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项灵熙的这个堪称大胆的问题让法庭上的气氛在沉默了数秒之后一下就脱离了先前的那种氛围, 尤其是在场的那些女性们, 仅仅是从她们变得生动起来的神情上就不难看出, 她们万分赞同项灵熙的这一说法。
不仅如此, 就连控方律师都不禁转身看了一眼即便坐在那里也丝毫不会在气势上矮下半分的卢卡茨, 并在那之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想我认同你的这一说法。”
在控方律师也说出了这样的回答后, 由现场的那些女性所发出的议论声一下子就变得兴奋起来, 并带上了难掩的笑声。
法官不得不对现场的这些人说出提醒,并告诉他们:“肃静。”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再次回到了向控方律师提出了那个问题的项灵熙的身上。
在那一刻,项灵熙的身上再不见了那种紧张和忐忑。
在那一刻, 人们仅仅能从她的笑容里看到自信与洒脱。
她选择了在全世界的面前坦然承认了过去的自己对于那个男人的爱慕,并开口说道:
“一个19岁的女孩遇到了那年只有20岁的卡拉乔尔杰总统,情窦初开。她在遭遇了危险的时候被那个男孩舍身相救, 而后单恋很多年都不能忘记, 却只能画出这一幅幅的画来寄托情感——这样的感情真的让人那么难以理解吗?”
可以想象得到,在这间法庭之外, 在所有能看得到这场直播的地方, 会有多少女性因为项灵熙的这份出人意料、又让她们能感同身受的叙说而感到惊奇。并且, 又有多少人会为敢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了这份感情的项灵熙而鼓掌。
但此时此刻, 坐在被告席上的卢卡茨却只是因此而不住的怔愣。
尽管项灵熙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向他袒露了这样的心事, 可那个时候……他都还没能来得及爱上对方。
而现在, 当他看向坐在法庭正中央的项灵熙时,他的心中竟没有喜悦。
那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 他究竟错过了多少属于那个女孩的美好年华。
这让他只能感受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 无尽的懊悔。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是怎样躺在病床上,并在面对那个女孩的一封封邮件和许多条短信时选择了放弃那朵刚刚在他的心里冒了头的小花苞。
那应该是他在对那个女孩动心后才在他的心上悄悄生长起来的,意味着喜欢的小花苞。
可这名刚刚被选进索林尼亚的特种部队,并且心中满是仇恨的士兵却是让那朵花苞待在无人的角落里,还未盛开就悄无声息地枯萎。
但是那些触动人心灵的时间却并未持续太久。
这是因为有一名海牙法庭工作人员模样的男性焦急地走到法官的面前对他轻声说了几句话。
这名工作人员所带来的,是罗科曼尼亚当局已经找到了当年那起案件的真正凶手的消息。
随后,一个身上戴着很重手铐脚链的,瘦骨嶙峋的,仿佛已多年不见天日的男人便在法官的准许之下走进了法庭。
那是萨迪赫,被数日前还渴望帮助卢卡茨洗脱罪名的埃里克无意间发现了的真正凶手。
曾经穷凶极恶的罪犯在重新走到阳光倾洒的地方时表现得畏畏缩缩,可当他的目光偶尔扫到了法庭上的人群时,那些人还是会被他秃鹫一般的目光弄得背上一凉。
可当这样一个无论是走路的姿势还是面部特征相较于十年前都有了很大变化的人一步步走到证人的位置上的时候,卢卡茨还是会因为身上的那种本能而目光紧盯这个曾经被他亲手抓住的武装偷渡者,甚至对其释放起危险的气息。
那让对这里发生了什么根本不了解的萨迪赫在和卢卡茨的目光对上之后抑制不住地瑟缩起来,直到被身后的罗科曼尼亚特警伸手一推,才接着继续向前走去……
而在罗科曼尼亚首都,一场由副总统埃里克所临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也正在进行中。
他在今天的早上派出他们的特警,将萨迪赫送至海牙,却也在同时向民众们披露这一切。
埃里克站在演讲台前,在许许多多的记者的面前愤愤地说着:
“在卡拉乔尔杰蒙受了政敌的陷害后,我们一直都在找寻有关当年那场惨案的真相。一些分裂分子妄图以此为契机,挑起索林尼亚和洛特尼亚两个地区的人民之间的互相仇视。分裂分子声称那些洛特尼亚士兵的死令他们无比痛心。但对此感到无比痛心的,又怎么可能会只有那些自私的分裂分子?也许他们已经忘了,死去的那些士兵除了拥有洛特尼亚人的这重身份之外,他们还是和像我这样的索林尼亚人流着相同血液的罗科曼尼亚人。
“但是直到三天前,有关这起案件的调查才有了重大突破。而到了今天的天亮之前,我才能够真正确认,一名早就已经被关在了监狱里的重刑犯就是当年的加害者。”
荷兰,
海牙刑事法庭。
卢卡茨虽早已猜到埃里克不会让一切就此过去,却还是没法在此时就明白埃里克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进到法庭前就预料到自己会输得一败涂地的总统阁下不禁用探究的目光,看向那个一看到他就瑟缩发抖的,让他感到似曾相识却绝无半点好感的“证人”。
