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荣醒了, 但是跟昏迷时区别不大, 他躺着一动不动, 眼睛半睁, 呼吸机的声音十分沉重......
白露等人只是看了他一眼, 未能久留, 就都出来了。
胡然熬了几天了, 她自从那天赶回来就没回过家,也没好好睡过觉,衣服也只换了一套。
她日夜在医院, 除了等着胡海荣醒来,还要处理公司的事物,现在睡眠不足, 眼圈发青, 身边人都劝她先回去休息,她也不再执着, 等走的时候, 还不忘吩咐人往监狱里递话, 让胡海荣的小儿子安心待着, 别胡闹。
白露送胡然, 路上胡然对她说:“老头儿算是扛过来了, 你有什么计划?”
白露问:“胡总跟董事长说话了吗?”
胡然摇头:“我跟他十几年没好好说过话了,那会儿他醒过来,盯着我看, 眼神茫然, 但我知道他认得我,可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声爸都叫不出来……”
白露道:“我和王勤森说过,希望齐总在中间能起些作用,毕竟项目组里还有他外甥……齐总看起来也是挺看重亲情的人。”
那会儿她特意跟齐扬多说了几句话,这人不似王勤森好强阴险,却是有些憨厚老实,想法也比较保守。白露才提了一句董事长,他就唉声叹气了好久。
胡然不由看她一眼,而后点头:“我这几天熬着,脑子乱了,还是你清楚,就照你办的吧……”
白露得到肯定,心中也更坚定了些。
她将胡然送上车,胡然挥挥手说:“你去找林势安吧,他应该没走。这件事,说起来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能来看看已经仁至义尽,说句不好听的,老头儿要是真死了,他们拜康高兴都来不及。但他主动伸出援手,我觉得,应该不尽然是他做人厚道……”
白露微顿,也想了一下这中间的关系。
胡然看她这样,笑了一下,说:“都说男子无情亦可欲,女人的性欲却需要精神支持……我看你跟他是反过来的,你们还在一起吗?”
白露迟疑着点头。
胡然本想说什么,最后却也没开口,她只道:“去吧,再替我谢谢林势安。”
折回去,白露心里还在想着胡然那些话。
那几句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白露不知,她猜想必定不算好话,否则胡然也不会到了嘴边又吞回去,依她的性子,不是这种犹豫不决的人。
她慢慢想着,没看到旁边有人正迈着步子逐靠近她……
直到那人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白露才是一惊,忙要跳开——
那人手快,立刻捉住她的腕子,没让她躲开,白露瞪圆了眼睛,待看清来人,硬是被他气笑了!
“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林势安松开她,漫不经心说:“是你不知道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白露拍拍胸口,让自己的心跳稳定下来,“我还能想什么?”
他道:“想我?”
林势安端着君子模样,说着流氓的话时,最叫白露无奈,她故意说:“你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想男人,也是想个年轻英俊、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不是你这样的道貌岸然的中年油腻大叔。”
林势安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我已经有是油腻大叔了?”
白露忍不住笑出来,“外表不油腻,心理油腻,哪有你这样三四十岁的人了,还偷偷摸摸跟在人身后吹耳朵吓人。”
他道:“我看你耳朵可是红透了,脸上的笑也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分明就是喜欢。”
白露被他戳破,哭笑不得:“你现在怎么嘴巴这么厉害了?我都讲不过你了。”
他扬起脸,“嗯……近墨者黑,大概是跟你学的。”
“去!”白露推开他,不愿跟他走近,“那就离我远一点吧,别被我带坏了。”
林势安不从,跟近了她几分:“哪有学坏,分明都是优点。”
白露被他逗笑,也不再推他,两人一道走出医院的门。
出门,林势安没找自己的车,而是跟着白露到停车场,要坐她的车。
白露说:“别打去我家的主意了,免谈!”
林势安似乎妥协:“不去你家,那你陪我吃个饭吧。这段时间每每遇着你,都得被你推开,今天我好歹也算帮了你们一个忙,陪吃个饭不过分吧?”
