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吃完饭, 圆圆脸的女检察官接了个电话, 就带着胡瑶先离开了, 熊小时看着坐在对面用面包片抹芥末吃的田桃, 正想着要不要提议一起回律所, 田桃突然抬起眼睛, 冒出来一句：“你就那一套西装吗？今天穿上庭的那件？”
熊小时：？
田桃：“你那套太难看了, 去楼上再买两套。”
熊小时摸了摸她装衣服的袋子。
…………
无、法、反、驳。
因为做非诉时，就算是谈合同，也不需要穿这种完全正式的死板的西装, 再加上她以为这次出庭，她只是个在旁边递资料的助理，所以看了看自己的存款数额, 她就干脆地放弃了买一套新西装出庭的打算。
本来想不管怎么样先凑合着穿一次, 谁知道就这么穿上了律师席。
要是能哪怕早一天知道，就算负债, 她也绝对会买套新的正装！！！
痛定思痛, 熊小时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跟着田桃上了楼, 揣着她可怜兮兮的银行~卡, 打算豁出去的消费一把。
就当是为第一次做刑辩律师出庭做纪念好了！
……
30分钟后, 熊小时觉得，这个纪念，不做也罢。
田桃看着熊小时又一次原封不动地拿着她帮她挑好的衣服从试衣间走出来, 挑了下眉：“这件又怎么了？”
没毛病, 就是贵。
一套衣服顶三个月工资，她如果现在头脑发热把衣服买下来，接下来也许还不等有机会把它穿到身上，她就要因为每天吃糠咽菜而营养不良昏倒在律所门口被救护车送进医院躺到方老师旁边的病床输葡萄糖……
正好田桃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也没功夫再关心她的心路历程，又挑了一套让她去试，接着就接通电话往外走。
熊小时偷偷先看价格牌。
嗯…………
不用试了。
她放下手里那件可能会导致她躺到医院挂葡萄糖的衣服，刚想还给店员，就看见乔桐挽着林科的胳膊，花枝招展地走了进来，正好和熊小时撞了个正面，避都避不开。
于是，熊小时和乔桐，同时都露出了见到大便的表情。
熊小时：“你今天没上班？”
乔桐：“我请假了啊。我们组的案子上周就结束了，田老师说我可以休息两天，就批了我的假，你当时不是在办公室里吗？”
她上周忙得昏天黑地的，能记得她请假的事就怪了。
熊小时：“哦。”
乔桐：“你怎么有时间在这儿闲逛？”
熊小时眼皮都没撩一下，面无表情，语调却学得惟妙惟肖：“我们组案子结束了啊。今天上午的庭审，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你不是在办公室里，听了日期还说了一句’哇这么快’吗？”
乔桐：…………
她被堵得憋了一大口气，才想起来还有能说的话，顿时表情欢快起来，特别关切地看了看熊小时的脸色：“今天上午庭审啊？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案子结果不理想呀？”
熊小时：“我脸色不好，是因为我昨晚通宵了。”
林科听到这儿，笑了一声。
乔桐一听到林科出声，马上觉得他是在为她撑腰，挽着他胳膊的手臂挽得更紧了，笑靥如花：“这是我们律所法务部的林科林律师。”
熊小时：…………
啊。
绝望。
她这次罕见的先开口挑起话题，就是怕乔桐把话题引到林科身上。她巴不得乔桐把林科当宝贝一样藏在一边当布景板，这样她就不用在打完庭审正倦怠的时候再跟林科打交道。
毕竟上次给他脸色看的事，讲道理，是她不对，人家好心好意邀请你，你却莫名其妙冷嘲热讽把人家给怼了一顿，怎么说都应该事后道个歉，不然，后果就是，再见面时很尴尬。
比如现在。
但林科却完全没有在意他前阵子刚被熊小时落了面子的事，也并不参合乔桐和熊小时两个人的任何交锋。
