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走？”有人在问他。

　　他当时怎么说的？

　　赵公明有点记不清了。

　　时间过得太快, 一晃眼一千年多年, 再好的记忆力也不可能记住千年前所有事情的细节。

　　“赵公元帅。”仙童正在洞府门口, 毕恭毕敬的向赵公明问好。

　　赵公明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天廷了, 这些仙童既是他的仆从, 又是他的徒弟, 不过对于这些徒弟，没有神仙会把他们放在心上，赵公明也从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但大概是在人间待久了, 赵公明冲仙童点头。

　　仙童一愣，要知道以前的赵公明可不会跟他们有什么互动，赵公明只会把他们当做空气, 就好像他们明明站在赵公明的眼前, 却并不存在一样。

　　“我要出去一趟。”赵公明对仙童说。

　　仙童连忙说：“您需要什么吗？”

　　赵公明迈腿走向前方：“不必。”

　　仙童们在原地看着赵公明离开的背影，他们也发觉了赵公明的变化, 以前的赵公明桀骜不驯, 目下无尘, 现在的赵公明则多了几分人情味。

　　天廷从未有过变化, 巍峨, 森严, 仙雾缭绕，又冷漠疏离，白玉栏杆立在道路两边, 仙子仙娥们嬉笑着穿过, 他们几千上万年都是这样，没有一丁点的变化，永远面带笑容，好像从无忧虑。

　　“二郎真君！”有仙娥一声惊呼。

　　仙子们围拢过去。

　　杨戬是个传奇，他曾是个半人半仙的存在，父亲是个凡人，但母亲却拥有仙界最高贵的血统，昊天大帝是杨戬的舅舅，他的身份曾经尴尬，现在却因为强悍的法力而深受追捧。

　　赵公明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浮于表面，温和，让人看到就会心生好感。

　　而另一边，杨戬从仙子们的包围中走出来，他们两终于打了照面。

　　他们看着彼此，岁月从不会在神仙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赵公明：“好久不见了。”

　　杨戬“嗯”了一声，他没有搭话，可是眼睛却紧盯着赵公明，杨戬有一双冷漠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似乎能看破一切表现和伪装，直达对方的灵魂。

　　曾经的赵公明很享受被杨戬这样注视的感觉。

　　“真君若有事可先行一步。”赵公明侧身让路。

　　杨戬却没有动，他问赵公明：“你还要躲我多久？”

　　赵公明：“我没有躲你。”

　　然而还没等赵公明继续说话，杨戬就抓住了赵公明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赵公明还没有挣脱开，就被杨戬带到了杨戬的洞府，和赵公明的洞府相比，杨戬的洞府更像是冰冷华丽的宫殿。

　　一切都是白玉搭建的，无论是桌椅还是房柱，大殿内空空荡荡，并没有没有冷风，却让赵公明无来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曾无数次的来到过这个宫殿，却从未感觉这处巨大华美的洞府是如此冰冷。

　　“坐下吧。”杨戬放开了钳制住赵公明的手，自己坐到了石桌的一边，桌面上还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

　　赵公明无可奈何，知道自己今天不坐下，杨戬是不会让自己走的。

　　他也不想和杨戬打起来，拼的你死我活那样难看。

　　杨戬没有再看赵公明，而是看着眼前的棋盘：“这局棋没有下完。”

　　赵公明也认了出来，这是自己和杨戬千年前未完的那一局，但只要是懂棋的人，哪怕是个臭气篓子都知道，赵公明已经没有半点胜算了。

　　赵公明的棋路已经被封住了，成为了被宰割的一方。

　　“胜负早就明了了。”赵公明说，他没准备再继续下。

　　杨戬没有看赵公明，而是说：“该我了。”

　　原本应该决定胜负的一颗棋子，却被杨戬放到了无关紧要的位子。

　　赵公明眼皮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明晃晃的让棋。

　　杨戬却只是说：“该你了。”

　　赵公明冷笑一声，执子下了一手。

　　棋局开始反转。

　　杨戬的黑子很快被逼到了绝路，迅速被白子封杀吞噬，胜负定了。

　　“有意思吗？”赵公明问杨戬。

　　杨戬给赵公明递了一杯茶。

　　赵公明没有接，杨戬就一直举着，赵公明没办法，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此时的杨戬脸上才带了点笑意：“你最爱喝的。”

　　赵公明正要说什么，杨戬继续说：“你最爱仙山泉水冲泡的君山银针。”

　　杨戬抬头看赵公明：“我都记得。”