白露犹豫,没同意,也没拒绝。
两个人不是恋爱关系,对于对方的情感,她是没有太过在意,可胡然说她无情,却也并非如此……林势安为她做的事情,白露其实都看在眼里,她必须承认,她曾动容过……并且,直到现在,他的每一次进攻,都会让她忍不住自破防线……
林势安跟上来,又霸占了她的驾驶室。
白露不再阻拦,乐于把驾驶权让给他,然后问他:“去哪儿吃?陆沉那里吗?”
林势安说:“不去他那了,带你去别的地方。”
车子往市区边缘开,到了大学城附近,白露才觉到附近的街道有些熟悉。
林势安问她:“多久没来了?”
白露盯着南大的校门有些发愣:“很久了……毕业之后回去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忙着事业,连同学会都很少参加,上一次徐寅来哄带骗,把我带过去,那次,不就遇着你了吗……”
林势安笑:“我还真听徐寅提过你,那次之后见面,听他说,你对我有点兴趣?”
白露顿住,心里骂徐寅这个叛徒,不仅暴露她的行动,还颠倒黑白,什么叫她对林势安有点兴趣?她轻咳:“还不是听说了你是拜康的’新式武器’,我才去打听了。”
林势安笑而不语,过了会儿,指给给她看:“南大隔条街,就是南医,我在南医附中读的高中,后来在南医读了一年才出国去。”
白露道:“带我吃什么好吃的?”
他道:“南医校门的烤牛蛙,敢不敢吃?”
白露笑:“实不相瞒,我特别爱吃牛蛙!”
牛蛙店就在南医后门附近,他们随便找了个路边把车停下,就寻了过去,最后在校门口的角落找到了那家店。
林势安说他上大学的时候,这间牛蛙店已经是老店,十几年过去了,他本以为城区改造店面该消失了,没想到有次路过这里,竟还见到它……只是店面确实变了模样,装修翻新,卫生条件也比过去要符合标准。
他在门口见到老板,递了个烟过去,那老板虽不认得他了,却笑着说:“一瞧你就是南医的学生,这几年啊,常有毕业的学生回来怀旧,原本我早想关门了,毕竟年纪大了,家里也找不着人做这门手艺,儿子也出国了,可是一年年的,看到你们还来,就没舍得关门。”
白露进来就问:“这间店以前是不是开在南医后门里面?”
林势安看向她:“你也来过?”
她兴致盎然:“当然了,上学时候,最爱打听哪里有好吃的,这家牛蛙店那时就非常火热,它以前开在南医校门里面,我们每次去,都要躲门卫,即便这样,还是要排队等好久……咦?原来是南医校门改了,店竟然靠在路边了……”
这会儿他们来,店里人头攒动,学生们三五成群,挤满了不大的店。
又因为夏天,门口的烧烤摊也生意火热。
老板这次认出了林势安,屋里无座,他笑呵呵地叫伙计搬了张桌子加在门外,旁边也有不少在外面围坐的人。
白露和林势安点了牛蛙,香辣味,没等一会儿,锅就端了上来,啤酒也上了几瓶。
白露早等不及了,不客气地说:“我下手了哦。”
林势安给她递一次性手套,“吃吧。”
两人都带好手套,做好准备,对战那一锅牛蛙!
牛蛙柔嫩味鲜,香辣味开胃又刺激味蕾,加上这样的天气,热辣的牛蛙配冰凉的啤酒,白露和林势安吃得大汗淋漓,旁边的学生有几个看到这对养眼的人,不停往他们这边瞄,这俩人却一点没觉察,注意力全被牛蛙吸引。
一锅牛蛙吃到最后,白露已经辣得舌头发麻,嘴唇红肿,抬头看林势安,他倒还好,儒雅姿态仍在,只是嘴唇也红了一圈。
白露忍不住笑,说:“这是谁家小伙儿,唇红齿白的?”
林势安愣了愣,摸了下自己的嘴唇,也笑:“今天没白来吧?”
白露满足:“记你一功!”