他维持着他往日里的做派，有度地笑着恭喜熊小时：“直播我没看，但刚才在群里看圈子里几个做刑辩律的朋友说，你这次官司打的不错，他们还在打听，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以前从来都没见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熊小时就知道了，他在等着她说一句“帮我引荐”，然后拿着这份人情，把她推进一个更加不得了的圈子。
但她更清楚，有的人的人情可以欠，而有的人的人情，无论诱惑有多大，都绝对不能欠。
熊小时摇了摇头，刚想说话，林科又笑着、一脸“我为你好”的看着她：“小时，现在可不是读书的时候了，不是只要靠自己埋头努力，就什么都能得到。你今天的案子是打的不错，但圈子里对这个案子的好奇心能持续多久？一天？两天？何况这种案子，天时地利人和，缺了一样，你都听不到这句’不错’，这样的运气，你还能有多少？”
熊小时：死鱼眼。
好烦。
干脆跟他撕破脸算了。
“怎么光在这儿站着？”
就在熊小时犹豫着要不要撸起袖子跟他吼一句“老子不是不想要人脉，而是不想通过你要人脉！”的时候，何阅拎着袋狗粮，救星一样地从天而降，后面还跟着一只威武雄壮的辛巴，两步就跳到了她的跟前，把林科撞得老远，还朝他吐了口口水。
何阅则完全对站在这里的乔桐和林科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熊小时面前：“都试完了？有喜欢的吗？”
熊小时这次进入演戏模式进入得特别快！
“都挺好的。”
她开心地蹦到何阅旁边，挽住他的胳膊，“我有点挑花眼，你帮我挑吧~”
“挑什么，有想要的买了就行。”
何阅挑着嘴角，懒洋洋地看了几眼她试过的衣服，从兜里掏出张卡，直接递给店员。
店员竟然还真的向他露出了一些毕恭毕敬的样子，和面对熊小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熊小时：不愧是何阅，即使顶着一头乱鸡窝身上还粘着狗毛，也能把有钱公子哥的样子演得像模像样！
她觉得自己也不能在这种时候露怯，于是壮着胆指了指她全店最喜欢的那套，云淡风轻地说：“那就这套吧。”
店员看何阅点了头，很快就做好了单据，捧过来让他签字。
而从何阅无视他开始，林科嘴角的笑就挂不住了。
看何阅在低头签字，他把目光转向了熊小时。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清高，原来只是目标高。“
他的讥讽里带出来浓烈的妒忌，“像我这种级别的人，自然跟他比不了。我总说要给你介绍人脉，还真是我不识趣了。”
熊小时：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拎着买好的衣服，把林科和一头雾水却始终没敢再说话的乔桐甩在身后，拐过一个弯，熊小时的手机响了。
熊小时刚才打满的气立刻泄掉了，她把胳膊从何阅的臂弯里抽出来，摸出电话。
“喂，田老师？”
“好，那您忙，我自己回去就行。”
“衣服？我买了。对，买了买了。”
“嗯嗯嗯，田老师再见。
挂断电话，她看着何阅，忍不住啪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兴奋得眼睛都是亮的：“他还真把你当成有钱人了！”
何阅用看二傻子一样的眼神深深地看了熊小时一眼。
但看到她是在真心实意地臣服于他的演技，他还是决定不跟她计较。
他拍了拍刚刚被她拍了一巴掌的胳膊，还是带着刚才那股懒洋洋的公子劲儿：“说吧，刚才是怎么回事儿？大老远就看见你一个人一脸严肃仿佛大敌当前，随时都能撸袖子用脑袋当炮弹撞人。”
因为刚刚被他帮了一个大忙，熊小时很狗腿地也去帮他拍胳膊。但她也很实在：“可以了，他们看不到了，别装了。”
