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恋坐在吧台前, 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忽然伸出手, 去抢魏一辰手里的酒。
魏一辰反应迅速, 手飞快地一缩, 把酒瓶放在了吧台内侧的地板上。徐恋看着他, 魏一辰朝她笑了笑, 道:“我之前遇到过一次向长空,他说他要准备考研了。”
向长空的情况他之前让阿毛调查过,徐恋今天忽然跑过来跟他聊梦想, 肯定是和他有关。
徐恋拿起面前的橙汁,把它当成酒一样喝下去,直到酒杯见底才放下:“他可能不会考了。”
魏一辰靠在吧台上, 问她:“为什么?”
按照阿毛之前的消息, 向长空最开始放弃出国读研,是因为家里出了事。爸爸过世, 妈妈病倒, 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三的妹妹。在这种情况下, 换了谁也不可能拍拍屁股出国读研。当时他放弃, 可以算是迫不得已, 但现在既然有机会重新读, 为什么还要放弃?
徐恋道:“你了解我国的航空航天现状吗?”
“……”魏一辰沉默了一阵,反问她,“你觉得我应该了解吗?”
徐恋把空酒杯递给他, 道:“再给我倒一杯。”
魏一辰听话地又给她倒了一杯橙汁, 放在她面前。徐恋喝了一大口,橙汁少了三分之一:“向长空说,他们上班都是611制的,611制你知道吗?就是每周上班六天,每天11个小时,还不算加班。能力越强的人工作强度越大,福利待遇也没有热门专业高,年轻的人才流失,中坚骨干力量英年早逝。”
魏一辰愣了一下,问她:“向长空的爸爸也是……?”
“嗯,差不多吧。”徐恋又喝了口橙汁,真像在灌酒那样,“他们为国家做出了贡献,很伟大,但是他们的家人,也许会希望他们不那么伟大?”
其他的人她不知道,但翁阿姨,大概情愿让向长空送外卖,也不希望他再和飞机有什么瓜葛。
她侧头看着魏一辰:“你说,作为家人,到底应不应该支持他们呢?”
魏一辰沉默了会儿,没忍住,还是把酒又拿上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徐恋倒是没上去抢,像是在等他着答复。
魏一辰喝了口酒,问她:“是向长空的妈妈不答应吗?”
“嗯。”
“那你呢?”
“我?”徐恋笑了笑,她见过魏一辰消沉的样子,也见过向长空深邃的眸子,他们都像是天边一颗渐渐消失光芒的星星,想把自己融入漩涡一般的黑暗之中。她能理解翁淑丽的想法,但不赞同她的做法,这个世界有甘于平淡的人,但也有宁愿燃烧自己,也要活得轰轰烈烈的人。
而向长空,无疑是后者。
她也是。
“我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做自己喜欢之事。”
谁的人生都只有一辈子,不计较长短,但求不留遗憾。
魏一辰笑了起来:“你想得这么透彻,又何必问我呢。他妈妈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对他的影响力,不一定比他妈妈少。只要你支持他,就还有希望。”
徐恋觉得,魏一辰这么多年,总算说了一句最讨她欢心的话。
她喝完两杯橙汁,放下酒杯,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我先走了,这两杯橙汁就当你请我的吧。”
魏一辰:“……”
还真是自觉。
他看着徐恋的背影,单手撑在吧台上,叫住了她:“徐恋。”
徐恋半侧过身子,看着他问:“怎么,堂堂酒吧的老板,连两杯橙汁都请不起吗?”
魏一辰笑了下:“不是这个,你最近……没事就别来这边了。”
徐恋看着他,眼神一下子凌厉了不少。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向长空刚跟她说过这句话。
现在算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让她别去找他们?
