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歆妍从令人挣脱不掉的梦魇中苏醒了过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浑身上下像是被汗水洗了一遍, 额角的发丝都被冷汗打湿。
黛拉递过去一杯温水, 苏歆妍接住, 但是下一秒她手中的水杯就因为手抖的太厉害, 啪地摔碎在地上。
她居然有一个哥哥……
在她两岁之前, 一直有一个哥哥陪着她……
这一个认知让她觉得荒谬, 同时对这一事实会为她未来造成的影响隐隐产生了不安。
苏歆妍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在刚才的催眠中，她为了对抗压制着她记忆的那股力量, 整个人精疲力尽。
“你还好吗？”黛拉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催眠过后像你这样反应强烈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先休息一下, 我再给你倒杯水。”
苏歆妍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双目涣散, 面无表情。
没耽误多长时间, 黛拉将一地的碎片收拾好, 重新给她递了一杯水。
这回苏歆妍没有摔碎。
她两只手一起捧着, 虽然颤抖, 但勉强还能抓得住。
黛拉坐在他的面前, 耐心等待着她情绪恢复。
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苏歆妍将喝得一干二净的杯子放下，“抱歉, 摔碎的杯子我会赔偿。”
黛拉笑了笑, “不用了亲爱的，没几个钱，这算在你支付的费用中就可以。”
“谢谢。”苏歆妍并没有在这方面纠结客气。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糟糕。”
昏暗的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如果到了外面，就能够看到苏歆妍苍白如纸的面色。
“那说说你的催眠成果吧。”黛拉将一只录音笔放在他的面前，“有些人并不清楚自己催眠中说了什么，你可以在这里听一下。”
“我记得。”苏歆妍并没有去拿那只录音笔，疲惫的说道：“催眠过程中的一切我都记得。”
黛拉点点头说道：“根据你的催眠结果，确实找到了一丝你完全没有和我提到过的记忆，至于你忘记的原因我不太清楚，可能是应激反应，也有可能是人为屏蔽，之后想要继续确认，或者是寻找其他的记忆，那属于你的选择。”
苏歆妍没有说话，而是出神的望着那支录音笔。
“我说了……那是我的哥哥吧？”
“没错。”黛拉说道：“但是似乎您本人并不清楚，在两岁的时候自己还有一个哥哥的存在，您父母难道没有提过吗？”
“他们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女，家里也没有任何除我以外的孩童用品或衣物，直到我父母去世以后收拾东西也没有找到。”
“好吧，这很可疑。”黛拉耸耸肩说道：“根据催眠，你有一个亲生哥哥，而且关系还很好，两岁的某一天，你和他一起在等父母，但他却在你的面前消失不见了。”
黛拉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份记忆有可疑的地方，首先，你当时的叙述很混乱，你只是说他不见了，并没有讲清楚她是遇到什么不见，你现在能想起来确切的场景吗？”
苏歆妍摇摇头，“他融入人群中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但我大概知道他是为什么消失的……”
“哦？怎么讲？”黛拉说。
“他是被拐卖的。”
“嗯……”黛拉说：“这个情报很关键……在催眠中，你进入两岁的时候，我给你下的指令是回到你两岁自认为最重要的时刻。也就是说在你的潜意识中，那段记忆被赋予了特殊含义，如果说您的哥哥是被拐卖的话，那么这个就很容易说通，虽然您只有两岁，但也明白哥哥的消失不见和自己有关。”
苏歆妍垂下眼，手下意识握紧了瓶身。
“你在叙述中非常不安，眼球震颤的速度很快，微表情和动作也传达了你内心的激烈情绪，甚至最后，你说要找母亲的时候开始流泪……”黛拉客观而又理智地分析。
“这也就证明，虽然这件事已经被忘记，但在你潜意识里，你将哥哥消失的原因归结于自己，并且时刻抱有愧疚与自责感。”
苏歆妍握着杯子的手指颤了颤，险些又摔碎，她连忙将水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一个哥哥，而且那个哥哥居然是姚奕承。
父母在她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有这回事，就连家里的影集都没见过他的身影。