何阅：………………
熊小时：“发~票呢？”
何阅：“什么发~票？”
“衣服的发~票啊，我要拿去退。”
“不在你手里吗？”
“……不在啊。”
……
……
两个人面面相觑，突然才同时想起来回头看。
稍微低一点的视线中，辛巴正把那张发~票捧在爪子里默默地咬着，小碎片簌簌簌簌地掉在它的毛里。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
辛巴停下嘴：“嗷？”
熊小时扑过去抢下一小片，正好是印着价格的部分。
何阅：“多少钱？”
熊小时哆嗦着手，把那一小片碎片举到何阅面前。
何阅：“……老、老子，才不在乎这点钱呢……”
熊小时：那你声音别抖啊tat
“如果刘恬臻的案子判了无罪，我能顺利拿到佣金，一切好说。如果我拿不到……”
何阅阴森森地扫向熊小时：“我能拿到，对吧？”
“我、我也不知道……”
面对巨额负债，熊小时昧着良心开始推脱责任：“又不是我让你买的……”
“你说什么？！！！”
何阅跳着脚把辛巴往熊小时跟前一推，“本来打算带辛巴去洗澡，现在没有钱了，你把它带回你家里洗！”
熊小时看了看辛巴身上的大长毛，心痛地掏出钱包：“我这里还有两百……”
何阅一把把她钱包里的大钞票抽走，理直气壮：“先还200。”
说完，他看向她，露出了土匪般的目光：“还有钱吗？”
熊小时抱紧辛巴，瑟瑟发抖：“没有。洗澡。走。”
43
然后。
10天后。
何阅蹲在地上拎着已经被辛巴吃空了的狗粮袋，在辛巴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抖出了最后两颗。
辛巴：冷漠脸。
辛巴：趴倒。啃拖鞋。
“没钱！！！”
何阅甩开拖鞋，逃避地扑进床里，“要不你就吃普通狗粮，要不你就饿着！”
他顿了顿，又抱着枕头坐起来，挪到床边跟辛巴商量：“要不你就去对门要吃的，顺便再给我要点回来？”
辛巴：冷漠脸。
就在一人一狗为了金钱陷入僵持的时候，何阅的手机响起了一声特别设置的铃声。
是他某个银行~卡的交易短信。
何阅一下子从床上窜起来，光着脚掏出被丢在沙发垫子下面的手机，蹲在沙发上捂住手机屏幕，闭着眼睛虔诚地祈祷了几秒，然后看向短信。
……
“Yes！”
他握着手机的手一甩，蹦下沙发，扑在辛巴身上使劲揉了揉它的脑袋。
“今天就给你买新狗粮！”
他又摸了一会儿辛巴，突然想到，这笔钱会打过来，说明案子已经出了结果。
也不知道小短腿那边收到消息了没有。
熊小时，并没有。
今天，她先是从医院出来，看望了已经转移到住院部的方老师。
过了一个多星期，方老师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由水痘病毒又引发了肺炎。他儿子都背起小书包、对着小鸟说着早早早地去上学了，他还在医院里面色青白，声音无力，偶尔还会咳点血。
了解了方老师的情况，熊小时也不敢多打扰，说了两句话，放下水果篮，就背着包回律所。
然后，在地铁上，她的手机被偷了。
虽然跑遍了所有的流程报了案，但她对能找回手机这件事实在是不抱希望。
在去银行查了查余额后，她决定去参与一个存话费送手机的活动。
……
这么折腾一顿，走到律所门口，她已经是精疲力竭，突然！一个话筒斜堵了过来！
“请问是为刘恬臻辩护的熊小时律师吗？”
“…………”
几乎是一个瞬间，一群人蜂拥而至。每一个拿着话筒的记者都比她高，一下子就把熊小时淹没了，吓得她后退了好几步，爬到了鸽子雕塑的台阶上。
等她回过神才意识到，这些都是知名律政杂志的记者，从他们的问话中，熊小时才逐渐了解到，也许是迫于压力，也许是内心的罪恶感最终让她无法承受，昨日深夜，回国后的孟鸢主动到了刑侦局，承认了全部的罪行。
她的供述与熊小时在法庭上分析的内容差别不大。
