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算起来，陌堇也不能说是在生气，否则此时穆席就该是尸体一具了。

　　这世上，能正大光明劝诫陌堇不要动手杀人的人，还当真是没出现，穆席这也算是开了先例了，开天辟地头一遭，陌堇这一时间脾气上头，也顾不得对方是穆席了，眉眼带着的杀气，若是换一个人来，只怕是要吓晕过去。

　　“我本就喜欢株连，若是不能一网打尽，留条漏网之鱼就是祸患，早晚要遭在他手里。”冷落了穆席片刻，陌堇眸子一眯，想起来些许往事。

　　此言一出，穆席倒真不知道怎么劝了，毕竟前不久自己才被这‘漏网之鱼’所伤，还养了这么伤，可是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问题啊。穆席现在发觉一个问题，他和他家小妻子有些观念貌似并不怎么相合。

　　此路不同，只好另辟蹊径。

　　穆席见陌堇不挣扎，便把人搂在自己怀里，温声细语的说道：“陌陌，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或许，这才是罪魁祸首。

　　陌堇身子一僵，脑海里转过千百种思绪，偶又回眸望了眼穆席，凝声不语。她在考虑一个问题，是否要将自己的来历全盘托出，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只是她有些捉摸不到穆席的想法。

　　穆席也不催促她，手指似有若无的抚着一头青丝，放松陌堇的神经。在这一刻，穆席就知道，陌堇要说的‘童年过往’，要出乎他的意料了。

　　“我……本与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陌堇微微垂眸，掩盖住流转过的那抹神情，“我的小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魔宫里，幼年的主子只有陌堇一个，剩下的那些挑选上来的奴仆，都没资格和陌堇共处。陌堇幼年便跟着其父练功、练剑，跟随各大师傅学艺，从医到文；十岁那年，她父亲就带着母亲云游四海去了，魔宫便交到稚子的她手中，老一辈的人帮她五年，十五岁那一年便将她扔到青楼，说是教习她技艺。

　　十六岁那边，追杀、背叛、弃离，短短两年，仿若明白了整个人生；十八岁那年，魔宫在她手上，扬名四海；十九岁那年，单挑了各大门派掌门，邪妄名声‘斐然’；二十岁那年，四海为家，漂泊江湖；二十三岁那年，回归魔宫，杀生天下；二十四岁那年，来到这里，安定一生。

　　她的前半生，活在紧迫和血腥之中，江湖中人，屠一家灭一门是常有之事，若非如此，只要有一人逃离，不消十年，必定要死于他手，陌堇那斩草除根的习惯就是这么来的。她承认，确实有罪，那些个老秃驴就知道说‘苍天可怜，众生无罪’，可是自己手里头还不是攥着数条人命，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说她妄增杀孽，说她罪无可赦，说她满手冤魂，呵呵呵，什么匡扶正义都不过是借口，不过是怕她哪一日发狂，屠他山门罢了。

　　从陌堇开口那一句话开始，穆席就有了种预感，只是没想到这理由竟然如此荒谬。他的小娇妻是来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个古人，江湖小说中最大的那个反派，一直将自己当成个男人一样活着，童年竟见不到一丝孩童的娱乐。

　　难怪陌陌喜欢还很精通那些古代的东西，难怪陌陌一手功力出神入化，难怪陌陌身上的煞气如此之重，难怪……这一番种种，皆在陌堇这一番解释之中，明悟了。当然，不是说穆席没有疑惑，只是他现在也不会再问了。

　　穆席的手臂微微用力，将人环在自己胸膛口，“陌陌，你还会回去吗？”

　　“约莫是回不去了。”陌堇将头一偏，靠在穆席肩上，她的眼睛一片清明，仿若她之前讲述的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而不是她的亲身经历。

　　“那便不回去，留在我这儿，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但你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千万不要随意出手，也不要再见血了，好吗？”穆席满眼忧虑的看着陌堇，他知道现在的陌堇，处境已经很危险了，若非是从那个时代过来，满眼是见惯了群杀的场面，现而今只怕就不是煞气颇重这个问题了。

　　陌堇的性子太偏拗，有时候很聪慧，但是想法却也很偏激，有时候因着穆席在，压下了心头的念想，可若是触及穆席，那可真的是触碰到了底线，陌堇便压制不住了。

　　陌堇思虑片刻，又看了穆席一眼，深深一叹，“我～只能是尽量。”但是很多时候她做一些事情是不受控制的，若不时常添一两条人命，她控制不住自己。当初她和顾言搅和到一起，不就是因为顾言在道上混迹，想加两三条人命很轻松吗。

