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山林中冒出来十数个黑衣人, 自然不是冲着他来的。苏璟心中清楚, 人必然是冲着李妩而来, 身在这个位置, 且她又这般做派, 很多事情避无可避。
保护她仍是一个没有得选择的选择。当时只他在李妩身边, 发生了这种事, 他必然需要舍命保护她,对于苏璟来说,这是十分自然的行为, 然而……
苏璟在栖梧殿醒来。
回到宫里已经数日,他受伤有些重,从回来那天起就被李妩命人送到这儿, 一直到了今天, 他依然在这里。这阵子,李妩恨不得事事亲为照顾他, 对他百般好。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苏璟才睁开眼, 耳边响起她的声音。他稍微转转脑袋, 脸朝向她, 看到她已经从小几上取了茶杯倒了茶水又端过来, 脸上是一种十分坦然的表情。
他身上多处有重伤, 而今起身都难,更没法自己喝水。她和之前几天一样,在床榻旁动作很轻坐下, 复用一柄瓷勺, 慢慢的极耐心喂他喝一点水。
苏璟感觉干涩的嗓子变得舒服了些,他眼睛看向将剩下半杯水一气喝光的李妩,斟酌着说:“陛下,臣已在这里打扰数日,合该回蓬莱宫休养的。”
类似的话,打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栖梧殿时,苏璟便已与她说过了。李妩却半点都不愿意听,只是他依然要旧话重提。他天天待在这里,心里并不觉得舒坦。
李妩仍和之前那般,脸上没有恼怒,好脾气的凑过脸,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眼里带着些许无辜神色。她好声好气的说:“你伤得重不好挪动。”
苏璟复道:“不过一刻钟就能回去,向来也不碍事的。”
他试图好好和她商量这件事。
苏璟依然是看着她,听见她的话语气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坚定:“可是我想好好照顾你,你救了我的命,我应该照顾你。”她似乎想要说明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那样的情况,臣保护陛下只是本职,陛下无须如此。”苏璟劝她。
李妩却不过望住了他笑一笑:“这些话你说过很多遍……”
苏璟迎着她的视线,试图再说点什么。
李妩先移开眼,继而别开脸,目光落在远处一盏宫灯:“我不值得。”
苏璟微微一愣。
她站起身,背对他,声音稍微低了点:“我这人不值得你性命相救。”
苏璟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她是如何的表情,眉头轻拧。因为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这般做派的人口里说出来的。他盯住她,想宽大衣袍下一副小小软软的身子。
果然还是太瘦了点。
但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苏璟思索着,揣测着,却非一无所获。
殿内有片刻的寂静。
李妩轻笑一声,重又开口:“想要取我这条命的人太多,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苏璟,我说不值得不是诓你,况且我舍不得。”
苏璟低眉,心道何以谓舍不得。
背对他的人转过身,两步迈回了榻边,弯下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眼睛里满满调笑的意味:“你长得这样好看,我怎么舍得你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他抬抬眼,望入面前的人一双风流眼,明白这才是真正诓他的话。苏璟没有动,也没开口,却不曾想她会突然吻过来,含住他的唇瓣,温柔缱绻品尝滋味般的。
身上伤口隐隐作疼,苏璟动了动身子,她却抬手定住他的脸,一点一点的,细细吸允他的唇瓣,似是珍之重之。她在他唇齿胡搅蛮缠,又允得他舌头发麻。
他在她的面前,一直都是劣势的那个。也是因为无心相争,他们原就不同,无所谓要争个高下出来,便任由她如何了。总归进到这后宫来,没法谈什么自好。
苏璟任由她亲个够,伤口作疼,止不住粗喘了两口气。她注意到,停了下来,放过他的唇却仍旧是捧着他的脸。她目光缠绵的落在他脸上,一寸一寸仔细在看。
