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 云歌灵坐上了戴建军的车。

　　在云歌灵离开后, 尹白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整个人裹在了肥硕的衣服内, 脸上还带着墨镜和口罩, 直接就把五官遮得严严实实的。王嫂见到她出来, 手里拿着的东西差点没失手落到地上。

　　尹白萍缓慢地偏过头来, 脖子转动间看起来很僵硬, “王嫂，她走了？”

　　王嫂连忙低下头，“是, 是，小姐刚出门了。”

　　“你今天早点回去。”尹白萍低声吩咐，“明后天给你放两天假, 不用过来这边。”

　　“这……”王嫂心里毛毛的, 刚一张口，尹白萍就望了过来, 明明戴着墨镜, 但是王嫂还是觉得尹白萍的目光阴狠如蝎, 她赶忙点头道, “夫人, 我知道了！”

　　尹白萍看着收拾了一半的屋子, 淡淡道，“这里不用你打扫了，你先回去。”

　　“是。”

　　王嫂弯了弯腰, 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把包给拿了, 出来的时候尹白萍已经回了卧室。她站在大厅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这几天，夫人实在是古怪得吓人。

　　铁门的声音渐起渐落，在王嫂离开后过了十分钟。尹白萍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悄然地打了开来，这次尹白萍没有带着墨镜，在她裸.露出来的上半边脸上皮肤竟然如同枯树皮一样，层层的褶皱紧紧地贴在脸骨上。她瞪着眼睛，眼角周围的纹路仿佛就要开裂一般，眼白上满是血红的血丝，眼瞳小小的，带着怨恨和恐意。

　　她的视线从紧锁在一起的铁门移动到了楼梯上方，眼神晦涩难明，带着口罩的嘴巴不停地蠕动着。

　　尹白萍收回了目光，退回到了屋内。屋内黑漆漆的，她穿着袜子的脚慢慢地往前迈去，在她走了两步的时候，从床底下忽然弹出了一颗弹珠，从她的脚背上滑了过去。尹白萍似乎已经对这突如其来的弹珠习以为常，眼神不见任何变化。她缓缓地走到了书桌前，然后伸手拿起了上面的手机，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十分用力地按弄着手机屏幕，只见她调出了通话记录，直接就在“云柯”两个字上按了下去。

　　在电话连接的这一分钟内，尹白萍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稀稀疏疏的嬉笑声，接着，一双小手紧紧地抱住了尹白萍的小腿。尹白萍身体拼命地发着抖，眼瞳紧促地缩小，她哑着声音着急地盯着手机界面。

　　“怎么还不接，怎么还不接……”

　　“嘻嘻，妈妈，我饿了，想吃肉，妈妈，我们都饿了，给我肉吃啊。”

　　清脆的童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原本覆在尹白萍小腿上的一双手变成了三双，六只大大小小的苍白的手臂紧紧地箍住面前的人。尹白萍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放在她脚下的手越来越往上，明明她已经穿了很厚的衣服，依然感受到了那源源不断传来的冷意。

　　在一个小男孩攀到了尹白萍脖子的时候，手机另一边终于被接通。

　　尹白萍尖叫了起来，“云柯！云柯！你在哪！你怎么还不回来！云柯！”

　　手机对面的云柯的声音传了过来，依然还是淡淡的，毫无波澜。他说，“夫人，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回来了。”

　　“云柯，快回来，我快受不住了！”尹白萍瞪大着眼睛，语气越发着急，“赶紧给我回来！云柯！我命令你，我要疯了，云柯！云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求求你，快回来！”

　　攀在尹白萍脖子上的小男孩裂开了嘴巴，明明一个小小的人儿，嘴巴一张竟然有他半张脸那么大。他一口咬在了尹白萍的脖子上，即使隔着厚厚的布料，尹白萍脖子那块肉依然被小男孩给咬掉了一块。

　　“啊啊啊啊————”

　　尹白萍觉得整个神经痛得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拉扯到最大，她握着的手机直接就摔在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尹白萍已经管不了这些，她痛得趴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呻.吟着，哀嚎着，鲜红的液体霎时就沾满了她白色的手套。

　　而她脖子上的小男孩已经跳到了地上，蹲在地上就像只小狼狗一样，嘴里咬着猩红的还留着鲜艳血液的脖子肉一口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云柯……”

　　尹白萍手指哆嗦地想要伸到摔在前面的手机上，但是明明距离只有十几厘米，她却愣是怎么都够不着。

　　而云柯对尹白萍的惊呼和痛叫声视若无睹，他清冽冷漠的声音良久后从手机内幽幽传来。

　　“夫人，我会很快回来的。”

