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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屋, 喝着茶, 方政慢慢将他被’生命科技’收买的事实告诉了她。

　　“那天, 你说我并不那么想做这个案子, 我没反驳你, 我没有资格反驳你。”

　　他停了停, 叹气地告诉她, “我不仅仅是不想做这个案子，我甚至曾经，想要把这个案子做坏。”

　　他低下头, 从他包角都磨破了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纸。

　　铺开，正面大篇幅报道的就是’生命科技’公司遭到调查的新闻。

　　“这家公司的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熊小时接过报纸, 只是看, 没有回答。

　　“我是今年上半年从媛子病友的亲戚那里知道了这家公司。”

　　方老师继续说。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 媛子的病是治不好了, 不停地化疗、不停地遭罪, 也不过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留不住她。可是我, 不想放弃。我花了很大的功夫, 申请到了这家公司开会入场的身份牌，去听了好几场。每次听完，我都想让媛子去参加, 可是费用太贵了, 我负担不起……”

　　“你把林京这个案子告诉我的那天，我还在医院住院，我根本就不打算接这个案子。可是他们的负责人亲自找到了我。当他们告诉我，可以免费给媛子一个治疗名额、只要我在接手案子以后能让这个案子维持原判，我很快就答应了。我当时想，这没什么难的，就算他现在否认了犯罪，只要没有新的证据，就算上诉了，最后也不过是维持原判。可我忘了，还有你。”

　　他看着熊小时：“你说你发现了疑点，要去刑侦总局找笔录，我吓坏了。我故意刁难你，否认你，都是我怕你找到证据，怕媛子的治疗名额泡汤。”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那天晚上，就那天晚上，媛子突然就不好了。我赶到的时候，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他眼睛里的泪光闪了闪，但他还是叹了口气，控制住了情绪。

　　“后来，”他哑着嗓子，慢慢道，“我不需要和他们交易了，我把资料扔了，宣传单扔了，连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会议身份牌也丢了，可我没什么本事，这个案子背后涉及的，我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去打。

　　我胆子太小了。

　　我去见了林京，跟他说了我不想继续做这个案子，为了让他同意，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想着这样他也许就会再找其他的律师。可没想到，你后来又去见了他，还很快就找到了证据。

　　那个时候，我因为媛子的事，心灰意冷，又很烦躁，不想再碰这个麻烦的案子。可你是我的助理，你要查，我就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不准你查，想着你不查，我也不查，我们都安安全全地退出来，就行了。”

　　他说着，笑了笑：“可我还是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勇敢、更认真、更执着。”

　　他出神地回忆：“最开始，主任说，给我安排了一个助理，那个女孩很优秀，本来是想去大悟非诉的。我心里好笑，谁不想去大悟的非诉？可那个地方，是想去就能去的吗？所以当时，我是真觉得你心高气傲。新人，在刑事办几个案子，受几份挫折，就会像我当年一样，认清自己，本本分分地做事。可你明明还很不成熟，还有那么多不懂的事情，怎么误打误撞，就把茂远的案子给办成了？我那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你跟我当年，根本不一样。”

　　“我突然就有了危机。”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也许理解不了，我真的很惶恐，我做了十多年的刑辩律师，却比不上一个刚刚入门的新手，一个我的助理……”

　　“你还记得刘恬臻的案子，我提议去看交通监控吗？那是因为你在办茂远案子的时候，你去看了监控，发现了有用的东西，我想学你，可是学的不好，东施效颦，又丢了一次脸。……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心里总是不停地想，为什么你总能那么顺利，能不断地发现新的线索、找到的证据，可我就找不到？临庭审了，我看着那些全靠你整理出来的卷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被乐乐传染高烧以后，我反倒轻松了，我可以不出庭了，由你去，就算输了也很正常。”

　　“可是小时，你看，你赢得多漂亮。”

