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 福玉楼。
福玉楼是云家在延城的时候就经营着的一家首饰铺子, 云伍城和柳氏到了越州城的时候, 买了些铺面, 几个租了出去, 其中一个地段好的便尝试着将福玉楼搬到了越州城 - 和越州城普遍的西洋和南洋首饰铺不同的是, 这家铺子主打的是一些传统的首饰, 都是以前京中经典的款式又结合了西洋风重新改了改,打出新式样来,倒也新颖 - 这方面云萱很有天分, 就是阿暖收到云萱特意送过来的一批不算顶归宗但挺精巧的首饰时,兴致起来了,还和赵翎一起给云萱出了不少主意, 渐渐的, 这家铺子竟然很快红火了起来 - 当然这其实和背后阿暖的身份肯定是离不开的,不知道多少太太姑娘们到这里来买东西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起云伍城和柳氏, 当初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出事, 的确吓着了柳氏 - 但当时她也没阻止云伍城带着全家人来越州, 但这一到越州, 柳氏便跟云伍城商量说不如别等阿暖成亲, 直接就带着孩子们去国外好了 - 她冒着“生命危险”没阻止云伍城到越州城来, 就是想先借着越州城离开云老太爷和云老太太的掌控罢了,结果她被一向脾气好的云伍城给黑着脸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事也就罢了。
好在没几个月他们家的日子就在越州城越过越红火, 她那颗受了惊吓的心总算慢慢放回了实处。
尹琪看着福玉楼熟悉的招牌 - 她小的时候还嫌弃福玉楼里面的首饰老旧土气, 可现在看着这招牌只觉得哪怕是土气,也能让人心里觉得踏踏实实的,满满都是旧时温馨的记忆 - 可这些都离她很遥远了。
她进了铺子,铺子里的伙计是本土人,不认识她,可见她打扮得光鲜,便以为是哪家的小姐,热情的用岭南话招呼她,见她不出声,便立即机灵的换成了官话,道:“姑娘,您想问点什么,我拿给你看。”
可是官话说的半灵半不灵的,平添了几分喜庆。
尹琪笑了笑,走到了前面,看着柜子里的首饰,手摸了摸柜面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的宝石树,柔声道:“你们老板在吗?我有事,想找他。”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我是从京中来的。”
小伙计看她这么一副派头,再看她垂目的模样,心里头就咯噔一声 - 这姑娘这样子咋觉得这么熟悉呢?那轮廓分明就有那么几分像了自家姑娘 - 这位,不会是老板的私生女找上门来了吧?
这个,他可帮不了他老板,随即便立即带了笑跟尹琪说:“姑娘,我们老板不在,我们老板平日里不过来,只有老板娘和大小姐常过来 - 看时辰,可能再等一会儿大小姐就该过来了,您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们大小姐。”
尹琪稍愣,这铺子竟然是云萱在管?记忆里那就是个跟在云暖背后应声虫一样的东西,大小姐吗?
她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扯了扯嘴角,有些意兴阑珊道:“哦,那算了,我是有事寻你们老板,若他并不过来,我便直接去云家吧,多谢了。”
她顶着小伙计异样的目光出了福玉楼 - 她十分厌恶那目光,在京中便是那样重重的目光让她窒息,到了越州城,再没有人认识她,外人也再不对她指指点点 - 或许,她不该再去寻云家人,她想。
她出得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招牌,阳光正好照在上面,刺眼得很。
“云姑娘?”
尹琪回头,就看到了一个穿了紫色短袖绣花旗袍的美妇人,此时正从福玉楼里走出来,冲她笑着,笑得温和又端庄。
云姑娘......尹琪有一些恍惚,很久没有人这样唤她了,是认错人了吗?
她愣神间,那美妇人已经上了前来,对她笑道:“云姑娘,你是云家的大姑娘吧?我夫家姓廖,说起来,和你还有些渊源。”
尹琪眯了眯眼,廖,廖家。
美妇人续笑道:“我姓周,闺名碧云,是三少的二嫂。很奇怪我为何会认出你来吧?其实是那时三弟定下亲事,我们都好奇是哪方仙子虏获了三弟的心,让人收集过你二妹的资料,其中就有一张你的相片 - 虽然是近三年前的相片了,大姑娘现在出落得也越发漂亮,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廖家老二的妻子。
他们查过云暖的资料,尹琪自然也知道些廖家的情况 - 廖珩生母已经病逝,现在廖珩父亲身边只有一位路姨娘,而廖家老二,便是这位路姨娘所出。
尹琪看着她道:“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既然查过我二妹,自然也当知道我已经被云家踢出了家门,早不能算是云家大姑娘了吧。”
周碧云莞尔一笑,道:“高门大户之事,谁能说得清,外人看到的不过是上位之人想让人看到的罢了,大姑娘你和......云三姑娘生得这般相像,明眼人谁看不出事情真相?”