对此还毫无准备的辩护方律师在和那名罗科曼尼亚特警进行了简单沟通后开始向庭上的法官介绍起这个男人。
“尊敬的法官阁下,这位先生的名字叫萨迪赫。罗科曼尼亚的刑警认为这位先生才是当年那起惨案的真正凶手,或者说凶手之一。”
萨迪赫在被法庭上的人问出了那句‘你能发誓你所说的都为事实,并且只有事实吗?’之后又不住地看了一眼卢卡茨,而后偏过身一点,让自己能够不和总统阁下的视线对上之后才点了点头。
于是辩护方律师很快就对萨迪赫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请问你是否认识卡拉乔尔杰先生。”
萨迪赫:“是、是的。”
辩护方律师:“请问你和卡拉乔尔杰先生是什么关系。”
萨迪赫似乎有些犹豫,但埃里克所给予的那种恐惧与希望还是使他在这片光明而肃穆的地方开口道:“他……是他亲手送我进的监狱。而且他还把我的朋友们都残忍地杀害了。”
那种恶毒而危险的视线,以及让卢卡茨未曾忘记的声音让他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并且,他也似乎明白了埃里克的意图。
但是在他无力改变这个困局的时候,他选择了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坦然并从容地去面对这一切。
辩护方律师:“请问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吗,卡拉乔尔杰先生?”
卢卡茨:“我对于他的叙述只有补充,而没有异议。”
这一次,卢卡茨的话语令满座皆惊,甚至连控方律师都不知道眼下的情形应该让她怎么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十年前,就在项灵熙小姐离开白森林后不久,我所在的连队驻地被一伙武装偷渡团体趁夜偷袭,留守士兵无一生还。当时我和我负责的那个班去到山下采购物品,等我们从一条隐蔽的小路回到驻地的时候,才发现了惨剧的发生。”
罗科曼尼亚首都,
埃里克的新闻发布会。
“我们的总统,他在发现了连队被袭之后带着仅剩的那几名士兵去追击那伙武装偷渡团体。他的勇气值得我们每一个人称颂。但在弄清楚了这件事之后,我才猛然发现,总统阁下向我们隐瞒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当埃里克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
但那却并不是因为直到最后时刻他依旧还在犹豫,犹豫着是不是要向所有人揭露出总统真正“违宪”的地方。
他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停顿,只不过是因为他思考了一会儿此时的他究竟应该用什么样的神情,以及什么样的语气说出真相。
照相机的闪光灯才此时不断响起。那一闪一闪的白光打在了埃里克的脸上,仿佛一道道的闪电。
而在短暂的停顿后,副总统也终于在那些记者的紧张等待下说道:
“他在立下了这项军功后,很快就被现任罗科曼尼亚****局局长的肯特将军发掘,并成立了一支在索林尼亚享有盛誉的特种突击队。直至卡拉乔尔杰总统退役时,他的军衔已升至中校,并差一点点就升至上校了。
“这意味着,根据我们的宪法补充条款,他其实是没有资格去竞选总统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要隐瞒自己曾经在特种部队担任要职,并向外宣称他仅仅是在索林尼亚陆军有过短暂的从军经历。”
谁都没有想到,和卡拉乔尔杰总统身处同一阵营的副总统埃里克会在这场新闻发布会上公布如此劲爆的消息。
现场甚至能够听到十分清晰的,由不止一个人所发出的倒抽气的声音。
而更多在报社或者电视台里关注着自己同事所做直播的记者们则立刻在他们的宪法中翻找起副总统所说的那条补充条款。
在他们迅速翻找起来,并且一些记者也迅速写起之后很快要发的新闻稿时,埃里克的声音则继续在直播信号中响起。
“在卡拉乔尔杰总统退役之前,索林尼亚的宪法就已经通过了这条补充条款。而在洛特尼亚,这条条款被通过的时间甚至还要更早。也许有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的国家会在宪法中规定这一点。
“这是因为,有不止一名手中握有重权、在政治上也很有影响力的将军在导致了前罗科曼尼亚分裂的那一系列危机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因而为了远离相似的危机,国家不希望在军中曾有过过高地位的人掌权,也不希望我们的国家在这种领袖的引导下变得冲动易怒,甚至增加再一次走向战争的风险。”
荷兰,
海牙国际刑事法庭。
那名在十年前就犯下了罪大恶极之事的罪犯带着对于卢卡茨的满腔怨恨,哗众取宠地说出了喋喋不休的话语。他声称,因为索林尼亚并不具有死刑,因而当年的那名索林尼亚驻防士兵故意杀死了他的那些同伴们,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恶魔。
眼见着场内惊叹声与议论声不断响起,而萨迪赫也在辩护方律师屡次提醒之后都不愿停下,法官不得不在场内的武装特警上前去制止那个人的时候又敲了一下面前的榔头,并大声说出“肃静”。
而从头到尾都没有被那个见不得光的罪犯所激怒的卢卡茨则在萨迪赫被制住之后才问道:“你还记得你当时的同伴一共有多少人吗?”
