在冰凉地板上的脚,皱了皱眉,单手提着满满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另一只手熟练地拉开她家鞋柜,熟练的抽了双羊毛拖鞋出来,熟练的丢在她脚边,“穿上。”
向歌没动,依然看着他,长眼一瞬不瞬。
“穿。”他重复。
向歌这才低下头去,动作很慢的踩进鞋子里,穿了一只,又抬起头来,“你怎么回来了?”
周行衍也换了双鞋进屋,答非所问道,“我是个医生。”
向歌茫然抬头,眼神有点空,“啊?”
“丢不下病人。”
向歌怔怔看着他。
男人表情很淡,眉微微皱着,看上去甚至还有那么点凶。
声音也清冷,垂眼看着她穿了还踩在地板上的一只脚,提醒她,“鞋。”
向歌把另一只也踩上了。
地板冷冰冰的,她刚刚没有什么感觉,然而此时踩着羊毛的拖鞋柔软又温暖,就有热度顺着脚底板的神经和血脉一路蜿蜒着向上。
连带着有什么情绪也跟着平静下来。
向歌想起剧本里,她原本准备试镜的那个女配角。
就像是分别站在两个极端上的人,她具备沈静没有的,并且一直渴望着的所有温暖。
她是她最开始的,第一个救赎。
那道拯救她的,柔软又温暖的光。
周行衍看着她穿完鞋,提着袋子侧身往厨房走,迈出两步,被人拉住了。
他身后,向歌低着头,没看他,手臂微微抬起,手指捏着他衣袖袖口,扯住。
力气用的有点大,骨节微微泛着白,声音轻得近乎呢喃,“行行。”
周行衍一顿。
向歌垂着眼,长睫覆盖下眼睑打出细密阴影,“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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