但是仔细想想，她家原来住在淮城，但是三岁父母忽然搬家到A市，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可那里的房产并未处理，这一点也很令人生疑。
“但我不清楚的一点是在讲出真实记忆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抗拒。”黛拉难得性地露出一丝疑惑地表情，“我见过抵抗记忆唤醒的，但基本是从头到尾的抵抗，唤醒失败，或者是抵抗性很弱，但第一次见你反应这么强烈的，我甚至都准备中断催眠，不然可能会对你的大脑有损伤。”
苏歆妍想起在马上就要想起姚奕承是她哥哥之前，那股抗拒压制的力量。
她有一种感觉，那不是她自己的意识，而是源自于别的一种什么。
顿了顿，她说道：“我也不清楚。”
“那你还要继续催眠吗？”
“要。”
话音刚落，很久没有和苏歆妍进行交流的系统突然出声了。
“你不能继续催眠。”
“为什么？”苏歆妍反问。
随即她忽然想到以前拜托系统搜索她大脑中是否有姚奕承和她的记忆，但是系统却直接否决。
苏歆妍并不相信系统连一个人类催眠师都不如。
显然，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
然而此时的苏歆妍并不想了解。
“别再了解下去了。”
说起来可笑，苏歆妍竟觉得此时此刻系统的机械音有些凝重。
“你给不了我答案，我自己找都要管？”苏歆妍心中冷笑，而后又说道：“刚才那股阻止的力量也是你做的吧？”
系统没有否认，而是沉默。
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望袭来，苏歆妍的心越沉越低，像是被没有一丝光芒的深海包围，淹没了全部期待。
她深呼吸，回忆着被催眠唤醒的记忆。
同时姚奕承当初说的那句话也映入她的脑海。
是的，她有罪。
因为她的不懂事，她将自己的哥哥间接性地送到了拐卖者的手中。
有一些记忆苏歆妍并没有告诉黛拉。
除了这个场景以外，与系统的力量抗争中她还想起了一些其他的回忆。
她和姚奕承相处之时的记忆。
在床上，小男孩状的姚奕承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两只毛绒绒的黄色小鸡，兴奋地递在她的面前。
“妍妍，我们学校门口买来的，你喜欢吗？”
她开心的抓起一只，咯咯直笑；
在街上，一个小男孩揪着她的辫子，她在大哭，姚奕承从远处跑过来，将那个欺负她的小男孩按倒就揍；
她打碎了母亲的香水，在被发现以后，却是那个哥哥，主动站出来替她揽下了那顿打……
苏歆妍呜咽一声，她的身体止不住地打着颤，腰背弓着抱着膝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苏小姐？”
黛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苏歆妍连忙站起身来，眼角还残余着没擦干的眼泪。
“您还好吗？要不要调整一下情绪，过几天再接受催眠？”
“不用。”苏歆妍若无其事擦掉眼泪，果断地说道：“现在继续，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
之后江逾白会来，苏歆妍不希望他担心，最好这件事可以一次性解决。
“好吧，如果在催眠中发生什么意外，我会终止催眠。”
“可以。”
“和刚才一样，你放松一下。”
这回苏歆妍躺在旁边的软床上，随着黛拉的指令一步一步进行。
“放松你的整个身体，意识随着我的指令，回到两岁……啊！”
黛拉忽然一声尖叫，紧接着摔倒在地上。
催眠被打断，苏歆妍立马惊醒，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到黛拉身边，忍着头疼将她扶起，“发生了什么事？”
黛拉面无血色，她惊慌失措地坐在地上，“太可怕了……我在给你催眠的时候，突然大脑好像被电击了一样，我几乎要疼的疯掉……怎么会这样？”
苏歆妍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顿时难看了一瞬。
“你是不是太累了？”苏歆妍将她扶到椅子上，“先休息一下吧，我明天有空再来找你。”
“好……抱歉……”
黛拉虚弱地坐在那里休息，苏歆妍给她倒了一杯水之后离开。
出去以后，苏歆妍立刻恶狠狠地对系统说道：“你做了什么？”
“只是一点小的惩戒。”系统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如果你打算继续让其他人受罪的话，随意。”
“凭什么！你凭什么！”
没有控制住，苏歆妍将心中的愤懑脱口而出，引来周围行人的瞩目。
然而系统却没有回答了。
苏歆妍被系统的态度气的说不出话，但也只能认命作罢。
＋
在诊所内，黛拉缓了好久才缓过劲。
她坐起身，摸索着手机，拨打过去电话。