　　接着，在尹白萍的哀嚎声中，云柯已经挂断了电话。

　　--

　　当云柯回到云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云家黑漆漆的仿佛落入了黑夜的漩涡中，死一般的寂静。尹白萍的卧室一丝声响也没有，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

　　云柯闻到了这带着腥臭的味道，不过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淡漠得仿佛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他动容的。

　　云柯的手里抱着一樽玻璃罐，罐子被黑色的塑料袋裹住，仅仅只能透过没有裹紧的缝隙看到罐子一角红到发黑的颜色。他把玻璃罐放到了尹白萍卧室的门外，然后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叩了三下门，然后平静地道，“夫人，东西我放在门口。”

　　他也不等屋内的人回应，直接转身就推门而出，离开了云家。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玻璃罐紧挨的门才徐徐地从里面被拉了开来。尹白萍没有再穿着严实的衣服，脸上也没有带着墨镜和口罩。她全身暴露在空气下，在乌黑的房子内，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瘦得吓人的身体。

　　尹白萍整个人就像是被从棺中打捞出来的干尸，皮肤蜡黄，满是干枯的皱褶，简直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如果要说和干尸分别开来的地方，那也许就是她周身弥漫着的淡淡又新鲜的血液味。仔细一看，她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和大腿竟然都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脖子上，手上，大腿上坑坑洼洼的，那上面的肉竟然被咬掉了！

　　尹白萍看到了门口的玻璃罐子，她弯下腰撕烂了罐子上的黑色塑料袋，玻璃罐的真面目终于暴露在了眼前。玻璃罐中漂浮着一个刚出生不久却早就死掉的婴儿，这个婴儿只有双手巴掌那么大，他闭着眼睛，双手捏成了拳头蜷缩在红得发黑的浓稠液体中。

　　尹白萍看到玻璃罐中的婴儿时，脸上终于露出了惨白的笑。

　　“这下子，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尹白萍喃喃自语，把玻璃罐抱入了怀里。玻璃罐中散发出来的腥臭味让尹白萍神色瞬间放松下来，仿佛闻到了全天下最芬芳的香气。

　　尹白萍细细地闻了好一会，最后才抱着玻璃罐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二楼。寂静的长廊中只有她沉重的脚步声，她一直走一直走，完全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就走到了尽头的一道门前。她看着门上吊着的门牌，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尹白萍掏出钥匙把门打开，然后抱着玻璃罐就钻进了门内的黑暗中去。过了大约半小时，她才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上的玻璃罐子已经不见。明明才过去那么一会儿，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了一新。她干枯的肌肤也松弛了一些，整个人好像年轻了几岁。

　　她原本沉重的步伐也变得轻盈起来，她噙着笑，一路优哉游哉地走下了楼梯。而那个又紧紧关上的门上，写着“云歌灵”三个字的门牌晃了晃。

　　--

　　刘大转动着方向盘，余光在后视镜上瞥了一眼后座安静地望着窗外风景的云歌灵。

　　戴建军就坐在云歌灵的身边，他看着云歌灵稚嫩的面颊，心里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大概真是犯糊涂了，和尚和道士都没能解决那厉鬼，何况是云歌灵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在去农庄的路上，戴建军只希望别因为自己就连累了人小姑娘。

　　花了大概三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农庄附近。

　　云歌灵的眼睛透过窗户四处张望了一下，的确和当初戴建军说的一样，这一路过来农庄这条路荒芜得很，别说村子了，连过路的车子都没几辆。两边都是葱葱茏茏的树林，中转站都没见到一个。

　　车子开到农庄门口的时候，戴建军就摇下车窗，往身后的一个方向指去，“后面那个大棚就是我们看守农庄的工人暂时住的。”

　　云歌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在车子五十米不到的地方的确搭了个大棚，两层高，走廊上还架着正在晾晒的衣物。一楼外面此时正坐着几个人，不是在抽烟就是在聊着天，当他们看到了戴建军的车子后，连忙就朝着这边挥了挥手。

　　云歌灵点点头，“先进农庄，我想看一下那个洞。”

