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浩。”

　　艾京浩明显一愣，腰一直，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是个女声，苍老的声音，这个声音里，包含了太多感情，因为经历了太多，不复年轻的时候的清脆，艾京浩很久都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了，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接触到这些人了。

　　就让自己跟一个在墙角的阴暗角落因为雨水的滋润而长出来的一块霉菌一样算了，独自发霉，独自死去，死去的时候，除了阴暗的墙角，谁都不会知道的。

　　正好有一束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正好艾京浩转身，正好照在了艾京浩的侧脸上，衰老的脸上，无神的双眼，耷拉的脸颊，因为这个金色的阳光而显得有了一点的生气，外表的生气，内心完全看不到光明。

　　“季老太太，你怎么来了？”似乎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一说话的时候呢，暗哑，沉重，喉咙里像是灌满了沙子，从那些沙子里艰难的发出声音。

　　“是啊，我怎么来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了。巧合吧，凑巧吧，我也不知道呀。”季老太太自己找了一个沙发坐了下来，木头做的，一点都不柔软，纳闷这两个老人为什么不买柔软一点的沙发呢。

　　在这两个人的家里，季老太太就不奢望能得到什么样客人的招待了。起码这个屋子看起来还是很整洁的。

　　“我还以为这辈子除了这座岛上的人还有望海，我就不可能见到其他人了呢，没想到看见了你啊。我以为这辈子我们只有在黄泉下相见了，可是你怎么就来了呢？”艾京浩并没有转身，继续坐在他的凳子上看大海晒阳光，看海鸥偶尔掠过还海面，偶尔停下来吃吃沙子。

　　沙子，很好吃么？

　　季老太太来了，意料之外的艾京浩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因为早就过了可以意外的年龄了吧，宠辱不惊，不就是说他们这个年龄的人的么，也许这不是一种人生的境界，而是一种年龄的境界吧。他们见惯了生死，比他们老的老人一个一个因病死去，比他们年轻的小辈一个一个因为意外死去，他们跨过了许多的鸿沟和海洋，克服了许多危及生命的苦难，在这些之后，哪里还会有惊喜的欲望呢，他们的生活里早就没有了惊喜这一词吧。提不起兴趣做任何事情，眼睛一闭睡觉，眼睛一睁开，发呆。

　　“你。”季老太太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这个谈话，安慰么，这个老人恐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吧，安慰都是假的：“最近身体怎么样了？”看着艾京浩日益消瘦，连微凸的肚子都迅速干瘪，老友遭受着痛苦，季老太太也分担了一些，因为心痛。面部的肌肉僵硬，季老太太做不出任何的表情，包含哀切。

　　艾京浩低头，看着自己的消瘦的身体，腰间的肋骨根根分明，透过领口很大的衣服就可以看得见的，从皮肤上凸出来，像是一排一排的排骨。

　　“还能怎么样，不就是这样。反正都这样了。”好绝望，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了，失去了对生活，对一切的希望，艾京浩不希望被打扰。如果季老太太在寻找他们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呢，红义会和黑十字军无孔不入，随时都在找空子杀了季老太太的。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要看好自己的身体啊，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也得为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想想，他们走了你还活着，你不好好生活，他们在天上，怎么能安心的呢。季老太太就是想说这个的呀，可是，她怎么能说的出口呢，嘴唇翕动，最终没有多话。

　　艾京浩当然知道季老太太要说些什么，意思他都懂，瞳孔突然放大，要从里面跑出一只怪兽，撕扯着艾京浩的全身，疼痛无比，身体一时间忍不住的颤抖。

　　像是哭了，季老太太本来不想这样的，只是想安慰艾京浩一下，可是一个失去了生活希望的人怎么能听得进去任何的安慰呢，只是雪上加霜罢了，任何敏感的或者是熟悉的语言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挣扎。季老太太小心翼翼，可是艾京浩太过于敏感了。

　　这时候，苏望海迅速从厨房中出来，端来三杯茶水，摆在季老太太面前一杯，拿了一杯，走到艾京浩的身边，抿着嘴唇拍拍他的肩膀，把茶水塞给了艾京浩。

　　“喝口茶，别激动。”

　　苏望海渐渐拍着艾京浩的肩膀，他知道这个老人现在是怎么样的状态。他保护者这个老人，并和他一起相依为命的生活。他没有了亲人，他是有了亲人也跟没有一样啊。

　　“你们在这边，生活的还好？”季老太太逼着自己不去在意艾京浩，而是去环顾周围，小屋很整洁，对于两个老男人来说，是非常的合格的了。环境很好，就是要看苏望海怎么想的了。“还可以，因为我们都没什么欲望了。每天喝喝酒，吃个饭，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看着海边的夕阳喝酒，偶尔去买渔民赶海回来的鱼，很咸鲜，煮个鱼汤都不用放盐的。海边小孩子经常去海里游泳，听着她们的嬉戏打闹声，喝着酒，也挺好的。这里的杨桃都很多，随手一摘都是甜的，我等会去摘几个给你吃吃，还有那些紫红色的仙人掌果实，也是甜的。”苏望海喝了一口茶，杯中的碧螺春叶子，在热水的熨烫下展开了自己卷曲的叶子，自顾自的在透明的热水杯里游荡。

　　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场景啊。苏望海自从来了这座小木屋之后，最喜欢的就是捧着一杯茶，看着大海发呆，他也没有什么希望和欲望，只是想发呆。想着苏夏和苏白会怎么样，可爱的苏黎世又会怎么样，他比艾京浩多了一点希望，起码还能远远的看着。

　　季老太太觉得惊奇，他的却是没有料到苏望海会注意身边的食物注意到了这种程度，她一直以为，苏望海沉浸在了物质欲望的洪流之中，一直都没有能够逃脱出来，美人，美酒，金钱与愉悦才是他最喜欢的。几天之后，季老太太发现，他改变的不只是一点半点，也许是几天之前见她的时候苏望海刻意藏起来了吧，那个颓废而精明的生意人老头，现在这个朴实注意生活中每一点一滴的美好的老头，会是同一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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