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川一夜没睡好, 好几次被噩梦惊醒, 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 吃早饭的时候看到父亲, 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饭也没吃几口, 就要出门。
在他出门之前, 何先生又说:“我送你去外面躲避一阵子吧,东陵军区你万叔那边,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你去住一阵子, 等这个案子的风头过了,再回来……”
这句话一说出口,何绍川当即就炸了, 把饭桌给掀翻了, 然后一整锅的汤泼了过去,何先生躲闪不及, 只拿胳膊堪堪挡住了脸, 吓得几个丫鬟尖叫起来。
何太太也气的将手里的碗砸到了何先生的脑门上, 一直骂着他“去死”, 后来, 管家和几个婆子来了, 才将一家三口分开,各自送回房间冷静去了,然后婆子们将客厅里的残羹冷炙给收拾了。
何先生胳膊被烫伤了, 管家又请了医生来家里, 给他涂抹了药,包了一下,之后他就出门去了,秘书说今天的会议很重要。
何先生走了之后,何太太才从房间走出来,先上楼去看了一眼儿子,好一会儿才下来,然后抱着小咪和乔乔去了陆家,请陆太太帮忙照顾小咪几天。
颜宁眨了眨眼:“几天?他们要做什么去?”
乔乔挠了挠下巴:“不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就没说几句话。何太太问了几句何绍川一个字都没回她,何太太也就不问了,然后何太太好像很担心她儿子会想不开做什么傻事,见他不说话就开始翻箱倒柜,把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收走了,连杯子都一块儿拿走了,还让他那个保镖一直在屋子里头守着。”
“何绍川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乔乔又继续说道,“反正看上去不太好。何太太将小咪送过来之后,也匆匆忙忙出门了。陆太太说,可能是回娘家去了吧?”
颜宁心思一动:“陆太太知道他们家早上打架了吗?”
“知道啊,闹成这样子,不聋的人都听得到。而且,何太太也主动跟陆太太说了,他们家又吵架了,她气不过,想要出门散散心。”乔乔语气有些鄙视,“他们家的丫鬟不行,这么点事儿都能吓成那样子,还不如翠红呢,要我的话就把她们统统都给辞退了!”
颜宁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说正经的。”
乔乔“哦”了一声,又说:“陆太太也没多问,就答应了照顾小咪。不过,我听何太太身边那个婆子说,他们家也不是头一回闹成这样了,让她这时候不要离开家,何太太冷着脸教训了她一顿,带着几个丫鬟出门了。那婆子就叹气说,这家的活计真是难,每次吵完了都要给下人们上课,也挺为难的。何先生要面子嘛,邻居们听到了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两口子过日子,吵吵闹闹的也正常,是吧?但要是被外头的人知道了,就丢脸了。”
“我感觉,何少爷要做一件大事了。”乔乔甩了甩小尾巴。
颜宁笑:“你又知道?”
乔乔骄傲地抬起小下巴:“这是侦探喵的直觉!而且,那婆子也说了,太太都忍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发难。何绍川这几年来也貌似很乖巧,虽然父子关系不好,但是前两年的时候,何先生让他做什么事,他顶多都是沉默的,没想到这次反应这么大。”
颜宁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或许前几年何先生让他做的事情并不包括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情,也或许何绍川以为噩梦已经结束了,何先生在此刻的提议让他十分不安,反应便也十分激烈。
颜宁叹一口气,说道:“我会告诉陆宵灼,让他多注意一下。”
乔乔喵呜了一声,又说:“还有何太太,我感觉她这次出门一定不单纯,说不定就是真的要想法子弄死她丈夫了。”
颜宁“嗯”了一声:“我倒是巴不得她赶紧成功,这样的话,陆宵灼就不用为难了。”何先生身处那个位子,就是最大的保护伞,要想动他,相当棘手啊。
一人一猫在楼下大厅门口站了没一会儿,饭店的跑堂就提着食盒进来了。那人是认识颜宁的,连忙笑道:“四小姐可是饿坏了?”
颜宁也微微一笑:“没有,就是怕你们上楼不方便,今天大家伙儿都在忙,便由我来取午饭。”
跑堂的伙计连忙将食盒递了过去:“仔细沉,四小姐可还行?”
