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没事跟桌子呕什么气。”

　　裴所思看着他微微红肿的手以及被木刺划伤的手掌有些心疼，好在也没怎么受伤。

　　“没事，就是那人说话太气人，有些忍不住。”

　　路远叹了口气，敲了敲桌上的手机，此行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多了个心眼儿，在进饭馆时，把录音功能给打开了，但只有这些还不太够。

　　裴所思也知道他这些天为了伯父的事情很烦，连带着在公司里低气压也比较重。

　　“我觉得你应该查查陈华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按照你这么说，他其实还是有些脑子的，不要被他表面的粗俗蒙蔽了，有些人就喜欢扮猪吃老虎。”

　　“嗯，已经麻烦人在查了，应该过几天就能出来，好了不谈这些烦心的事儿了。”

　　又要工作又要担心父亲，路远身心俱疲，到了家也想放松一下，把那些纷乱都赶出脑海，双手抱住裴所思，趴在她身上，闻着跟自己身上相同的沐浴露味道，有种拥抱了全世界的感觉。

　　“你……别，太重了。”

　　他放松是放松了，可全部力道都压在裴所思身上，她的小身板有些受不了，没多久就受不了了。

　　路远只好微微用力，带着她一起靠在沙发上，自己当了下面的肉垫。

　　算算他们还有三个多月就结婚了，路父赋闲之后，也跟着路母开始准备结婚的东西，愁绪倒是也减轻不少，他们两个下班时也会跟着商量看看。

　　只是除了路父的事，路远想着要不推迟下婚期，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其实他的心里也是想尽快结婚的。

　　过了几天，陈华的资料送到了手上。

　　“这是什么？”

　　裴所思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复印纸，拿起来看了两眼，当目光注意到那个黑白女人相片时，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是陈华的资料，所思，你怎么了？”

　　路远就站在卧室门口，听见她的询问走了过来，结果看到裴所思脸色惨白，那几页纸哗啦啦掉在了地上，又被她赶忙捡起来。

　　“路远，这、这个人……”

　　裴所思呼吸急促，指着那个女人，话还没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把路远吓了一跳。

　　“这个人，好像是我……妈。”

　　妈妈这个词，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叫出过口，以至于口型都陌生了。

　　她擦了擦模糊的眼眶，再次朝照片看去，照片似乎是偷拍的，上面的人正提着菜，宽大的衣服显得身形瘦弱，再也没有记忆中的美丽和丰腴，对着镜头的侧脸呆滞麻木，双眼无神，就像游走在人群中的木偶，满身风尘，那是被生活折磨后的无力。

　　而记忆中的母亲，是不喜欢这种老式衣服的。

　　那时父亲的工资并不高，买不起品牌商店里那些穿在模特身上的衣服，便去各个小地摊上淘那些廉价的、质量不好的仿品。

　　可母亲身材不错，即便是地摊货，以及带着刺鼻味道、一出汗就花了的化妆品，穿起来也比别人好看。

　　不仅她自己穿，也喜欢给裴所思打扮，只是其实打扮来打扮去，都只是富人眼中的笑料罢了。

　　那些酸涩、褪色的记忆，随着面前这张照片慢慢鲜活起来，身后忽然出现一片温暖的、可供她依靠的身体，裴所思紧张的情绪也找到了出口。

　　“真的？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路远当然是知道裴所思的事情的，也知道她对那位丢下她还带走不少钱的女人或许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情，甚至是恨意。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因为资料上说那个人就是陈华的妻子，看来她是改嫁了。

　　不过想想也是，离开这么多年，那时应该还是漂亮的年纪，不改嫁的可能性很小。

　　“见她？”

　　裴所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呆滞地跟着重复，随即眼中恢复了光亮。

　　“嗯，我想见她，她住在哪儿？”

　　手上的纸张被捏得变了形，照片上的女人身体也有了皱褶，她想去问问，当年她离开时有没有过犹豫，这些年有没有后悔，她可曾去父亲的坟墓上看过一眼？

　　她的手被路远覆上，有个人依靠的感觉让她纷乱躁动的心绪缓和下来，只是依然有些无措，或者说被突然的消息砸蒙了。

　　“先别着急，我知道她的住址，明天我们就去。”

