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戎一瞬间怒不可遏, 气势全开压得所有人都头脑嗡嗡作响, 两腿发软, 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又快又乱, 像是要炸开了。
林母也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一脸惶恐。
林中戎俯身看着她, 却慢慢笑了:“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你就能欺骗我,就能害人了吗?你给陈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判死刑的时候,到底有什么脸还让我为你、为你另外的儿子孙子卖命?杨蕴, 你引以为傲的良好出身、高等学历,就是让你做这种事情也能理所当然的吗?”
林母脸色大变,他再怎么愤怒, 也从没这样连名带姓喊过她。
“你……”
林中戎直起身:“我给你好日子过, 你不要,非要天天跟我哭大家过得都不容易, 那好, 我给你们大院子, 让你们住在一起相亲相爱。你既想接济这个, 又想接济那个, 被吸干了血又来找我闹, 我念在你生了我的份上,也都忍了。可是你,你们, 不该打我女儿的主意。”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众人头皮发麻,林大哥急急打断他,似乎生怕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中戎,大家都是亲人,我们还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这事是我们一时想岔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再说了,上辈人的恩怨,跟小辈人可没关系啊,你怨我们,我们认了,可你看这些年你两个侄子被你打压得一点点出头机会都没有,多好的孩子啊,只能跟着我们在这等死,你高抬贵手,给他们一条出路好不好?”
他求情求情,就把两个儿子推了出来,话里的重点就变了,其他人不甘地看着他,又不敢阻拦。
林中戎看着那两个葫芦杆一样的小子,一个二十几,一个才十七,大得唯唯诺诺中难掩怨恨,小的倒老实,整个人透着木讷懦弱。
林大哥见他目光里透着打量,像是看到了希望,连忙叫俩孩子叫“三叔”,说:“只要你给他们一点机会,我保证管好妈,管好其他人,绝不会让他们再到你眼前去碍你眼”
听了这话其他人更怨愤了,林中戎却淡淡笑了笑:“现在倒是懂得叫道理了,可惜啊,你们只知道扯着我这个‘亲人’、‘兄弟’、‘儿子’、‘三叔’的身份不放手,为什么就没想到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他脸色一点点变淡,明明没有什么动作,却仿佛身形一下子高大了起来:“我还是一个丈夫和父亲!”
林大哥脸色骤变:“中、中戎啊……”
“你们不是都很庆幸陈玉不在,我没有了小家,不然一定会跟你们不亲,什么好处都跟你们没关系了吗?我发现还真是这样,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其他都得靠边站,以后我要养老婆孩子,一颗大米,都不能便宜了外人。”林中戎说,“所以你们,自求多福吧。”
说完这话,他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脸色灰败的人。
虽然日夜咒骂着林中戎,但他们也确实都指望着林中戎过日子,以后他不肯在养着他们了,他们又没有工作,没有一技之长,或许……真的要去掏粪了。
林婉婉看着一屋子像被抽去了精神气的人,忽然追了出去:“三叔!”
可是林中戎走得飞快,她追出去只看到了一个车屁股。
她呆呆地站在那,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妈妈反复叮嘱她的话。
她说,你三叔没有孩子,你要常常到他跟前去,多叫叫他,嘴巴要甜,端茶倒水殷勤点,只要你三叔喜欢你,你就有享不尽的福了。
又说,你和你三叔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就差一个多月,正好你和你弟弟又是龙凤胎,这就是天意啊,无论是你还是你弟弟,要是能被你三叔当孩子看,甚至过继过去,我和你爸就不愁了……还是你更好,女孩子比较好撒娇,你还和你三叔长得像。
又说,你三婶爱看书,你也多看点书,尤其要在你三叔跟前看,哎呀,要是能多知道一点你三婶的爱好就了,还能给你小阿姨参照参照。
她从小就被告知,自己和三叔那个孩子很有缘,要努力成为三叔的女儿。她甚至记得四岁那年,大家一起过年,三叔也回来了,她早得了母亲的指示,向三叔讨糖吃,三叔就拿了一颗给她,脸上甚至有些笑意,大人们突然起哄,说让她给三叔做女儿好了,多有父女相啊。
她胆子一大,就脆脆地叫了声爸爸,三叔却脸色大变,饭都没吃就走了,再不久,三叔就和家里闹翻了,然后他们一家就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她再到三叔面前去,他看她的目光就好像在看地上的爬虫。
可是刚才,他一眼也没看自己。
她想起林满的模样,高挑、白净、健康、漂亮,浑身都是自信,可是长相还没有自己像三叔啊,可是三叔看着她的目光却温暖又珍爱,像看着最重要的宝贝。
三叔对女儿,真的是那么宠爱啊,像她想象的一样,只是那宠爱不是给自己的。
“血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林婉婉喃喃道,可是她知道,正主回来了,而自己,多年以来的美梦,终于是彻底破碎了。
……
为了表达对她爸的不满,林满晚上没住在林中戎的房子里,而是回了招待所,林中戎听到林铖告诉他这个消息,苦笑一声,小心地问:“她情绪怎么样?”
