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店里的生意交给乔友涛, 乔庆杰和乔振华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每人手里拎着两个网兜, 塞满了各式礼物, 全是买给家人的。

　　村里的麦子都收完了, 有的人家正赶着牛犁地, 准备种玉米。

　　乔庆杰走在路上, 步子有点急，离开的这几个月就跟几年一样，看到故乡的一切都觉得亲切。

　　“杰子, 你回来啦，正好赶上种棒子。”

　　有相熟的邻居打招呼，乔庆杰笑着说是。回到家, 家人都不在,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放下东西又出了门。

　　乔振华则把乔友涛买的东西送到万顺家, 还给捎来了五百块钱。

　　乔庆杰去的地方是万萍的工厂, 他问过万萍, 知道在哪里。到了门口, 并没有直接进去, 因为大门开着, 正好看到院子里的人。万萍和一个高个男人站在一块，正说着话，至于说的什么, 他一句没听进去, 只死死盯着那男人。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沈铭，因着农忙，工厂的活停了，买家又催的紧，他过来看看，能不能先交一部分订单。

　　万友带着三个工人忙活，没有一刻空闲。

　　万萍也是全身的木头屑子，包了块头巾，头巾上落了一层黄色的木粉，“我打算再招个工人，活多，忙不过来。”

　　“我也正想跟你说，你就做个监工好了，不要干活了，怪累的。”她的小脸瘦的还没有他手掌大，每次看到她忙，他的心里就难受，他带那么多订单过来，是要给她多挣钱的，不是让她多干活的。

　　沈铭的手抬起来，在她的头巾上掸了掸，“全是粉末。”

　　万萍的身子僵了下，朝后退开两步，眼前一花，面前就多了一条黑影，背对着她，她只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听到他冷声质问，“你是谁？”

　　熟悉的声音让万萍有点怀疑听错了，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拽了过来，对上熟悉的眉眼，有点错愕，“你……你回来了？”

　　乔庆杰冷着脸哼了哼，“我不能回来？”

　　万萍抿着嘴笑，“能啊，回来了好，吃过饭没？什么时候到的？涛子也一起回来了吗？”她一连串的问，手依然抓着他的胳膊，乔庆杰的胳膊上全是肌肉，跟抓着块石头似得。

　　乔庆杰的脸色和缓，“吃了，刚到，涛子没回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完了还故意摸摸她的脸，“你怎么这么瘦了？你妈没给你吃饭？”

　　“吃了，她现在巴不得每天都给我吃好的，就是太忙。”

　　“忙了请工人，你是老板，搬个小板凳端杯茶，坐一旁看着就行了。”

　　万萍呵呵地笑，“行，我知道了。”明明是同样的话，她的反应却不同。对于沈铭，总觉得隔着一层。

　　她笑得眼睛弯弯，如一潭清泉一般。乔庆杰心里猫抓一样，直想把她揽进怀里，猛然想起身后还杵着个人，便回过头去看他。

　　沈铭没有料到会杀出来个程咬金，错愕半晌，才明白这俩人认识，而且……他看了眼万萍抓在人家胳膊上的手，而且这俩人关系还挺近。

　　他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念头是——会不会俩人是亲戚？表兄弟或是堂兄弟？可是听到他们对话，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他全身心抵触这预感，千万不要成真。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敌意。

　　乔庆杰先笑了，“你是跟大妮一起做生意的合伙人？”请注意，他叫的是大妮，他一向叫她万萍的，这是要显示出与万萍的关系亲近。

　　沈铭也笑了，“是，论起来，大妮还得叫我一声哥。”人家是在部队上历练过的，最不怕的就是针锋相对，上阵杀敌勇者胜。大妮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叫的。

　　两人面上都保持着微笑，还相互握手，自我介绍，心里面早就翻江倒海，恨不得将对方拍死在河岸上。

　　万萍解释，“沈铭是我大姑的婆家侄子，确实沾亲。”

　　“哦，我说呢，做生意就是要找亲戚，放心，你说是吧，沈铭。”

　　“当然，大妮做事稳重，想的也周全，我很放心。听大妮的意思，你没在村里？”