萨迪赫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无法在见到“仇人”的时候和人正常的交流,因而原本就不打算从对方那里得到回答的卢卡茨便自己回答了那个问题。
“这名重刑犯和他的同伴加在一起,一共有47人。而当时追击他们的人,加上我也一共才只有8个人。所以这里有人认为我们应该在这种情况下也依旧努力只伤到他们的皮毛,并且尽全力不去伤及他们的性命吗?冒着生命的危险保全他们的性命不是我的义务,也不是任何一名士兵的义务。”
罗科曼尼亚首都,
埃里克的新闻发布会。
“与卡拉乔尔杰总统共事多年却未能发现他的这项隐瞒,这件事着实让我感到十分惭愧,并且我也代表国家人民党,为我们的失察在此向所有人表达歉意。
“但除了表达歉意之外,我们也无法不去追究所有知情者的责任。卡拉乔尔杰总统涉嫌故意欺骗、为了他在政坛的前途而故意伪造虚假的履历,并在违宪的前提下参与总统的选举。而他曾经的上司,罗科曼尼□□报局局长亦参与到了这件事,涉嫌利用职权为自己曾经的下属篡改档案,并在支持卡拉乔尔杰总统赢得选举后得到职务上的回报。”
荷兰,
海牙国际刑事法庭。
“这是一桩在十年前就已经结了案的事件。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一名下士。而他则是一名凶恶的杀人者。现在,十年都已经过去了,我的一言一行全世界都能看到。而这个人,他本就罪大恶极,还在狱中十年都不知道悔改。你们能从他的话中听到他对于自己所犯罪行的忏悔吗?”
“卡拉乔尔杰先生!”
控方律师试图打断卢卡茨的这番话语,克卢卡茨根本不管这名与他立场不同的律师到底想做什么,而只是继续自己的表达。
“我以为罗科曼尼亚的刑警派他过来是为了证明那桩造成了37名年轻士兵死亡的其实另有其人,可是这座法庭却乐此不疲地听着这个罪犯对于我的控诉,并几次制止我的律师去问他有关37名士兵的问题。”
“卡拉乔尔杰先生,请您停止陈述。”
这一次,连被卢卡茨点了名的庭上法官也叫出了他的名字,并对他示以警告。可卢卡茨却依旧对此并不在意,且继续说出了他的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海牙法庭对于那37名枉死多年的年轻士兵其实并不感兴趣,而只对如何定我的罪感兴趣?”
当卢卡茨问出这句话语之后,负责这场官司的法官在两次让卢卡茨停止陈述无效之后再次敲了敲他手上的木质榔头,并表示:
“由于被告被控当事人的情绪过于激动,本法庭宣布暂时休庭。”
但是在法官话还未说完的时候,对于自己在这半个月以来的经历突然感到厌恶了的卢卡茨在情绪起来之后又接着说道:
“我虽曾在索林尼亚的特种突击部队服役,也执行过很多十分危险的任务,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比这里的很多人都更知道生命的可贵,以及宁静生活的可贵!”
此时场内的特警已经走到卢卡茨的身边,并企图告诉他请冷静一些。
而一个尖叫声则打乱了这一切。
那是一个离卢卡茨很近的女性庭审人员所发出的惊叫声,并且她也在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她的时候动作有些颤抖地卢卡茨腰腹处被鲜血逐渐染红了的白色衬衣。
“他身上还有枪伤!谁能帮忙取一副担架来吗!”
当卢卡茨在忍着伤口处所传来的痛感并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实际已经发现自己的伤口可能裂开了。可他却没能想到,一阵几乎要让他无法站稳的晕眩就此传来。
人群中传来项灵熙的声音,而不愿在这种时候倒下去的卢卡茨则拒绝了法庭内武装警察想要搀扶他一把的动作。
只是这个雪中阳光的宠儿终究还是没能敌过那些,并在感受到项灵熙的靠近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时间整座法庭都陷入了混乱。
而面向全球数百个电视台的直播也就此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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