呵呵,以为她很想找他们吗?她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出了魏一辰的酒吧。
魏一辰看她刚才那表情,心里有些怕怕的。她恐怕未来半年都不会想搭理自己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和自己接触得越少,就越安全。
徐恋离开清南巷,直接开车回家睡觉。这一觉睡到五点过才醒,她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打开电脑查了下之后采购的事。
香薰蜡烛相关的东西,即便在国外也不是随处都可以买到的,这些东西,只有特定的地点在卖。这些店铺都不好找,大部分是她那位韩国老师告诉她的。她自己也时时留意着业界的动态,通常国外又新出了什么模具或者花式,她也会第一时间学习。
虽然这次她是因为麋鹿模具的事,才决定出国采购,但既然都出去了,肯定要尽量多买点东西。她在收集资料的时候,看见有家店新推出了一个飞机模具,尺寸不大,做出来倒是十分可爱。她在这款模具后面打了个勾,把它也纳入了采购单中。
向长空应该会喜欢的。
准备得太入神,她一碗面都糊了,还没吃完。
向长空家里,翁淑丽也还没有吃饭。向暖已经去学校了,向长空一个人在家里,守着他妈妈。
翁淑丽年纪本来就不小了,再加上之前大病过一场,向长空很担心她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承受不了。害怕翁淑丽没有胃口,他特地重新做了晚饭,是她平时最喜欢的鸡肉粥。他还凉拌了些小菜,都是翁淑丽爱吃的。
把饭菜准备好,他再一次敲响了翁淑丽的房门:“妈妈,已经不早了,出来吃点东西吧,我煮了你最爱吃的鸡肉粥,还有凉拌小菜。”
说完以后,他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翁淑丽仍然没有吃饭。他靠在门边,低声道:“你到底希望我怎样呢?”
翁淑丽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但她并没有睡着,她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在小公园里遇到的那对父子。
小男孩看上去才七八岁,飞机也还操纵得不够熟练,有次飞机掉在她前面的草地上,他颠颠地过来捡。翁淑丽看着躺在草地上,螺旋桨还在慢慢转着的小飞机,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谢谢奶奶。”小朋友奶声奶气地跟她道过谢,拿着飞机跑回自己爸爸身边,继续让他教自己。
这个小男孩,像极了向长空。
公园那对父子的身影渐渐就跟向长空和他爸爸的身影重叠了,他们都在说,长大后要像爸爸一样。
如果小男孩长大以后,再不能开飞机了,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妈妈,你要怎么才肯吃饭?”
向长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翁淑丽听见了,没有回答。
她知道向长空这几年过得并不开心,但至少,他好好地活着。
向长空又敲了两次门,最终离开了。他一个人坐在饭桌上,看着冒着热气的粥渐渐变凉,眼神也跟着变凉。
直到夜色完全将城市笼罩,翁淑丽还是没出来吃饭。
向长空拿出手机,给徐恋拨了一个电话。
徐恋刚从浴室出来,就听见手机嗡嗡响个不停。她下意识觉得这个电话是向长空打来的,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真的向长空。
她把电话接了起来:“向长空?”
向长空在给她打电话之前,想了想很久,他甚至连腹稿都打了七八篇,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恋听着那头的沉默,走到小沙发上坐了下来:“为什么不说话?翁阿姨又出什么事了吗?”
向长空的嘴角动了动,半天吐出两个字:“徐恋。”
声音干涩如同在沙发烤了一遍。
徐恋淡淡地开口:“嗯,我在听。”
“我……可能不去参加考试了。”
徐恋垂了垂眸:“翁阿姨还是不肯吃饭?”
“嗯,她好像很生气,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不吃不喝。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下去熬不住的。”
徐恋那头没说话,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听不见。向长空握着电话的手渐渐收紧,紧到指节开始泛白:“我们还是分开吧。”
绝望是什么呢?向长空以前以为,他的爸爸不在了,妈妈又得了重病,自己的梦想也必须放弃,这就是绝望。现在他明白,绝望不是黑暗——黑暗里忽然亮起光,然后又熄灭,这才是绝望。
他不去考研,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做什么,他根本不能给徐恋任何保障。
他说完这句后,电话那头似乎更安静了,他独自坐在屋子一角,仿佛整个世界现在只剩下他。
然后徐恋的声音忽然从听筒里传来:“向长空,你刚才说什么?”
向长空放在身侧的手捏紧,又重复了一次:“我们分开吧。”
“分开?是分手的意思吗?”
“嗯……”
“你要和我分手?”
向长空的嘴角抿成直线,没答话。
徐恋的声音再次传来:“向长空,你是在家吗?”
“嗯。”
“待会儿还要出门吗?”
“不。”
“好,你等着。”
……
向长空的心莫名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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