　　“在市里开了家游戏厅。”乔庆杰去看万萍，“我和涛子不打算卖衣服了，游戏厅省力一些，不用老是跑去进货，回头我带你去玩玩。”

　　万萍点头，做游戏这一块确实赚钱，后世里开在商场里的游戏厅周末都爆满。

　　乔庆杰又对沈铭说：“你也去。”

　　“好啊，有空我一定去。大妮，我还有事先走了，货先拿走一批，你再招个工人，剩下的赶紧赶出来，做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拿。”他把做好的货都放进后备箱，占不下的塞进了后车座，满满当当的一车。

　　沈铭上了车，朝两人挥手。

　　万萍照例嘱咐一番，“路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沈铭从后车镜里看他们，眉头紧锁，他以为只要和万萍继续合作下去，两人的关系会越来越亲近，谈婚论嫁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会有人插一杠子。也不知道她和那个乔庆杰到哪一步了，我还有没有机会。

　　车子慢慢走远，乔庆杰哼了声，“当谁买不起车啊。”

　　“这酸溜溜的口气，你是喝了多少醋啊。”

　　“老子用的着喝吗，浑身都是酸味，要不你闻闻？”

　　“酸臭味吧，几天不洗澡啦？”

　　“不臭叫男人嘛，女人才整天弄得香喷喷的。”

　　俩人边说边进了屋，堂屋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半杯茶水，茶水的颜色很深，想是放了一会儿了。万萍把水倒掉，重新拿了个干净的水杯，用开水烫了，给他沏了杯茶。绿色的茶叶跟着开水在水杯里翻滚，有下沉的，有上浮的，就跟人生似得，有人一路青云直上，有人日日沉沦。

　　乔庆杰看了眼门外，悄咪咪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直摩地万萍脸红心跳，气息也粗了几分，耳朵边嗡嗡直响，连院中锯木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乔庆杰又捏她的手指，细细的手指又白又长，跟他的大糙手一比，就跟鸡蛋和红毛丹似得。

　　“大妮，我想娶你过门。”

　　“嗯。”

　　乔庆杰把她的手贴在脸上，他的脸很热，带着濡湿，“钱很快就能赚够，把咱们的新家好好装修一下。”临河的那间新盖的房子就是留给他娶媳妇儿的，只粗糙弄了下，还没精装。

　　“嗯。”

　　乔庆杰抬头看她，正对她红彤彤的脸，眼睛很含着水似得，映着他清晰的影子，他去摸她的额头，“你生病了？”

　　万萍躲开了，顺势抽.出手，“没有。”

　　乔庆杰狐疑地看她，“真的？”

　　万萍跺脚，“真的，我什么事都没有。”她急匆匆走了出去，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害羞个什么劲，有见过老牛吃嫩草，老牛自个儿先害羞的吗。

　　乔庆杰更加奇怪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咧开嘴角笑，那脸就跟开了花似得，“这丫头是害羞了。”

　　几个工人低头议论，笑容暧昧。

　　万萍脸上挂不住，拎了桶，蹲在墙角刷漆。乔庆杰也有样学样，蹲在她对面，跟她合刷一张乒乓球桌子。时不时还朝她递个秋波，送个媚眼。

　　万萍翻白眼，咱能不能不要这么骚.气。

　　骚.气的乔庆杰直到中午才走，若不是大家都回家吃饭，他怕是能待到晚上。

　　…………

　　中午自是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孙爱珍抹着眼角的泪，一直说着我儿受苦了，我儿瘦了之类的话。乔庆杰八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孙爱珍一个人抚养四个孩子长大，心疼小儿子早早没了爸，对他格外偏疼一些。

　　乔庆杰最受不了孙爱珍的眼泪，“妈，我又没出啥事，你哭啥，不吉利。”

　　跟许多的妇人一样，孙爱珍也很迷信，一听不吉利，立刻止住了哭，吆喝着两个媳妇儿做饭，自己去肉铺里买肉，打了一斤酒回来。

　　老大和老三家都分出去过了，只有农忙的时候才在一起，为的收庄稼的时候方便。老二是闺女，早就嫁了出去。

　　老大媳妇赵小云坐在小板凳上烧火，她拉了下黄五妹的衣服，“看到没，老四回来就巴巴的去买肉打酒，咱们累死累活的没有一句好话。”