　　“有我在呢，”穆席拥着陌堇好一阵，感受到怀中人逐渐平息的气息，低声说道：“累了，睡吧。”

　　其实陌堇现而今也算得上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不过好在穆席也是学识广博之人，懂的东西非常之多，心理学这一块他也是专攻过的。

　　这个夜晚过的有些沉重了，若说之前陌堇还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交代一些东西，现在倒是真的一点心情都没有了，很快就陷入了沉眠之中。或许是这个夜晚让她回想起来很多东西，这个梦里，记忆的碎片便开始在脑海里肆虐。

　　有时候是幼年娘亲的轻声安慰；有时候是追杀者狰狞的表情；有时候是父亲严厉的呵斥；有时候又是青楼的莺歌燕语、背叛者奸邪的微笑、屠杀时满地的鲜血……

　　穆席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陌堇从躺在床上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梦呓，偶尔是轻声细语，偶尔在小声啜泣，有惊慌失措的迷乱，有冷静的杀伐……一直都在不停的翻动着，穆席只好将让锁在自己怀里，大手微微安抚着，却不见丝毫效果。

　　穆席心里也很是后悔，若是早知道如此，他当时肯定不会提到这个话题，若真是想知道，也该换种方式问出来，不至于导致现在这种情况。但是穆席却又并不那么后悔，陌陌说出来也好，若是一直憋在心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呢。别看陌陌平时是张狂，可是心底那些悲切都是封存着的，若不放出来，早晚要爆炸。

　　想着，穆席轻拍着陌堇后背，慢悠悠的和平日雷厉风行的他判若两人。当天色渐亮，陌堇才停下动静，稚子之岁便再也没有过的眼泪早已经在脸上纵横，穆席就是擦了一夜也没能擦干。

　　熬夜对于穆席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了，垂头见怀里人睁开眼睛，带上微微的红肿，穆席心里也不好受，却也只是一直微微叹着气，没再说话。

　　陌堇说了一夜的嗓子有些干涩，吐字时候嗓音很是沙哑，像是在磨砂纸上滑过一般，“你没睡吗？”某个熬夜的人眼底那圈青黑明显的很，陌堇一眼便瞧见了。

　　“你一晚上都在梦魇，是我不好，昨天不该提起那些事情。”穆席很是歉疚的垂头，眸子里满是怜惜，他倒是不知道，最初给他感觉是温文大气的闺秀的这个姑娘，实则经受了这么多不该承受的磨难。

　　是啊，最起初陌堇不正是以温柔文静的模样闯入穆席的生活的吗？

　　“我去收拾一下，帮你把早餐端上来。”穆席放开陌堇，被人枕了一夜的手臂已经酸麻，碰一下就是针扎一样的疼，穆席却状若没事人稍微整理一下就往楼下走去。

　　停留在楼下的众人见穆席越起越晚，眼底又是青黑，一群自以为是过来人的围观群众便是一阵异样的眼光。

　　“我说小席啊，小堇呢？”戚倩在沙发上坐着，本想约陌堇出门逛街的，这一刻也歇了心思。她家儿子动作也太快了，伤都没好全就乱动。

　　“楼上休息。”出了门就冷下脸的穆席非常淡定的回了一声，完全不在乎自家老妈脑子里又想了些什么东西，从厨房里扒拉出做好的饭菜往楼上送去。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穆家基因问题，出门在外那是一个比一个面瘫，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想把谁冻死，回家里表情虽然有变化，但是也很细微，只有在自家爱人面前，那才算得上是个正常人。该讨饶认错绝对不要面子，出门在外也是一副护短的妻奴模样，本以为穆席这小子是个变异体，哪知道是藏在内里，结婚之后就越发的明显。

　　戚倩在下边坐着，想到的是陌堇肚子里的孩子。到她这个年龄了，怎么可能不想有个小孙子孙女带带，别人家的早些年就带上了，就她家这个不给力，结个婚那是三请四催，拖到了三十才结，别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好在终于结婚了，娶的媳妇儿又是个知书达理、聪慧可人的，也算是勉强扯平，现在就盼着生个小娃娃出来，那才叫舒服呢。

　　戚倩的心思穆席不知道，知道了估计也是一副佛系回应——一切随缘。

　　现在端着好吃好喝的在一旁，候着他家少奶奶吃饭。陌堇倒也不介怀被穆席伺候，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是这一出这么一闹，两人的感情确实越发深厚了。

　　生活啊，还是需要小波折的，总是平淡无波，虽然和和美美，却也是失了些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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