颜宁笑着点点头:“没问题,你回去吧,我能提得动。”
乔乔也跟着喵了一声:“我们宁宁可是大力士!”
颜宁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别压着我肩膀了,自己走。”
乔乔不情不愿地跳了下来,一人一猫又上楼去了。
明霜霜正站在楼梯口等她,小咪乖乖躺在她怀里,看到乔乔的时候,连忙探出头来,软软地喵了一声,挣扎着要跳下去。
明霜霜便笑了起来:“这是你家乔乔的小媳妇儿吧?”说着又叹口气,“你们家果然跟美人很有缘,你能跟陆宵灼在一起也就算了,连乔乔都能找到这么好看的媳妇儿。”
颜宁看着她,笑的眉眼弯弯:“羡慕吧?嫉妒吧?”
明霜霜捏了一把她的小脸:“可不是嘛!不行,我得去你们家多住几天,攒攒福气回头也找个漂亮少年!”
话刚说完,楼下又走来一个人,正是谭灶升。
颜宁:“……”莫名觉得很爽是怎么一回事?
乔乔已经带着小咪跑到前头去了,颜宁便也提着食盒跟着往前走,不忘看一眼明霜霜:“你们谈,我会记得给你留点饭菜……”
话还没说完,明霜霜就先挽上了颜宁的胳膊:“我饿了,先吃饭吧。”
颜宁便也只好说道:“谭二少爷是来找陆署长的吗?先去接待室稍微等一会儿吧。”
谭灶升抿了抿唇,眸子黯淡,目光仍是停留在明霜霜身上,然后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麻烦宁姐姐帮我跟陆大哥说一声。”
颜宁应下,提着食盒跟明霜霜一块儿进了休息室,把饭菜摆放到桌子上之后,又去喊陆宵灼和陆太太一起吃午饭。
陆太太这次过来,貌似也是有要紧事情要跟陆宵灼说,一来到警察局就把两只喵放养了,自己进了儿子办公室,说了大半个小时的话了。
颜宁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说道:“该吃饭了,忙完了没有?”
门立刻就被打开了,陆宵灼将她拽了进去:“先进来坐坐,等五分钟,这就好了。”
陆太太也正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看到颜宁进来,脸上满是笑意,说道:“我刚好有空,就过来让他帮我查个人。——宁宁可是饿了?”
颜宁摇摇头,也跟着笑:“没有,就是订的餐到了,我怕再不吃就糊了。——太太也一起吃了再回去吧,我订了好多菜呢。”
陆太太笑着点点头:“好啊。”然后站了起来,又嘱咐陆宵灼,“你赶紧问,等吃完饭给我统计好了,我带回家去。”
陆宵灼赶紧应下:“好好好,我这不正是在做么?您跟宁宁先去吃吧,最多五分钟,我就弄好了。”
颜宁便说:“那就等等吧,一起吃。”
陆宵灼便看着她笑了起来:“还是宁宁好。”
陆太太“啧”了一声:“这么大岁数了,终于学会说人话了,不容易了。”
颜宁“噗嗤”笑出了声,又跟陆太太说起来何家的事情:“何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看小咪心情好像不太好,蔫蔫的。”
说起来这事儿,陆太太就忍不住先叹气,将早上何家一家人吵架的事情三两句说了一下,又说:“也是难为他们母子了,何先生这个人啊……”
后头的话陆太太就没再说了,虽然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但这种事情,还是隐晦些好。这不光是别人的家事,而且还是何市长的私事,轮不到她来评判。
陆宵灼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手里的事情依旧没有停下,忙忙碌碌,翻看着资料,很快就将最后一句话写完,递给了陆太太。
陆太太接过来,看了没看一眼,就折成一个小纸条,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小包包里头,招呼两人赶紧去吃饭。
颜宁这才又说:“谭灶升来了,我让他在会客室等一会儿。”
陆宵灼带上办公室的门,边走边说:“先吃饭,让他等一会儿吧。”
颜宁抿唇笑:“我也这么想,霜霜还没走呢,见了面我都替他们尴尬。”
陆太太也隐约听说过明家大小姐和谭家二少爷的这桩恋情,连忙转过头来,问道颜宁:“真的分手了?不再符合了?”