　　黄五妹点点头，“谁说不是，大哥和庆来都没这待遇，地里的活都是他们干，老四在家的时候也不怎么下地。”

　　“还不是嫌我们俩先生的赔钱货，她自己又不是没生。”

　　黄五妹把面条都挑到琉璃盆里，这种盆也叫瓦盆，是专门用来和面、装饭的，因为易碎，现在用的都少了，在以前的年代，这种盆是最受欢迎的，大，装的东西多，做个馒头油条之类的，很方便。

　　黄五妹端着一大盆的面条到自来水管下，用笊篱揽住面条，把水倒干净，接上新的自来水，如此重复三次，将面条彻底冲凉。彼时的自来水都是井水，没有被污染过，可以直接饮用，带有一丝甘甜。

　　把琉璃盆端到屋里，放在地上，每人挑上一碗，放上切成细丝的黄瓜，浇上卤肉汤。汤里放了黑木耳青椒，勾了芡。再喝上二两小酒，小生活也是美滋滋的。

　　老大乔庆喜和老三乔庆来也跟万国梁一样，除了农忙和春节都在工地上做瓦工，也就是俗称的水泥工，专门砌墙的，一天也能赚不少的钱。

　　因为分了家，又没有父亲，每个月都要给孙爱珍交生活费。乔庆杰还没有结婚，田地和孙爱珍的在一起，暂时不用交粮食。若是以后乔庆杰结了婚，孙爱珍的田地就会分给兄弟三人，每年除了交生活费还要交粮食。

　　而给乔庆杰盖起来的那间房子，钱都是跟两个兄弟借的，打了欠条，以后都要还上。

　　所以乔庆杰不但要赚娶万萍的钱，还要还账。

　　不管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亲兄弟亲姐妹之间的财务都要算的清清楚楚的。尤其是结了婚，很多兄弟姐妹闹掰，也是因为钱。

　　乔庆杰敬了两位哥哥一杯酒，谢谢两位哥哥对母亲的照顾。乔庆喜是不善言辞的人，乔庆来好一些，跟乔庆杰多喝了几杯，问起他现在做什么，乔庆杰便将事情简略说了。

　　赵小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天能赚不少吧？”

　　“还行，赶上放假一天能赚个百十来块。”

　　“这么多？！”

　　“也不多，还有房租电费之类的，一个月下来也没多少。”

　　“那也不少了，你大哥一个季度也才赚一千来块。”还每天干苦力，累死累活的。

　　孙爱珍的眼睛一斜，“我告诉你，你别打四儿的主意。”

　　赵小云撇撇嘴，“我没打他的主意，就想着他赶紧赚了钱还我们。”

　　孙爱珍哼了哼，“那么几个钱，少不了你的。”

　　赵小云冷笑几声，低头吃饭。

　　乔庆来有点恍惚，吃饭的动作慢了一些，他去看乔庆杰，“四儿，真能赚那么多？比我去做水泥工强多了。”

　　“还行吧，刚开始做，钱都投进去了，能不能赚多再过几个月才能看出来。”

　　一顿饭吃下来，乔庆杰显然成了赚大钱的老板。孙爱珍觉得自己的儿子没白疼，巴不得让那些说她儿子是村霸混混不务正业的人看看，我儿子出息了。

　　这出息的儿子，一出手就给了七百块钱，孙爱珍越发觉得儿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儿子了。

　　乔庆杰就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赶去市里了，那边只有乔友涛一个人，怕有什么事忙不过来。

　　也幸好去了，差点打起来。原因就是店里一共七台游戏机，有一个小伙子等了一上午没排上，怒发冲冠，非要乔友涛给他找一台机子。

　　可是人家都是掏了钱的，总不能把人家轰走吧。这位小兄弟就不干了，大概也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主，揪着乔友涛的领子就要上手。

　　乔庆杰到的时候，他正脸红脖子粗的吼，“赶紧给老子找一台机子，不然老子就把你揍的爹都不认识！”这位小兄弟身后还跟着个跟班，组合就跟乔庆杰和乔友涛似得。

　　乔庆杰当下就乐了，还有人敢在你村霸爷爷的地盘上找事，小子，你够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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