耳边是她笑了一声:“你脸好像红了……”
苏璟没有感觉,脸上也不觉得在发烫,便静静看着她。
“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样子,我心里头有数,却也唯独在这些事情上面,才能叫我自己真正做主。苏璟,有得选择是很难的。”李妩一面笑一面说。
苏璟觉得自己明白,可是觉得她奇怪。
他无意与她聊一些太深的话题。
李妩摸一摸他的脸,动作很轻:“待你伤愈了,我请你听一出戏,好听得很。”
苏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从嗓子里应下一句:“嗯。”
但他伤势好转,是挺久之后的事情了。
苏璟在栖梧殿内住了两个多月,即使他能下地,李妩也不放他走。她说是命令,他只有听从了。她一直对他悉心照料,巴心巴肺般的对他好,连别处都不去了。
每一次要换药,都是她来帮忙。每天他吃什么,也都是她在操心,菜单子是要她提前过目才行,且许多的补品。端茶倒水是不必多提的,还时常帮他按摩身子。
他整日整日只能躺在床上,无法活动,确实须得有人按摩放松身子才行。李妩将这事也兜揽了,手劲适中,手法却越来越娴熟,但没有狎昵之意。
这两个多月里,苏璟见识过她为了让自己不闷,绞尽脑汁使出百般花样。因御医说要静养,往日的那些行不通,只好想其他的。他情愿安安静静,可是没有说。
到了后来,李妩发现,和他念两本书册子最好,便日日叫人搬了书来读与他听。也是这段时间,她惯常调笑与调戏的腔调收敛了起来,说话声音都变得软软的。
她念着书,常有些不正经的话,一边读一边品评一番。譬如有一个故事,讲风流公子哥在尼姑庵里头,被尼姑榨干精血丧了命,她便两眼发亮笑:“比我厉害。”
大周国的女皇这个人……
苏璟发现,他不知如何评价了。
出了新年,苏璟的身体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好了。二月份时,宫里头的桃花在春寒料峭里陆陆续续开了,李妩兑现承诺,特别请他听一出戏。
戏台上面,各种角儿粉墨登场。
热热闹闹这么一出戏,看戏的却只他们两个人。
这已经是,他在栖梧殿住了四个多月的事情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李妩不放他走也不去寻别个男宠,却同样不碰他。她没有再要他侍寝,似乎心里面藏着事。
沉沉风雨欲来的感觉。
苏璟窥知不到她心事,也不曾想窥探。
身旁的人一双眼睛望住戏台上面的人,苏璟余光瞥了一眼,也凝神去听戏。唱的是《牡丹亭》里一段,这戏有些名气,确实好听,他想起她说过——好听得很。
戏台上的人唱:“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耳边忽然低低一声笑,苏璟侧眸去看,瞧见旁边坐着的人嘴边的笑意。她察觉到他望过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而后身子也靠过来,凑到他耳边来说话。
她声音不高不低的问:“你往日同我宽衣解带的,是否也觉得委屈了?”苏璟轻皱了皱眉,复听她说,“或者,下次,换你动手……”
苏璟的手心被她的手指蹭了蹭,又轻轻的刮了刮。掌心有些发痒,心底也被带起一点痒意,寻常姑娘身上的羞涩矜持,在她身上只是半点儿不见,总是这样子。
总是这样轻易撩拨他。
苏璟在想,心里揣着的那件事。
他还没有和她提过任何的要求,没有要任何赏赐。毕竟这一次,他是救驾有功,即使出言不慎,也是死罪可免。她今天心情不错,没有别人在,这是一个机会。
苏璟在心底酝酿着开口。
却仍迟她一步。
“你入宫,是没有选择,也是为了一件事。”静了片刻的人忽而发话。苏璟没有作声,她又说:“你想查便查罢,宫里头的事,多少我是可以做主的。”
他想查的事情,她知道,苏璟不十分奇怪。宫里大小的事,若她想要知道,便没有不能知道的。他与陆仁的冲突,救了那宫人,或入了她的眼叫她了解了。
苏璟奇怪的是她的说辞。
何谓他想查便查罢?好似哪怕她清楚一切,也定要他自己去查个明白才行。
苏璟低声:“陛下……”
她偏过头,眼里蕴着笑:“怎么?觉得我无用,没法替你撑腰?”
苏璟摇摇头道:“不敢。”
她手指在他手背一下一下的点着:“这戏还能有一段,且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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