虽然有驾驶证，但因为曾经不小心开车撞到了护栏，孟鸢的父母担心她再出事，于是一直不肯再给她车开。何巍朋知道了她想开车，为了讨好她，就把刘恬臻给他的车借给她开，没想到这一借，却借出了车祸。
1点02分，车祸后慌乱的孟鸢立刻给何巍朋打了电话，何巍朋却让她什么都不用管，自己离开就好，并且提到了她马上要参加的比赛，让她赶紧出国。孟鸢按他的话，很快离开，并且在第二天，就坐上了出国的飞机，直到昨晚。
而随着孟鸢的认罪，刘恬臻的清白自然无需再证，检察院最终只能公开向刘恬臻道歉。
明白了这件事，熊小时的第一反应就是：
扬眉吐气！
终于不用每天躲着何阅走了！
至于面前的记者怎么应付……
问案情细节？她不好回答，只能打太极。
问打败吕连检察官的心情？她不能说实话，只能谦虚地说运气好啊还要多学习啊。
问她之前媒体大肆报道肇事案期间是否有压力、现在想起来有什么想说的？
嗯……
虽然在新闻大肆报道这起肇事案时，她曾经对着镜子边擦脸边想过胜诉后面对媒体的全套公关式回答，但她现在更想对着镜头来一段“打脸了吧哈哈哈哈哈我现在感觉超级爽！骂过我的你们全都给我道歉！道歉！”
……
她能吗？
好想说。
就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一辆飞驰的纯黑色Cayenne奔驰突然停在路边。
车窗打开，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精致的成熟女人，摘下墨镜，远远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敏锐的记者们一眼就认出了那辆车，一群人集体闻风而动，全都甩开熊小时，冲到了那辆车前：“谭律师，恭喜您胜诉！听说您这次在樱花国打的案子异常艰难，您能说说……”
熊小时看着车窗里的那个人，手慢慢握拳。
她转过头，刚打算往台子下跳，正好看到一楼咖啡厅里田桃正端着杯咖啡朝外看。
她立刻把手松开，跑进了律所的大门。
……
回到B1层，推开办公室大门，一股酸辣粉的味道扑面而来。
“怎么才回来？”
主任捧着桶酸辣粉，挺着个大肚子，吃得不亦乐乎地抬起头，“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我们就先把签抽完了。”
熊小时：？？？
主任摸摸肚子，拿起一桶没拆封的酸辣粉朝她递了递：“给你留了一桶。”
熊小时茫然地接过，向周围环视了一遍。
办公室里只剩下乔桐一个人，正在陪着主任一起吃酸辣粉。
看她用叉子挑起酸辣粉一根一根吃的样子，就跟被逼着喝毒~药似的。
“不行，你别吃了。”
熊小时还没出声，主任又把熊小时手里的酸辣粉拿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资料册。
“你的案子时间最重要，没时间吃了，当事人不服一审判决已经提出了上诉，卷宗都转到高检好几天了。”
……
熊小时连一审的案子都还没弄明白，突然手里就多了个一审后提出了上诉的案子？
她连忙向主任汇报：“方老师的身体还没好，他现在转了肺炎，还要再住一段时间的院……”
总之五六天是好不了的您就别指望了他接这个案子啦。
正巧田桃拿着咖啡回来。
她伸头朝她手里的资料册看了一眼。
“二审换律师？”
她问：“一审的律师是哪家的？”
熊小时手里拿的就只有一份判决书，一找就找到了。
辩护人：【孟建国，泰格综合律师事务所】
田桃看完愣了愣，随后嗤笑出声。
“这可是泰格刑事里当家的律师，连他打出来的一审都不满意，又要上诉又要换律师……”
她瞥了熊小时一眼：“运气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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