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后来周樾再回想起那个夜晚发生的事, 便能清楚自己的的情绪了。那是他自那段解决不太完美的姐弟恋之后, 第一次因感情而挣扎……他三十五了, 到这个岁数, 人都说是“不惑之年”, 可他还是“惑”了。

　　这些年来, 他身边其实从来不缺女孩儿环绕, 当然，结局都不太好。

　　有一次科室的同事打趣他说：可能你就是个石头，还是颗南极石头, 又冷又硬，热火烤不热，铁钻, 磨不穿, 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打动你？

　　什么样的女人？他不常去考虑这些问题。

　　他觉得人总是习惯给自己找各种理由，为自己追逐的事物加一个冠冕堂皇的外表。因而人会面对各种不得已……就比如他的父亲, 追名逐利、放弃家庭、做所有可能不被人接受的事情……

　　月光迷蒙, 云卷着夜晚的清爽, 周樾借着月色看着女孩儿的眼睛。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畏首畏尾的人, 可这一刻, 他有很多话都堵在嗓子眼儿, 想说，却很艰难。

　　女孩儿的目光越发急切，但没有逼迫。

　　她一直是这样的人, 懂事, 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可又不是逆来顺受，她只是用她的方式生存着。今天开口说这些话，她一定也做了许多心理准备——

　　白雪低低道：“我怕我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周樾迟疑着，张口，不由咳了一下：“那个人……年纪有点儿大了。”

　　女孩儿笑：“是有点儿大了，好在不怎么显老。”

　　周樾顿了顿，望着她：“他脾气也挺怪。”

　　白雪：“我从没怕过……”

　　周樾看上去十分理智且克制，耐心说：“你还有很长的人生需要经历，才能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这样一个人。”

　　白雪听到这话，在看他认真的表情，她脸上的笑渐渐淡了，眼神中不觉流露出伤感……这份伤感落在周樾眼中，却令他心头一酸。

　　到了这一步，女孩儿没有再坚持，她只是轻轻说：“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把我当个孩子了，我比你想象中经历过更多的苦痛和抉择，也比你想象中更独立坚强……”

　　最后，白雪向周樾道别，独自回家。

　　周樾驱车折返，回到书店，他往那张破沙发上一躺，仰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

　　那条裂缝存在了很久了，这个时候看，好像他的心口一样，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以至于快要兜不住他的心事和情绪——

　　他曾经那么习惯白雪的存在，而她走时，亦是无波无澜。

　　她总有办法让他心安。

　　后来她回来了，她站在他面前，哪怕是这一晚的情感表露，她仍是能让局面平稳着发展……反而是他，正在渐渐失控。

　　12

　　张辽走的这天，提前偷偷联系了白雪，于是这天白雪过来送他，又遇到了周樾。

　　到书店门口的时候，白雪深吸了一口气，和之前一样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周樾正帮张辽提箱子，应了一声，面上表情淡淡，眼睛却没有看她。

　　白雪便不再和他说话，上车的时候，也是和张辽坐在车后聊着天。

　　张辽这小子人小鬼大，到车站后，周樾还没啰嗦他，他倒先啰嗦起了周樾，什么“叔，你年纪不小，赶紧操心终身大事吧，争取在我高考之前让我见到婶婶，也好让我安心高考”，什么“别老跟三爷爷吵架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比我还不懂事”，什么“烟少抽点，酒少喝点，别天天住在医院”……

　　周樾被他唠叨得烦，拍了下他的脑袋把他推进安检，气道；“管好你自己吧！”

　　张辽大笑着冲他们挥手：“我走了啊！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周樾嫌弃地摆手：“走吧走吧，赶紧走吧！”

　　等人真走了，周樾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怕是之前张辽太能闹，突然身边安静了，他有些不适应……

　　尤其回去的路上，白雪坐上了副驾驶座，没有张辽在，这两人能面对的只有对方。

　　白雪尴尬道：“等一下，你把我送到公司就行了……我还要回去加个班。”

　　周樾顿了顿，应了句：“好。”

　　送走白雪之后，周樾回医院，刚进门没多久，觉得心中烦躁不安，便拿上打火机到楼下抽烟。

　　白露孩子百天宴，过来送请帖，请周樾过去赴宴，结果楼上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下楼绕到花坛附近，果然瞧见了周樾的身影。

　　周樾接下来请帖，怔怔地看了好久。

　　白露看出他和平时不一样，问他怎么了，周樾这才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真快，怎么一眨眼功夫，你不仅结了婚，还生了孩子……”

　　白露也笑：“等过一年，孩子都能跑了，还要上学了，然后再多眨几下眼睛，他该长得跟他爸一样高了，也该结婚生子了。那会儿才会觉得，恍如隔世。”