她到底没能睁眼说出尹琪和阿暖像得话来 - 阿暖生得是陈家人的相貌,和尹琪着实没半分相像的。
周碧云一边说着一边就拿手遮了遮额头,道,“这天气热的,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大姑娘若是有空,我们去别处说说话吧。”
尹琪自然有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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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
陈澈之转过头来,便看到了门口站着的阿暖 - 其实不过是数月未见,但却像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一般,两人之间也像是隔了几重山,当初的亲密,嬉笑无间都恍如隔世 - 阿暖很想像以前一样笑嘻嘻地唤二舅,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特地为着她的婚礼回来的。
可是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情,连装都不想装。
她走上了前去,嘴巴动了动,喃喃道:“真的是你,二舅,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她收到那封信的时候还希望是有人威胁了陈家的下人才知道那个暗号的,她希望那些人冲的是她 - 虽然知道这个希望很渺茫。她也没有应下去见他,而是约了他在这个私宅。
这是阿暖自己的私宅,她从来都是理智的人,是不会冲动去他约的地方见他的。
“二舅,你真的回来了......大舅和外祖父他们......”
阿暖喃喃着,她有很多话想说,例如大舅和外祖父他们费尽心思,就想让你永远别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现在在哪里?你现在身边都有哪些人?......可是真对着他,阿暖真的一句也问不出来。
陈澈之盯着走近的阿暖,挤了丝笑容出来,可是周身阴郁的气质哪里还是那个有些腹黑有些懒散的贵公子陈澈之?他这个样子 - 其实阿暖也是熟悉的,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初初见到他的时候。
他想的是,她果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 可能知道的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
陈澈之一直没有出声,阿暖就走到了一侧的竹椅上坐下,伸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喝了两口,等莲心茶的苦涩布满了满嘴满喉,脑子也同时醒了醒,才继续道:“二舅,你过来见我,那些人知道吗?”
那些人 - 她是没问,直接就肯定了。二舅好端端的跑了回来,没有电报,没有信件,到了越州,也不去看外祖父外祖母,就偷偷摸摸的送了封信给她 - 还能是什么情况?
陈澈之脸色数变,最后终于“嗯”了声,开口道:“知道。”
阿暖抬眼又瞅了他一眼,他这么一出声,倒是把很多东西又找了回来 - 因为他一出声,阿暖就抓到了他的情绪点,且因着直截了当的对答,也不用费力去猜测或掩饰什么了。
她道:“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陈澈之没出声。
她又问道:“那你这般来寻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
他把目光转去了窗外 - 外面是个浅浅的荷花池,此时上面铺满了冒着紫色尖牙的睡莲 - 她自小就喜欢这些。
他道:“保皇党从南洋运了一批军火过来,过境惠州港的时候被廖珩的人扣下了,他们想要廖珩的批文,趁廖珩去京城之际把那批军火拿回来,运去燕北。”
阿暖真是倒吸一口气,她看着陈澈之,有点不可置信道:“二舅,所以他们不是让你过来找我要批文吧,他们脑子有问题吗?”
然后皱了皱眉道,“哦,外祖父外祖母或者我们陈家可没有半点把柄落在他们手上,既然你过来了,就别回去了 - 这里不是燕北,他们想必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 你也不用顾忌什么,你身份虽然敏感,但闹出来了也不至于就怎么样。”
她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心里很清楚廖珩并不在意陈澈之的身份 - 虽然廖珩的态度不会改变她要做的事,但至少让她心里更没有负担一些。
而陈澈之看着阿暖面上丰富的表情,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滋味 - 这便是阿暖,似乎无论什么事情,在别人看来天大的事情,只要到了她面前,似乎都不会觉得是什么难事,偏偏你并不会觉得她只是天真,她只是看什么都不会顾忌细枝旁节,只会揪住核心,去解决问题而已。
他道:“阿暖,我另有打算。我回来,其实并不单止是因为你外祖父外祖母的缘故 - 我知道,我回来,其实对他们的处境,根本无丝毫助益,我能做到的,廖珩,也都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他也能做到。我回来,只是有一些事情想做,也觉得应该做的。”
他说的艰难,而阿暖看着他,面色却更是难看,心也一直往下坠 - 这才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陈澈之深吸了一口气,从窗外转过头来看向阿暖,盯着她的眼睛,道:“阿暖,我的确需要那批军火,你能帮我拿到廖珩的批文吗?这事我会和他交代 - 他从京城回来,你也可以把此事直言告诉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了阿暖身旁的桌前,然后往桌子上放了一封信笺,慢慢推到了阿暖的面前,道,“这封信,你帮我转交给廖珩。”
阿暖紧紧盯着那封信,心里头乱糟糟的,她咬了咬唇,道:“二舅,燕北的形势很复杂,你回来,没有丝毫根基,那个什么皇子的名头,根本没有多少用处,你做不了什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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