“姚先生，我按照您的要求，将她从前的记忆唤醒了，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服务，希望您能尽快将费用打入我的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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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歆妍和系统开始了冷战。
虽然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现在来说冷战似乎有点好笑，但事实上，苏歆妍确实能感受到系统对她的不满。
不过谁在意这些呢？
好不容易能找回记忆的机会就这么被突然的打断，她没骂人就不错了。
回到严家，严时松早已和乔安然谈话完毕，两个人正愉快的坐在沙发上聊天吃着小甜饼，从而面上有露出久违的带着酒窝的笑容。
看到苏歆妍回来，乔安然刚叫她出声，却注意到她苍白的神色。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样子回来？”
“没什么……”苏歆妍勉强笑笑，“我先回酒店，要是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不行。”乔安然忽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你这失神落魄的样子，谁都知道有问题，我怕你出事。”
严时松开口：“你是碰到反华的白人了吗？这几天那些人很猖狂，时不时会在路上□□。”
“真的没事，我来这就是和你们说一声，不用担心，后天……”
苏歆妍突然卡住。
后天就是颁奖晚会开始的日子，原定是要在晚会当场宣布姚奕承的恶行，但是现在的苏歆妍居然开始动摇。
“后天你有什么建议吗？”严时松温和的说道。
“没有。”苏歆妍下意识慌乱的摇头。
糟糕透顶。
在得知姚奕承和她的关系以后，苏歆妍再也没办法像是以前那样，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谋划将姚奕承掰倒的事情了。
现在的事情就如同一团被搅乱的毛线，解不开，动一动反而弄得更乱。
真的要去揭露姚奕承吗？
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追本溯源也是因为她的原因被拐卖，导致整个人性格扭曲，如果当年她懂事一点，姚奕承生活在父母身边，那么一切肯定都变得不一样。
既然知道这一点，苏歆妍又如何说服自己硬下心肠去揭露姚奕承呢？
如果要阻止这件事，对她来说其实很容易，仅仅只是一个卡牌的问题。
可这就对乔安然不公平了，乔安然确确实实被姚奕承毁了一辈子，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洗清自己的冤屈，那么她这么做，岂不是太过残忍？
乱七八糟的想法，让苏歆妍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漩涡之中。
严时松看出了苏歆妍的情绪，知道现在并不是一个发展的好时机，主动起身圆场，“乔小姐，咱们就不要问了，毕竟非单身人群总是会比我们都面对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很多都需要自己解决，你说是吗苏小姐？”
严时松给的这个台阶非常合适，苏歆妍明白他的用意，说道：“谢谢……不用担心，我会很快把情绪调整过来。”
乔安然也立马明白了严时松话里的意思，略微有些尴尬，“那个，情侣之间偶尔吵架不要紧的，只要把误会说开……嗯……你知道的。”
苏歆妍笑笑，知道他们也是一番好意。
“我会很快调整好，放心。”
＋
回到酒店，苏歆妍立马拿出自己携带的电脑。
开机启动，她打开之前整理好的，有关姚奕承偷税漏税的证据。
虽然现在还在犹豫是否要揭露姚奕承，但像是之前那样准备将它摧毁的想法完全消失了。
右键，光标正要挪到删除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丝晕眩，紧接着，苏歆妍的身体摆脱了她的意识，擅自活动起来。
她的手拿着鼠标，光标从删除变成创建密码，并且创建密码的时候，她的眼睛居然闭上了。
五感全部断绝，苏歆妍完全不知道系统拿着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再睁开眼，苏歆妍感到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她连忙试图删除那些证据，但是桌面立马弹出删除失败的弹窗。
该死！
苏歆妍忍不住捶了一下电脑桌，将杯子里面的水都震颤着洒出来几滴。
“系统，你给我滚出来！”
然而意识深处却没有任何人回应，系统分明在装聋作哑。
先是阻拦她恢复记忆，现在又禁止她删除软件。
她好像是一个被大人管着的小孩子一样，仿佛什么事情都做不到，恼怒与急躁一窝蜂涌上心头，苏歆妍现在都恨不得把系统揪出来暴打一顿。
苏歆妍打开窗户，被风吹着冷静了一些。
