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结夏一愣,季远的生日不是10月吗?
当初在贴吧翻到的时候,下意识地就默念三遍,给记得倒背如流。而每年十月也确实有一大群女生给他送礼物。
可季远母亲却说是今天,她总不可能记错儿子的生日。
季远见她一脸迷惑,走近身边小声解释:“十月那个……是乱说的。”
上次被她撞见有学妹送生日礼物的时候,他便想告诉她,自己的生日在12月,但当时觉得多此一举,便没往下说。
结夏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前面耳尖的母亲已经扭过头来问儿子:“什么是乱说的?”
“没什么。”季远轻咳一声,侧颜有依稀的不自在,见母亲还拉着结夏,便再次无奈地说,“你能不能消停些?别随便拉人陪你胡闹。”
“什么叫陪我胡闹?是给你庆生!庆!生!”后面两个字被着重强调,“生日怎么能过得冷冷清清?你说是吧?同学。”
被问到,结夏赶紧点头。
“对了,还没问你名字呢!小姑娘叫什么?”
“结夏,结缘的结,夏天的夏。”
“结缘,结缘……”季远母亲喃喃重复两遍,赞道,“是个好名字!”
结夏笑着回应,脸有些赧红。
这在季远眼里,便是想要摆脱纠缠,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窘迫。
他打算上前拉开母亲拽她的手,动作行到一半,又听得母亲问:“不介意陪阿姨给他庆生吧?”
季远伸出去的手,鬼使神差地停下,视线落在结夏身上,绷紧唇等一个回答。
心突突跳起来,带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期待。
周围的喧闹一瞬间被推远,他屏住呼吸,只听得见她清灵的声音,一字字说道:“当然不会!只要阿姨和季远不觉得我打扰就好。”
前所未有的欢喜涌上喉咙,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刻,声音已破喉而出:“不打扰。”
看着结夏愣怔后又弯眉一笑的脸,季远忽然觉得,18岁的这一天有她给自己庆生,似乎也,挺不错……
季远母亲要了个小包间,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她还在不停地说:“我儿子今天18岁啦!”洋溢笑容的脸上满是自豪。
服务员们笑着说恭喜。
季远面上蒙着薄赧,拉住母亲的袖子让她少说两句。
“有什么好丢人的?你18岁了,我今天开心得不行!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把你给拉扯大,对得起你爸爸。”妇人说到此处,眼眶有些发红。
她和丈夫自由恋爱,高中毕业后背井离乡来到这座城市打拼,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结了婚有了孩子,该吃的苦都吃过,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一道晴天霹雳就这么砸下来。
丈夫死后的那段日子,她以为自己再也振作不起来。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大城市里教育资源丰富、生活条件好,为了儿子的前途,她没有带着他回老家小县城,而是硬扛着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家。
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白驹过隙间儿子已然长大成人,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欣慰?
怕她在这儿就哭起来,季远赶紧安抚:“没什么对不对得起,你谁都不欠。”
想到还有客人在,季远母亲不好失态,便把眼泪逼回去,给儿子和结夏布菜。
原以为这顿饭会吃得格外尴尬,没想到两个女人凑在一块儿聊得热乎,倒把他这个寿星给晾在一边。
季远安静地吃菜,不时朝身旁瞥一眼。
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已经很少有过三个人的晚餐,之后他大学、工作,同席的人成了室友同事下属和数不尽的客户,再未有过儿时的热闹和温馨。
但此时,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的感觉,带了极暖的热度,向他轻拂而来。
某一个刹那间,生出想要永远留住这一刻的念头。
平日里清冷如月的桃花眼,在凝目结夏时,潋滟出一丝隐藏极深的情,季远敛唇,眉眼里透出淡淡笑意。
饭后,季远母亲把生日蛋糕拆开放在一旁茶几上。
18支蜡烛点燃,照亮纯白奶油上那行绛红色“季远生日快乐”六个字。
季远被母亲推搡着坐上沙发,耳边是一声声的催促:“快!闭上眼睛许三个愿,18岁生日肯定最灵验!”