颜宁看她一脸八卦的样子,很是兴致勃勃,忍不住笑:“这也不好说吧?得看霜霜怎么想了。不过,她一向固执又骄傲,若是谭二少爷不能变得更优秀,我觉得希望不大。”
陆太太点了点头:“那倒是,明家就她一个闺女,可不得千万宠爱嘛。这小孩儿也真是的,什么事儿都肝往自个儿身上揽,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话真说道心坎上去了,颜宁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陆太太就急匆匆要回家去,陆宵灼抱着小咪,颜宁抱着乔乔,两人一同送她到警察局大门口,颜宁不忘小声叮嘱乔乔:“记得关注何家的情况。”
乔乔喵呜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陆太太走了之后,颜宁又去陪着明霜霜等明家三哥来接她。
陆宵灼则去见了谭灶升,两人又说了半个小时的话,明霜霜临走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还关着,也没见到人出来。
颜宁看着她:“要不要再待一会儿,跟我一起回?”
明霜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一下:“不用,也没什么好说的,见了也尴尬,让我再多想想吧,回头我想清楚利弊了再找你帮忙拿主意。”
颜宁点了点头,自然知道她心里自有评判,也不用自己这个外人多说什么,便说起来哪家的烤肉好吃,回头一起去尝尝,一边手挽着手一起下楼去了。
谭灶升是主动来照顾他四叔的:“父亲近日的身体还不太好,最快的话,大概也要后天才能过来。四叔的意思是,让我们过来一个人照看他,我便来了。”
陆宵灼明白他的意思,那天晚上遇害之后,谭并早就已经不太相信警察局会全力保护他了,即使他主动抛出一些诱人的条件,也仍是希望有可以相信的人在身边。
谭灶升很是尴尬:“我知道陆大哥肯定做了周全的防护措施,不然,那天晚上四叔也不会只是受些皮肉伤而已,但是——”
“我知道了,你先留下来吧。”陆宵灼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能顺利破案,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等两人说完话走出来的时候,明霜霜已经走了,谭灶升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跟着小六进了关押着谭并的房间。
趁着办公室只有两个人,颜宁赶紧把何家今早发生的事情又跟他仔细说了一遍,然后眨了眨眼,很是担心地问道:“你说,何太太或者何少爷,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我会注意的,你就别担心了。”
颜宁点点头,又问:“谭二少爷来做什么?”
陆宵灼笑了起来:“你这当真要把警察局当成自己的第一职业了?不如,开学后就别去学校了,来这儿给我当秘书吧。”
颜宁斜眼瞅他:“陆太太说你的工资也没比我高多少。”
陆宵灼哈哈笑起来,拉了她的手:“坐下,我跟你说。——今天不是很忙,晚上咱们一起回家去吃饭,我跟母亲说好了。”
颜宁:“这才刚吃过午饭呢。”
“好歹给你个盼头,是不是?”
颜宁便伸手去锤他:“你什么意思啊?除了吃的多我就没有别的优点了吗?”不过到底还是记着上次差点把陆宵灼锤出毛病来,刻意放轻了力度。
陆宵灼感受着不疼不痒的挠捏,又笑了起来,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我想让夏晨晨跟莫安笙明天见个面,你觉得妥当不?”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他们双方都愿意就好啊,难不成还要去征求莫老太太的意见?”颜宁眨了眨眼,不明白他有什么顾虑。
陆宵灼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要不要事先知会一声,跟你那个弟弟?”
颜宁“哦”了一声:“也是呢,是该提前跟他说一声,那我现在打个电话到他家里?”
陆宵灼倒是没有反对:“刚好午饭时间,说不定他正巧在呢。”
颜宁正打着电话,小六突然敲门,说道:“署长,外面有位太太指明要找您。”
“太太?”陆宵灼一脸迷茫,“可问姓什么了吗?”