　　戴建军知道她说的洞指的就是那个印着手指印的泥土洞，也没说什么，对着刘大示意了下，刘大转了下方向盘，就把车子开进了农庄的门口。

　　云歌灵望着农庄内的风景，这里的确是山灵水秀，旅游度假的绝佳圣地。而且看这里的地理位置，还是个聚天地灵气于一绝的好风水位。对于常住与此的人有利而无一害，即使是生了病的人来了这里，怕是住上一年半载，那病也能去一半。对于走霉运的人，也能祛灾避害，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绝杀之地，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好地方却连续死了两个人，现在还让戴建军受了伤。

　　云歌灵收回视线，余光瞥到了戴建军那只受了伤还架着石膏的胳膊，心里的思绪转了又转。

　　车子一路从门口朝着前面的小路而去，一直开到了一条河前。云歌灵从车上走了下来，面前的河应该就是戴建军说的那条要人命的河了，而河的前面那栋三层楼高的建筑，想来就是施工队临水驻扎的地方。

　　“走吧。”

　　云歌灵见戴建军和刘大已经下车，说着就迈脚朝河那头走了过去。戴建军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了上去，刘大依然沉默着脸，跟在了戴建军后面。

　　三人很快就走到了河边，云歌灵绕着河岸来回走了两趟，河并不深，河底的泥土平平整整的，的确没有虫洞。不过这就很奇怪了，没有虫洞，但是如果虫子真的从河里出来的，它们应该也会冒一下头才对。

　　在戴建军惊恐的目光下，只见云歌灵蹲下了身子，直接对着河里就伸去了一只手。云歌灵随意地在河里的泥土下挖了一下，泥土很软，里面除了一些小石子外，并没有其他任何的生物，更别说是虫子了。

　　“你们真的确定虫子是在这条河里的吗？”云歌灵在水里洗了把手站起身回头看戴建军。

　　戴建军凭着身高已经看到了云歌灵在河里挖出来的河洞，那里光溜溜的，一条虫子都没有，石头都很稀少。戴建军转头看向了刘大，“你真的见到了那些长在汪明涛肚子里的虫子出现在河里？”

　　云歌灵挑眉，把目光落到了一直沉默寡言的刘大身上，“是你最先发现河里有虫子的？”

　　刘大点点头，沉声道，“对，就在我们施工队第一次来农庄的时候，我经过河这边就看到了疑似虫子的影子，后来汪明涛死了，我看到他肚子里的虫子，就觉得眼熟，然后才想起这不就是我当时看到的那些长在河里的虫子吗！”顿了顿，刘大有些赧然道，“不过当初在河边我看得也不是很真切，只见有黑色的东西在土里涌动，等我定睛望去，那些动着的黑色东西就不见了。”

　　“我知道了。”云歌灵颔首，望向戴建军，“那埋着平安扣的洞在哪？”

　　“这这这！”戴建军赶紧把云歌灵带到了埋玉的地方。

　　这洞就在施工队宿舍前面不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洞恰好就在河岸和宿舍的中间。

　　“还真是巧啊，就在这两端的中央。”云歌灵一看到埋玉的洞就发现了这蹊跷的地方，似笑非笑道。

　　戴建军经她提醒，往后退了两步，用眼睛估量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这样，这埋玉的洞离河岸和宿舍的距离竟然好像都差不多？

　　戴建军赶忙对着刘大道，“你去叫小谢过来，记得让他带上量尺。”

　　不用戴建军解释，刘大一下子就猜到了戴建军准备做什么，啥话也没说，连忙掏出手机走到一边给农庄外面的大棚宿舍去了一个电话。很快，那名叫小谢的工人就拿着一把卷尺跑了过来，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刘大接过了小谢手上的卷尺，亲自上前，就开始丈量起埋玉的洞到宿舍和河岸分别相差的距离。不量还好，一量还真是吓了一大跳，这洞离两边相隔的距离竟然一模一样！

　　“这……”戴建军哆嗦了下，有些茫然，“这洞难不成还挑地方不成？”

　　云歌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人的智商是怎么把生意做得那么大的，一看这洞就是人为挖的啊，鬼还会丈量不成。

　　“这问题先放一边。”云歌灵在刘大量完距离后就走到了洞前，蹲下了身子，然后围着洞绕了一圈，手印还在，的确和戴建军说的一样，印痕还挺深，估量一下有三到四厘米。不过云歌灵数了数，发现这压在洞壁的手指只有八根，比对了一下，似乎少了两根尾指？

　　云歌灵回头，视线在戴建军、刘大和小谢三人身上转了转，看这三人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发现这里只有八根手指。