求神拜佛许愿这些,季远本是不信的。
但目光流转到结夏脸上,便敛下那几分慢怠,双手合十,认认真真许了愿。
其一,愿高考顺利夺下省状元,拿到那笔奖学金。
其二,愿家里一切顺利,母亲能够早日找到新的归宿。
其三……
他顿了顿,手用力握紧。
想到母亲方才所说的那句灵验,便像是将心底所有的虔诚都压在了上面。
一字字默念,愿结夏平安健康,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吹灭蜡烛,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也快结束了。
三人离开包间一路往外走,季远母亲还未从兴奋中回神,仍拉着结夏不停说着他的事。
“小远在学校是不是没什么朋友?别看他冷冰冰的,其实心热着呢!”
结夏思绪飘远到高一的春游,眼波微漾,轻声回一句:“我知道,季远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
从未被旁人如此评价过的季远,在听见温和二字后,堪堪愣在原处,直到前面两人走出孙记大门,才敛神快步跟上。
温和?
他对她,从不曾温和过……
季远母亲提着打包的饭菜在路口和二人道别。
结夏冲她挥挥手,再次说过谢谢后,才转身和季远一起往学校走。
走过两盏还未点亮的路灯,忽然听到有人惊呼:“下雪啦下雪啦!”
结夏一愣,仰头便看见纷飞雪花鹅毛般往下落。
“这是初雪!”她兴奋地摊开手,想抓住片片纯白,几番落空后也不气馁,反而笑着对他说,“平安夜出生的人,一定是受到祝福的。”
自幼丧父,季远前面18年的岁月用艰辛二字形容也不过为,大学靠着那笔奖学金和每天五个小时不到的睡眠时间,终于打拼出一番事业,只可惜,当他终于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时候,又被一场大火烧个措手不及。
他的人生,可以说是从未得到过祝福。
但现在,他看着雪中这张清丽纤细的笑脸,心口却膨胀出暖意,风夹杂着冰雪所散发出来的,都是祝福的气息。
一股冲动在短暂的对视间,生根发芽、拔节疯长、开了满树繁花,植物趋光的本能牵引着他伸出手,用力地将面前的少女拉进怀里。
拥抱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他第一次感受到,尝过就不想放手的滋味。
身体本能地将她抱紧,压抑太久的感情终于溢出心脏,化为不顾后果的举措。
世界消音了片刻,四周几声惊呼把他抛空的理智拉回,季远低眉瞥见怀里红透的小脸,动作一僵,猛地站离。
分开的刹那,温暖自胸口消失,让人心生不舍。
但现在,不是留恋的时候。
季远的脸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变红,他别过头,那份云淡风轻终于打破。
他并非直白的人,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作出蹩脚的解释:“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顺利毕业,谢师宴上我向你表白,你笑着说好,你成为了我的女朋友,和我一起上A大,和我一起毕业,陪我一起走过好多好多年……”
说到后面,他声音放轻,落雪般安宁。
结夏掀起眼帘,睫被风吹得颤个不停,而他也在这时回头,眼底倒映她的面容,蒙着带笑水光,一字字,郑重其事地说,“结夏,高考结束后,和我在一起。”
语落,身后一排路灯依次点亮。
这座城市顷刻间缀满霓虹,好似夜幕中同时绽开千万朵烟花,将所有角落都照亮。
8年前,她站在夏夜里,鼓足勇气说一句“喜欢你”。
8年后,他站在雪夜里,隔着时光回一句“在一起”。
雪飘落的速度慢下来,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在等她的回答。
本该开心的,本该感动着扑进他怀里的。
明明是她曾喜欢了两年的人,明明是的……
可结夏却分明听见心里有道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唇微张,眼前飞快地闪过无数画面——
春游时温柔的怀抱、他坐在长椅那头看向自己的目光、他把自己从马路上拉回时铁青的脸色、他毫不犹豫扔掉自己送的东西、他生病时拉住自己的手、路口纠缠在一起的尾指……
和他的每一次交集,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却是另一张面孔:漫不经心的表情,笑容灿烂得炫目,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能把人气个半死,有时候一句话又能让人忘了所有难过。
那个人啊。
没有拔尖的成绩、和好学生三个字毫无瓜葛,是从前的她,避之不及的危险存在。
但就是这样的他,在她难过时温言安慰、在她被污蔑时站出来替她澄清、在她被困黑暗时赶来救她、在她被不良纠缠时只身一人带她逃开。
她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脑子里满是薄耀光的身影,但她明白,未来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不是季远。
不是她曾经憧憬过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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