“直说姓朱,其余的就没再说了,她固执地非要见了您才肯说。”小六回道。
“朱?”陆宵灼猛地反应过来,“请她到会客室。”
颜宁挂了电话,也很是讶异:“朱太太?朱校的夫人?”
“去看看就知道了。”陆宵灼立刻就站了起来,若真是朱校的太太,这时候来,必定是带着重大消息,他可不敢轻易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两人进去会客室的时候,果然看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坐在那里,穿着素雅偏白的旗袍,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只有一根白玉簪子,其余再无别的首饰,再看她衣襟上的白色布带,的确像是家中刚刚死了人的装扮,心中顿时了然。
陆宵灼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朱太太?”
中年女人抬起脸来,是个很端庄的美人,虽然状态不是很好,看上去也略显老气,但端庄大气的五官之间,依稀还能够看得出当年的风采。
“是,朱校是我丈夫。”朱太太也没有犹豫,当即就开口说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陆署长一些事情。”
朱太太垂了眉眼,声音带着些微沙哑:“我先生死前那一晚,应该跟陆署长见过面的吧?那么,有些事情,他应该已经说过了。”
陆宵灼点了点头:“的确是见过了,但是并没有来得及说几句话,朱行长就被你家里头的丫鬟叫走了,说是太太出了事,他很担忧,只留下一个地址,就赶紧回去了。”
朱太太睫毛颤了颤,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告知陆署长吧。何绍川亲自交易的人只有几个,我先生跟我说过的,只有三个,领事馆的巴顿先生、米粮商行的刘三少爷、市委秘书长的公子,还有两个,他很犹豫,就没跟我说。再就是,我死去的儿子。”
陆宵灼眼皮一跳,将这三个人记了下来,之前查到过的资料里头,除了巴顿,另外两位他已经找人去打探过了,刘三少爷拒绝作证,市委秘书长倒是有意,但他的想法却不是那么单纯,他所要的,可不仅仅是让何绍川死刑,而是要看他能够从这件事情中得到多少好处。
——或者说,这件事情能够给何市长带来多大的打击,这个位子能不能空出来,他又有多大的希望爬上去。
所以,这三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这个证据,拿到手怕是没什么可能了。
不过,陆宵灼也没多大失望,又问:“朱太太还知道些什么?”
朱太太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说道:“我还知道何绍川为什么要杀了我儿子。”
陆宵灼看向她,仰靠在椅子后背上,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在他看来,这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没有比谁更无辜。
朱太太也没指望他的安慰,继续说道:“阿毅的确是荒唐了些,脾气嗜好也是有些怪异,但是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不能碰,他心里一向有数,我们这也才纵容他。何绍川可不是我们能动得了的人物。”
陆宵灼眯了眯眼:“朱太太的意思是——”
“阿毅是被算计的,他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将主意动到何绍川头上去。但是那天他醉酒醒来之后,身边就躺着何绍川。后来何市长,哦,当时还是市府秘书长的何先生,就找上门来了。”朱毅的确对何绍川做了些什么,这无可辩解,他后来清醒之后也回忆起了一部分,但那是否出于他本意,已经说不清楚了。
“何先生从银行借走了一大笔钱,那笔钱用来做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本来我们以为这笔钱就算是封口费了,为了两家的声誉和两个孩子的名声,这件事情也会到此为止。但是……”
但是,这却成了噩梦的开始。那笔钱借出去不过三个月,何先生突然高升,从一个秘书长直接跳到了市长的位子上。
当时朱校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善了,为此他还特意叮嘱儿子,让他老实一些,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朱毅老实了一阵子,也没能逃过死劫。
朱太太一口气将事情说完,然后立刻就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
陆宵灼也没有勉强多留她,只问:“恕我冒昧,太太你的呢情况还好吗?”
朱太太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如果你是问我疯没疯,我可以告诉我,现在我是正常的,但是回到家之后,就不一定了。”
陆宵灼顿时语塞。
朱太太又说:“哦,一会儿若是有人来接我,麻烦陆署长跟他们说,我一个人在外头乱逛,迷路了,好心的警察将我带来这里的。”
陆宵灼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然后立刻转身安排小警察去给朱家的人打电话。
朱太太道了一声谢,这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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