　　”哎哟。“

　　两人都静了片刻，方政深深呼了一口气。

　　“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他振作得坐直了，精神也好多了。

　　“现在，我真正的明白了，你能成功，是因为你有着太多刑辩律师需要的品质和能力，而这些，我早就已经没有了。本身，我就能力不足，混混日子，现在，又走了弯路，连仅剩的一点坚持都舍弃了，继续下去，对求助于我的当事人太不负责任。而你却完全有能力成为一个优秀的刑辩律师，不是助理，而是真正的律师。我已经向主任提过了，你要坚持下去，要一直勇往直前。”

　　熊小时一直在听，很安静，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这时，她突然有了种预感。

　　她看向方政，迟疑地问：“您……”

　　这是她才发现，她的嗓子也干了。

　　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您是要辞职吗？”

　　”是啊。“

　　方老师点点头，格外地轻松。

　　“媛子一直到最后，也放心不下村里的孩子，我跟家里都商量好了，回村子里教书，继续做媛子没做完的事情。”

　　他笑着说：“你也要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我一定永远支持你。”

　　熊小时一时间心里的感慨太多，反倒没什么能说出口的了。

　　她动了动喉咙。

　　“您肯定能做个好老师。”

　　方政对她来说，意义很复杂。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在真正实践性接触刑事领域后的第一个老师。

　　他给过她很多的支持，也教给她了很多知识，虽然入门的路走的歪七八扭，偶尔还在门框上撞几下额头，但的确是他把她带进了刑事的大门。

　　很多时候，她也知道他不是真正无私的老师。

　　她又不傻，他的一些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

　　只是那些时候，她对此也并不在意，因为她始终没有把大悟的刑事办公室当成她的归宿。

　　从“反正干完这个案子我就辞职了”到“等金鸽奖对我的奖励到手，我就可以升到楼上了”，在她的职业生涯规划中，“方老师助理”这个身份，只是她向上的一个踏板，她需要在这里积蓄一些力量，等积蓄够了，就可以松开弹簧弹离这里，到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不再跟她有关系，所以很多事情，得过且过，她完全不想计较。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这么想了呢？

　　也许就是刘恬臻鞠下那个深深的躬开始，她没办法再继续无所谓了。

　　接下来，她越来越看不上方老师，她对他的态度不再是尊敬和容忍，而是异议、违背、顶撞、挑衅、敌对……

　　可她从没想过他会自己离开。

　　从踏进大悟刑事办公室的一开始，她就像进入了一场不知道有多少关的i wanna，到处都是刺和陷阱，可她只能向前。

　　第一关，她在马路大道中前进着打脸乔桐、回击梁宝宝，在孙茂远不肯提供不在场证明的那几步中死掉无数次，一次一次不怕死地重新地跳过去，直到一头撞出一条新的路，才踩着刘凯明冲向终点。

　　第二关，她冲进森林，不停射倒何巍朋放出的怪兽，拼命去解救关在塔里的刘恬臻，最后还用光剑嗖嗖嗖大胜守塔的驴脸，把他的尸体击倒得四分五裂。

　　第三关，她开始进入外太空，穿着宇航服向前跳，没多久就有一颗小卫星往她身上砸，她躲来躲去，被砸死过无数回，终于轰掉了发射小卫星炸、弹的星际坦克’生命科技’。可这个时候，前面她已经击败过一次的小boss“方政“却又套上邪恶牌宇航服跑了出来，跳到关卡终点前最后的那根刺上把自己撞死，并且表示自己已经死透，后面也许是深海关，也许是火焰关，但那些都不再关他的事了。

　　本来以为后面还会有套着邪恶牌潜水服和邪恶牌防火衣的boss“方政”等着自己再去冲关，现在，想到办公室有一个桌子要空下来，就算最新关卡的通关音乐已经响了起来，熊小时也一点都不感到开心。

　　硬要形容她的心情的话，大概就是，还没打够、怅然若失吧。

　　连着喝完两杯茶，方老师站了起来，拘束地搓搓手：“能不能借一下卫生间？”

　　熊小时还沉浸在她的不开心里。

　　她迟钝地点点头：“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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