　　周樾递烟给她，白露摇头说：“生孩子早把烟戒了，你也少抽点。”

　　周樾讽刺她：“真成了良家妇女。”

　　白露道：“你这话怎么这么不尊重女性呢，抽烟的就不是良家妇女了？再说了，非给人颁良家妇女奖有什么好处？给我发钱吗？”

　　周樾大笑出声：“真叫你说对了，你说我这个人这么讨厌，要是哪个小姑娘看上我了，是不是得赔上一辈子。”

　　白露：“我看你像是有心事啊。”

　　周樾道：“这么容易看出来的？”

　　白露说：“你平时喜怒倒是不会藏着，就是心思难猜。”

　　恐怕是因为平时白露只开玩笑的时候和周樾聊过婚嫁的事情，不会像旁的人那样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高低，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所谓“好建议”，周樾对她没有隐瞒的心……他叹一口气说：“有个小丫头，最近说，喜欢我。”

　　白露笑：“你人气真高啊，我住院那几天，听小护士讲过你好几段情史了——哦对，大部分都是人家姑娘单相思，追求无果！周医生，你还挺难追呀！”

　　周樾道：“这帮小子的嘴巴，真应该拿根针给缝起来。”

　　白露笑不可抑：“那你这次又要伤人家姑娘心啦？”

　　周樾嘴边带笑，却是更多的无可奈何：“她年纪还小。”

　　“多小？”

　　“应该有24了。”

　　白露：“…….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诱拐未成年少女呢！”

　　周樾瞥她：“我是这种人？”

　　白露怕他生气，忙说：“当然不是了！我们周医生为人正直，道德模范！怎么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呢？”

　　周樾：“我怎么听着还觉得你像是在骂我？”

　　白露：“你刚才骂我一句，我还一句，互不相欠了哈。”

　　周樾又叹口气不跟她计较。

　　白露问：“所以，你在怕什么？”

　　周樾蹲在花坛上，抽一口烟，微眯着眼睛，烟雾含在口中，而后被他慢慢吐出……

　　他也问自己：你在怕什么？

　　白露大概能猜出来他在怕什么……周樾这个人呢，他怕被世俗困住，他怕辜负，他怕年轻女孩的青春被他耽误……他看起来浪荡不羁，可其实他身上的枷锁不比白露身上的轻，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活得这样叛逆又疲惫。

　　过去白露也想过，或许有个人能救赎她，可后来她发现，谁也不能救赎谁，能救赎的，只有自己……而身边的人，能做到最好的，就是陪伴而已。

　　白露又问他：“你喜欢她吗？”

　　周樾深吸了口烟。

　　白露含笑：“看来是喜欢了……”

　　周樾吐烟，自嘲道：“喜欢不喜欢，我已经说不清了。”

　　白露：“那要是她跟你一样大，你还会有现在的烦恼吗？”

　　周樾又愣住了，静默不语。

　　白露没再说话，静静地陪周樾坐了会儿，道：“我儿子百日宴，你会去吧？”

　　周樾回神，说：“去，肯定去，我还要在你老公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呢。”

　　白露笑：“你别给我砸场就好了！”

　　13

　　白露生这儿子受了不少罪。

　　怀孕初期她身子虚，妊娠反应又大，吃什么吐什么，她原本就瘦，怀个孕愣是又瘦了五六斤，看得林势安心疼不已，林家父母也都担心。

　　闫如玉说，这孩子真随他爸，当年她怀林势安的时候，也是被折腾的够呛，熬到第四个月，才算好点……于是白露也只能这么熬过去，到七八月的时候，这孩子又不老实了，天天不是踹她就是突然想早点出来，吓得她天天睡不好觉。

　　最后那次白露见红，当时林势安在卧室，她从洗手间出去，捧着肚子，还不敢太激动地告诉他，怕再吓到他，结果平时什么大风大浪的林势安听到她说见血了，脸瞬间就白了，二话不说抱起她去医院！孩子出生后，林势安找医生给做他们母子做了全面检查，确诊白露和孩子身体状况各方面都没问题后，全家人这才都松了口气。

　　后来，林老爷子找寺院的师父给孙子取名字，师父说这孩子命中缺土，恰好今年是戊戌年，便取了一个戊字，小名叫不乖。

　　不乖是真的不怎么乖。

　　百日宴这天，天刚亮，孩子就在婴儿床上扯着嗓子哭，白露缠着林势安装作听不到，可那穿透耳膜的哭声实在让人没办法忽视。

　　白露半夜起床喂过奶，林势安让她多睡一会儿，他和保姆轮流去哄，总算把孩子哄好了，上午去酒店的路上，孩子又哭闹了，白露彻底走不开，带着孩子在酒店的房间里喂孩子，前面迎宾，就全交给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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