林铖回答:“没有提起你的时候,都是很好的。”
林中戎想打人,就不能委婉点吗?
林铖:这还不够委婉吗?
林中戎也不敢去讨嫌,长吁短叹地去了办公室,他一般不喜欢住在那个只有他的大房子里,宁愿在办公室过日子。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犹豫了又犹豫,终于没能控制自己的手和心,爬起来往大雁山拨了个电话。
大雁山建了个高高的信号塔,母女俩的房子里就常规按了个联络机,这台看起来很丑的机器放在吃饭待客的厅堂里,但基本都是林满接,今晚却突然响了起来。
当时陈玉正在灯下编写教案,基地里的学校在五月份就已开始授课,陈玉带了两个班,给人启蒙,里头尽是只比她女儿小一些的孩子,但绝大多数只识得几个字,里头有机灵的,也有脑子迟钝的,要先教一短时间才能进行后续具体的分班。
陈玉的志向就是像她祖父父亲那样成为一名人民教师,这个愿望在末世前没实现,现在却实现了。陈玉很珍惜这个机会,也很希望能做好这个角色,开学前就重新拾起大学里学的东西,又找了基地里的老教师请教,她习惯性把后面好几天的教案写好,每天都要备课。
她手下的本子、笔,都是从北方交易来的,十分珍贵,她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字,一眼望去,娟秀而灵逸的漂亮字迹铺满了洁白的纸张。
她坐得笔直,神态专注而安逸,皮肤比灯光还要皎洁,能够发光一样,毫不停顿地写完一页,她突然停了下来,写了这么多字,她竟然一点都感觉累,当学生的时候,一次性写这么多字也会肩膀手指都酸乏不已,可是现在完全不会。
她看着自己细致白净的手,泛着粉红色的指甲,有些发怔,女儿的能力给了她新生,她从内而外就像重新活了过来,不仅身体变得健康年轻,头脑也更灵活了,记忆力也更好了。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比起读大学时的自己,精力更加充沛,然而她的心态却是年轻不回去了。
这时那台盖了一层细麻布的联络机却突然响了,陈玉一看时间,这么晚了,会是小满吗?
她走过去接了起来,那边一时没声音,陈玉立即明白了,不是女儿。
既然不是女儿,那只能是另外一个人了。
她没说话,那边也不吭声。陈玉看着窗外的黑暗出神,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过了一会儿那边还是没声响,她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语气冷淡地说:“你有事没?没有我挂了。”
“别、别挂。”那头男人终于肯出声了,声音有些沉闷。
陈玉一时听不出对方的情绪,她也不想分辨,她完全不明白打这个电话的意义,难道他们还能像年轻时那样,相距千里煲个电话粥煲半个一个小时,然后傻乎乎地你一句晚安我一句晚安重复七八个来回吗?
“如果不是和小满有关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陈玉说。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那边低低地说,然后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陈玉心想接下来是不是该故作深沉地叹口气,然后满怀感慨地要跟她追忆追忆往昔了?
然而事实却是,那男人突然间居然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女儿不理我,你也不理我,呜呜,我的心好痛~~”
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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