　　虽然之前被陈华气的不轻，短时间内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但既然裴所思的母亲出现了，他当然要陪她再去一次。

　　还是那个臭味弥漫的院落，路远带着她小心迈过地上到处乱流的污水，这次大门是关着的，他敲了好几下，才有人来开了门。

　　“是你啊，陈华他不在，你……”

　　开门的就是之前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女人，也就是裴所思的母亲，她看到路远以为他又来找他，可随后看到旁边的裴所思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你好记得我吗，妈？”

　　裴所思想象过很多次多年之后母女相见的场景，却哪个都不是今天这种。

　　年近五十，却面容苍老堪比六十的她穿着身烟色雪纺短袖，头上夹杂根根白发，脸上的皱纹更是数不清了。

　　她锁上门，看着路远的车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还算是干净的鞋子，这才上了车。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也就开了五分钟左右，他们到了一家甜品屋，点了些吃的，路远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留给她们说话的空间。

　　“你、你长大了啊，妈妈都老了。”

　　看得出来，裴母很是局促，似乎很少来这样的店里，跟记忆中的性格真的相差太大。

　　“是，我都要认不出你了，你离开之后就一直还在这个城市吗，那为什么从不去找我？”

　　裴所思的眼睛中忍不住又涌上了泪，当年她拿走了家里几乎所有的钱，只留下五千块，甚至可以说是父亲最后用命换来的钱才让她得以继续生活下去，这些，同在一个城市的她不知道吗？

　　裴所思一直以为她肯定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收不到这边的消息，给她想各种理由，但……

　　“我、我不敢见你。”

　　裴母手中的杯子被转动了几下，她低着头看晃动的咖啡，却又时不时极快地看裴所思一眼，其中有愧疚、有欣喜，可能也有后悔吧。

　　裴母承认，她非常自私，裴父变成那个样子，医生都说治不好了，大额的住院费，甚至还要抚养裴所思，让她退却了。

　　她没有多高的学历，剩下裴所思以前是在一家花店打工，她出生之后就辞掉工作养孩子了。

　　裴父出了那样的事情，让爱慕虚荣的她受不了，她根本无法承受那些服务类工作，她养不起这个家，便懦弱地跑了。

　　反正留下也养不起那个孩子，他家大伯这么有钱，应该会照看她的。

　　当时的裴母这么想，却从没想到裴大伯一家如此不近人情，想要的只是他家的房子，而年幼的裴所思，用了非常激烈的方式去抗争，其中一个不慎，便可能踏入的就是深渊。

　　她到底还是良心不安的，只是再不安，都没有去看过裴所思一眼，或者说不敢，害怕看到的、打听到的是不好的结果，与其让良心不安，不如编造个美满的想象。

　　“不过见你过得应该还不错，我就放心了。”

　　这句话点燃了裴所思的怒火，她嘲讽地笑了两声。

　　“呵，不错？你的不错是指路远的车不错吗？可那只是他的，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接连的质问让裴母低下头，她更想捂住耳朵什么都不听。

　　见她这样子，裴所思满肚子的火气都没处撒，也突然都撒不出来，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心，自私自利，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她自己。

　　裴所思也算是对这个母亲死心了。

　　“算了，问也是白问，以后我就当你也不在了好了，我们各过各的日子。”

　　她刚要站起来离开，结果手却被裴母抓住了，紧接着又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

　　“所、所思，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是，怎么了？”

　　裴所思此时的脸色已经有些冷了。

　　“是这样的，我知道他家跟阿华的事，也知道他父亲遇上了麻烦，所思，要不然我帮他去跟阿华说说，其实他也只是想要点钱，听说要了五十万，我想办法让他只要三十万，行吗？”

　　裴母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毕竟他们现在的生活很窘迫、很缺钱，花钱少些麻烦这些有钱人应该是不在乎的吧？多年地头蛇一般的生活磨平了她的意气，却是对金钱比以前更加渴望了。

　　她觉得自己没告诉陈华路远的女朋友就是她以前的女儿，已经不错了，否则，要的钱还要更多。

　　从她离开之后，她就没想着以后见了裴所思她会认自己，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点钱实在。

　　看路远的车这么好，穿的也不错，应该挺有钱的，怪不得陈华要五十万，就算没有五十万，三十万也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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