就算急躁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回过头无意间视线扫过窗户，苏歆妍看到透明玻璃上反射过来的那张脸。
她的五官，和今天早上见到的童林身边的男人微妙的相似。
苏歆妍长叹一口气，垂下眼帘遮住了视线。
姚奕承这是恢复了本身的相貌吧。
毕竟他们是兄妹，长得一样也属正常。
苏歆妍突然萌生了想要去见一见姚奕承的想法。
重新换上衣服，苏歆妍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姚奕承在哪里。
直接召唤卡牌仓，她翻找出以前买到的导航卡牌。
只要知道目的地，或者准确的人名加真实的容貌，卡牌将会立即作出准确的目的地导航。
苏歆妍心里默念姚奕承，同时想着今天上午看到的那张脸。
然而卡牌光芒大盛之后，却没有一点反应。
卡牌失效了。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姚奕承真正的名字。
＋
“哥哥，我感觉你最近不太对劲。”童林拿着一壶冲好的茶放在茶几上，有些忧心地望着姚奕承。
“什么地方不对劲？”姚奕承从专注的看着窗外发呆中回过神来。
“你为什么……”
为什么无论公司还是自己的事业全部撒手不管了对吗？“姚奕承替童林问出了这句话。
童林讪讪的，“我不是想要责怪你，而且如果你觉得累了，不想搞这些也行。”
“没有用了，就算是我想继续，他也会用各种办法让我拼出来的一切尽数毁于一旦。”姚奕承说的十分云淡风轻，嘴角还带着笑，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一件事。
童林知道姚奕承说的那个他指的是系统，心中虽恨也没有办法。
当初它给他们带来多少希望，现在就有多绝望。
“这个系统能不能转换到我的身上？我来替你！”
姚奕承勾起唇角，淡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拿出一张卡递给童林，“这张卡是以你名义办的，里面有一个亿，是我以前存着备不时之需的钱，如果我出事了，这些钱就拿上留着自己用。”
童林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使劲的摇着头，说话时都带着点哭腔，“你不要瞎说，卡你留着，我们以后不用系统了，好吗？”
姚奕承没再说话，他看着从茶壶嘴缥缈升起的热气，好半天才像是无奈地说道：“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你难道没发现我最近的变化吗？”
“变化？”童林说：“我……我就是觉得你比以前对我要好了……”
好了？
要不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化，他可能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对待童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纵然被拐卖之后满心都充满仇恨的她，在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时候，用大彻大悟这个词或许最适合他。
之前恨不得苏歆妍死的念头已经消失了。
尤其是在认识到她真的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这个哥哥以后。
不是忘了，而是在她的认知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那他的复仇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可他却用自己的命做了这么多年的笑话。
他现在则是想死的体面一些，将这件事做一个了结。
该偿命的偿命，该还债的还清，该赎罪的赎罪。
“告仟宁的案子，咱们这边的人手撤了吧。”姚奕承淡淡地说道：“赢不了的。”
童林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原来的名字要是想改回来，也尽早去办吧，趁着我还能帮到你。”
童林突然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呜咽着哭了起来，“你要是消失了，我也跟着你一起，当年离开齐家的时候你就想甩掉我，但是甩了这么多年也没甩开，现在你也别想！”
姚奕承笑了笑，眼底是散不开的浓郁悲凉。
他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
最上方的那个号码，是他一直存着，但是却始终没有播出过的号码。
播出，响了两声，对面便接通。
“苏歆妍，我要和你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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