　　赵公明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苦涩。

　　那些苦涩又艰酸的回忆又回来了，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那时候的赵公明根本不在意杨戬对自己的冷漠，他不在乎这个，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轻易打动杨戬。

　　毕竟他是动心的那一个，所以他也理应承受那一切。

　　只是杨戬的那一句“跳梁小丑”，让他明白的意识到自己无论做什么，杨戬都不可能动心。

　　等他终于放下以后，杨戬却放不下了。

　　赵公明苦笑一声，大概是命运没有眷顾他们吧。

　　“你看。”杨戬紧盯着赵公明的眼睛，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温柔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杨戬身上，在赵公明的记忆里，杨戬的双眼永远冷漠，哪怕他嘴上在笑，他的眼中也没有感情。

　　赵公明的心忽然就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了起来。

　　杨戬接着说：“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给我答复，我只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接近，我们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可以抹平之前的一切。”

　　赵公明的嗓子似乎被堵住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他该让杨戬明白自己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他该斩钉截铁的拒绝杨戬的一切示好。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那一千多年的岁月，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赵公明神色复杂地说：“我该回去了。”

　　杨戬没有挽留，他微笑道：“我送你。”

　　于是杨戬还真就把赵公明送回了他的洞府。

　　这一举动让整个天廷都大为震惊。

　　谁也没想到，杨戬会送赵公明回洞府。

　　从那天开始，赵公明经常会收到杨戬送来的礼物，有时候是法宝，有时候是装饰品，有时候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宠物，大概是赵公明在人间的时候表现的很喜欢金蛋和小蛋，所以这些宠物，现在统一的全是没孵化的蛋。

　　仙童们终于有事情干了——孵蛋。

　　要不了多久，赵公明就拥有了一只仙鹤，一只仙龟，一只鹰，还有别的更为奇葩的宠物。

　　除此之外，杨戬每天都要到赵公明的洞府，两人有时候一句话都不会说，各自坐在一边，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慢慢的，赵公明忽然发现，自己的洞府里有了很多杨戬的东西。

　　就连熏香也变成了杨戬最常用的那种。

　　而他竟然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这样的日子过了接近一百年。

　　对神仙来说，时间好像就是静止的，他们甚至感觉不到太多时间的流动。

　　这一百年过得如同弹指一瞬，又像是长的永无止尽。

　　赵公明在自己的洞府里看到了杨戬银白色的斗篷，赵公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伸手抚平斗篷上的褶皱，然后把这件斗篷收了起来。

　　现在杨戬基本不会回自己的洞府了，即便赵公明不怎么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的留下来。

　　“二郎真君。”外面传来了仙童问好的声音。

　　赵公明把放着斗篷的抽屉推回去。

　　杨戬看见赵公明站在殿中，径直走过去，冲赵公明说：“七天后便是蟠桃会了。”

　　赵公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杨戬：“谢允他们也会来。”

　　赵公明终于激动起来：“我都有一百年没见过谢允了。”

　　杨戬的脸色不是太好：“谢允有夫有子。”

　　赵公明：“……你别把我想的那么龌龊。”

　　杨戬：“我只是不喜欢你把别人看的太重。”

　　赵公明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戬。

　　杨戬站在赵公明面前，坦诚大方。

　　赵公明叹了口气，终于举起了白旗，他走上前去，似乎经历了长久的心理建设，终于展开双臂，抱住了杨戬。

　　杨戬浑身僵硬，他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们维持着这个别扭的拥抱。

　　直到杨戬有了动作，他抬起胳膊，用手把住赵公明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杨戬吻了上去。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这是一场厮杀，赵公明的牙齿啃咬着杨戬的嘴唇，鲜血在两人的唇齿间交替，赵公明的舌尖也被杨戬咬破了，等他们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这个吻才终于有了点缠绵的意思。

　　杨戬的手眷恋的抚摸着赵公明的脸庞，舌尖描摹着赵公明的唇瓣，他们此刻是如此的亲近，好像不比分辨你我。

　　他们不知道吻了多久，等分开的时候两人的嘴角都有血丝。

　　“蟠桃大会的时候我觉得你穿那件银色斗篷会比较好看。”赵公明的脸上还有红晕，但他表现的很镇定。

　　杨戬似乎有些晃神，他点点头。

　　赵公明说：“你该回去了。”

　　杨戬眉头一皱：“我以为我们刚刚……”

　　赵公明头一次打断他的话，笑着说：“你不把你的东西拿过来吗？”

　　杨戬愣在原地。

　　赵公明语气温柔缠绵：“去吧二郎，我在这儿等你。”

　　我永远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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