林势安似乎吃饱了,摘下手套,把手擦净,给白露倒啤酒,一边倒,一边说:“今天我三姨见到你了,夸你了。”
白露抬起头:“嗯?你三姨?”她想起来那位女大夫……
林势安点头,带着笑:“看来你是不认得她了,她说有次出门打车没带现金,有个人美心善的姑娘替她付了钱。”
白露愣了好久,硬是没想起来,后来他提到“南方小馆”,白露才恍然想起来——
不怪她不记得,原本那次就是揣着心事出门,她心思没在别人身上,更何况,闫如心穿上白大褂跟那贵妇打扮可是完全两种风格。
白露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三姨是这家医院的心外医生,听说她很厉害。”
林势安说:“我母亲也是学医的,不过去教书了。”
她想起了他说过的跟医学界的渊源,迟疑道:“难怪……你家还真是跟医学界关系不浅,你要是去当医生,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医生,怎么想到转去学商了?”
商学和医学,还真是天差地别……
林势安重新拿起筷子,加了个花生扔进嘴里,说:“读医是因为家人的安排,读商是因为那时觉得学医无用。”
白露道:“你还学鲁迅先生呢,人家是弃医从文,你是弃医从商,怎么了?想拯救中国经济?”
林势安说:“我哪有这样的胸怀大志……不过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奈的事,我选了一条路,逃避现实。”他唇边还带着笑,眼神却有些飘远了。
白露见他这样,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
她道:“我猜…….应该是跟女人有关?”
林势安收回目光,望住她。
相比起来,林势安其实并不避讳谈自己的事,只是她不问,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过去她有意不让两个人靠得太近,这事主动问出这样的话,她自己也有些意外……
他笑一笑,反问她:“有兴趣知道吗?”
白露想了想,撇过脸去,撩了下耳边的发,“你想说……我不妨听听……”
路边的灯光昏暗,脚下的土是黑的。
林势安和白露吃过饭,没着急走,而是在南医四处晃悠。
南医比起南大小上很多,历史却更悠久,学校翻新几次,还留有不少老建筑。
他们绕到体育场,能看到不少年轻男孩裸着上身在球场打球,挥洒汗水。
路边的灯把他们影子拉得长又缩短,不知不觉绕到了教学楼前,宽敞的花园草地上,又情侣在上面约会,也有几个好友在其中欢笑游戏。
林势安脚步放慢,淡淡说:“我就是在这里和她认识的。”
白露跟着停下来,抬头看,身旁的木棉树笔直高大,绿叶丛生。
林势安继续说:“我们同年入校,在一个专业,一开始在一起班,但谁都不认识谁。那会儿刚军训完,狂欢之夜,我们一直在外面闹到天明回来,回来就被辅导员逮了个正着,就堵在这儿——当时她跟在辅导员身边,我一抬头就看到个白生生的姑娘,心生好感,就冲她一笑,她的脸瞬间就红了,她脸红,我就笑得更开心了,训斥我们的辅导员见到,以为我故意跟他作对,罚我们围着操场跑了七八圈才放我们回去……”
白露笑:“真没想到你年轻时候是那个样子。”
林势安也笑:“那会儿是真的混,就喜欢这种好女孩儿,所以特别遭人恨。”
“然后呢?你们怎么在一起的?”白露听上瘾了,主动问起来。
林势安淡笑着,说:“那之后我就知道班上有个漂亮姑娘,不爱说话,但学习成绩很好,她竞选班长,我发动全班同学支持她,把她吓到了,躲了我半个多月,后来才来我跟前怯生生对我说了声’谢谢’。我故意说,光说谢谢没用,既然想谢我,不如以身相许吧?那会儿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她也没拒绝。第二天我就去她宿舍给她送早餐,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脸红得像滴血,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但我还是听到了,她说,刚有了,然后接了我的早餐。”
白露听着,眼前仿佛有了那副画面。
她心里生了一丝羡慕,却不知是羡慕林势安拥有的那段纯情往事,还是羡慕那个能够被他记在心里的女孩儿……
她问:“后来呢?她去哪了?”
林势安停下来,想了想说:“后来……她不在了。”
白露愣了愣。
他说:“她走了,自杀,抑郁症。”
白露呆住,瞧见男人苦涩一笑,说:“那时候的我,能医治人身体的痛,却没办法医治人心里的痛,我救不了她,我谁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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