　　云歌灵收回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到了洞底下，这么一看，洞还挺深的，一只胳膊伸进去都够不着最底下，而且这洞挖的也并不宽，最多只能容纳手臂那么粗的东西进去。这样一来，靠手显然是无法把埋在里面的平安扣取出来的。所以借助了外物？

　　云歌灵四下看了一下，没有发现那可疑的取物工具，想来是已经被毁尸灭迹了。

　　看云歌灵似乎已经检查完毕，戴建军走上前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头绪？”

　　“没有。”云歌灵随意地应了声，然后问，“听到女鬼声音的房间在哪？”

　　原本还有些失望的戴建军立即又振奋了起来，指着一楼尽头的一扇门道，“就是那。”

　　这个房间外面对着就是一片树林，树枝很繁密，人走过去都会被树枝给绊到，而脚下也会踩到树叶发出咯咯的声响。不过这房间在对着树林的方向却是开了个窗口，云歌灵他们在外面看了一下，窗口此时是关着的。

　　刘大身上带了钥匙，门被打开后，云歌灵等几人就陆续走进了屋内。随着灯光亮起，屋内的景象也就呈现在众人眼前。房间还挺大的，靠墙的地方排了一排的床，此时床上的棉被毯子都被收拾走了，所以现在上面光秃秃的只有灰尘。

　　云歌灵数了数，这些床一共有十二张，一路排到了窗下，睡在最末的人只要一抬头，双眼就能对上窗口。云歌灵走上最末的床位，往窗口看了看，按她这个位置，窗外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看得很清楚。

　　云歌灵跳下地板，走到了窗户前，伸手拉起了窗锁，两边的窗户吱呀一声就由里往外被推了开来。这些宿舍都是临时搭建的，开个窗口也是为了透风，所以并没有建立防护栏。云歌灵估摸了下，这窗口的面积刚好可以让一个成年人钻进钻出。

　　她探头往窗户外左顾右盼了一会，除了树枝还是树枝。

　　云歌灵掰断了一根树枝问戴建军，“这窗口外的树木你们有收拾过吗？”

　　戴建军显然是不了解这些，刘大沉思了一会，犹豫道，“就是建宿舍的时候稍微理了一下，之后好像没有怎么理过了。毕竟也没谁会往这边走过去，这树枝也碍不到人，所以我们也没怎么管。”

　　云歌灵听到刘大的话，笑了起来，然后用开玩笑地语气道，“这个窗口这么大，会不会晚上有人爬进屋里来啊。”

　　戴建军和刘大两人听到这话，霎时脸都青了。

　　窗口另一边对着的就是存放施工队行李的一排排的柜子，这些柜子还是铁制成的，很结实，每个柜子上都带着一把锁，此时每把锁都是开着的，柜门并没有被锁上。云歌灵一一把每个柜子都看了一遍，空间不算很大，但是放一些日用品和几件衣服还是绰绰有余的。

　　柜子在门另一边还有一排，样式和数量都和窗户这边一样，里面也是空空荡荡的，没什么特别。

　　“你们知道第一个听到女鬼声音的工人睡在哪个位置，然后行李柜在哪吗？”云歌灵抬头问。

　　刘大思考了一下，指着刚才被云歌灵踩踏过的床道，“如果没记错，应该就是最末的这个位置。”

　　“真是凑巧。”云歌灵笑了笑。

　　刘大扯了扯嘴角，指着正对床的最上面的一个柜子道，“他的东西都放在那里。”

　　“第二个听到声音的工人呢？”

　　“好像是正对门口的这个位置。”

　　之后，云歌灵又把宿舍内的其他房间看了一遍，最后还让戴建军带着去看了一下当时的食堂所在，并没有什么发现。看完后，他们又回到了河岸前。

　　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的时候，黄昏的光芒已经渐弱，宿舍走廊外置的灯管已经打开，正散发着白色的光。

　　晚上的农庄风有点大，戴建军搓了搓冷得起鸡皮疙瘩的手臂，看着就站在河岸前不说话的云歌灵，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云小姐，你怎么看？如果没什么头绪，戴某也不勉强，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如先回去？”

　　回到市里还得三个多小时，这边路上也没装个路灯，夜深驾车可不安全。

　　云歌灵回身看他，“谁说我要回去的？”

　　戴建军：“……”不回去难不成要在这里过夜不成？

　　云歌灵就像是读透了戴建军此时心里的想法，抱臂露出了灿烂的笑，“都说了来会会厉鬼的，我们当然得在这里过夜等她。”

　　戴建军、刘大和小谢三人瞬间瞠目结舌，怎么感觉她好像还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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