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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桃花汛 寒菽 3628 2021-04-02 11:16

  12月24日, 周二。

  晴, 最高气温7, 最低气温3, 微风。

  姑且算个好天气。

  早上7点多, 楚汛在早餐店买早餐, 身边几个学生在嘻嘻哈哈地打闹, 校服穿得拖拉,围巾也不戴,年轻的脸庞光彩照人。

  楚汛真的羡慕, 这周日便到他的三十岁生日,不知不觉已过那么多年。他早就不再年轻,西装里穿齐保暖内衣, 外面还要加件厚厚羊绒外套, 这样还觉得冷,还要用围巾把脖子严实缠起, 像上吊。

  他买好早餐, 去季天泽家, 奉上季天泽点的早餐。

  季天泽却嫌弃:“我要的是牛肉馅, 这是猪肉, 你怎么这都买错?”

  又说:“你身上一股油腻肉味, 真臭,离我远点。”

  虽然嫌弃,但还是吃了, 一边说:“我今天工作要用的ppt呢?你怎么回事?还没做好?”

  楚汛疲累地颔首:“做好了, 我来给你讲解一下,你总得熟悉一些才好在会议上展示……”

  讲着讲着,楚汛走神,最近总走神,他想起早上遇见的擦肩而过的学生,记不清相貌,在他的脑海里那些学生的脸像是被擦掉,然后换上他年轻时的脸。

  他记得自己喜欢上季天泽是十六岁,还在读高中,从那时起他就风雨无阻给季天泽买早餐,人人都说他是季少爷的小跑腿。

  他从不介意,卑微地喜欢着季天泽。

  那时季天泽会抱着他的肩膀说:“小汛,你是我的好兄弟,对不对?”

  他便被迷得神魂颠倒,脸红心跳地点头。

  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还是……最要好的朋友。他怕表白了连朋友都做不成,眼睁睁看着季天泽换过一个个女友,还得次次都笑着祝福。

  季天泽临走前交代他说:“今天早点下班,帮我把房间打扫了,你说上周有事,衣服攒着一直没洗,地板也得好好擦。”

  楚汛犹豫:“我有事想和你说……周末是我生日。”

  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季天泽回也不回头,故意岔开话题:“我得走了,有什么事,晚上回来再说吧。”

  不像是在对朋友说话,像是在对下人说话。

  楚汛没回答,季天泽也没注意,反正他是在命令,又不是请求。楚汛对他千依百顺,他说什么,楚汛都会做的。

  他们公司不过洋节,平安夜并不放假。

  昨天请假,堆积一天的工作得忙,所以楚汛提早25分钟到公司。他大学毕业后就在这家公司工作,干了七年,他聪颖认真却善于低头,四平八稳,两三年便跳一级,前任总经理极欣赏他,却在升去本部前把他留下来,大家吃惊,难道楚汛要成为分公司的新头领?

  不料突然空降来个二世祖压他头上,其人庄瀚学——本部老总的小儿子,今年才二十二岁,刚毕业的大学新鲜人年纪。

  于是楚汛屈居副手。

  但他不恼火,早就习惯了,而且师父是特意把他留下来,让他有机会和小公子搞好关系。

  可惜此人人不如名,不学无术,迟到早退不说,有时还整天在外花天酒地,公司都不来。上行下效,公司风气亦不如前,楚汛努力弹压,不过勉强维持而已。

  他披心沥胆教导小公子,还被嫌烦。

  庄瀚学振振有词:“我不工作也有钱用,为何要过得那么辛苦。”

  楚汛无语,他打听之后才知道庄瀚学从小顽劣,之前他看庄瀚学履历漂亮,还是名校毕业,比他学历高。庄家三个孩子,他是老小,上面还有哥哥姐姐,都是精英,只有他,学小提琴能用琴把老师打出家门,大学毕业证书靠父亲给学校捐一栋楼换得。

  这半年过得累极。

  他不过一天不在,公司就乱了套,听说昨天庄小公子干脆没来。

  楚汛把昨天的各种工作检查一遍,新进公司的男大学生出了纰漏,差点酿成大祸,幸好被他发现,楚汛把人叫到办公室批评。楚汛相貌阴柔,皮肤薄白,眼角上扬,戴一副金属细边眼镜,气质冷洌,他自认为还没说什么重话,却把那男生吓得快哭起来,楚汛不心软,长记性了以后才能不犯错,是为了他好。

  中午员工都在吃饭,楚汛还在加班,决定做完手头的工作再离开。

  他已经决定辞职,想早点处理完自己的工作,离职时公司不至于太混乱。

  手机响起来,是有人发消息给他,楚汛拿起来一看,一句话映入眼帘:那老娘娘腔真是小题大做,心胸狭窄,一点小错便揪着不放,好似不这样不能体现他威风。

  只看到一瞬间,消息就被撤回,像是没发生。

  楚汛有点难过。唉。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在背后骂。

  到了下午,庄瀚学才姗姗来迟地跨入公司大门,见到楚汛还心虚一下,楚汛以前会打电话催他上班,不管到公司干不干正事,起码得好好坐在总裁办公室的椅子里。他昨天去夜店跳舞,宿醉,睡到中午才醒,吃了中饭,想想楚汛今天上班,挣扎一下还是来了公司,自我感觉很给楚汛面子,他怕楚汛又拉着晚娘脸喋喋不休要他上进要他学习,他父母都不要求,楚汛真是没事找事。

  楚汛居然没骂他,庄瀚学惴惴不安。

  骂他做什么?楚汛忽然气馁,说不定也在背后骂他老娘娘腔。

  一片好心喂了狗。

  庄瀚学见楚汛专心埋头工作,得寸进尺,把自己要负责审批盖章签字的简单任务也偷偷摸摸推给楚汛,如山的文件搬到楚汛桌上。

  楚汛冷冷看他一眼,庄瀚学按着额角扶着桌子开始装病:“我昨晚喝太多酒,头疼呢。今年已是带病坚持上班,值得鼓励了。你帮我做一半,就一半,不然怕完不成……不然三分之一?”

  楚汛说:“你当是菜市场买菜?还讨价还价。”

  庄瀚学嘴倒是甜,且不知羞耻:“我是个废物嘛,还得楚哥帮我。”

  楚汛顿觉心累。

  工作太多,导致太晚下班,去季天泽家太迟。

  季天泽冷着脸对他挑剔:“你有那么忙?既然不能按时不如早点和我说,害我等你。”

  “你最近是怎么了?你又在走神?”

  “早上也没准时。”

  “那个ppt也做得不够好,我今天输给我讨厌的那个同事。”

  “我在和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在听?”

  “楚汛!”

  以前楚汛问他懒得做饭为何不买外卖,不想做家务干脆请个保洁。季天泽说:“外卖没你做的饭好吃,实在腻味。小时工总是手脚不干净,找不到好的,也不如你。小楚,你待我最好。”

  好像他在他生命中必不可少。

  楚汛晚饭没吃就赶去他家,本来就累得要死,饿得头昏,还要被骂,瞧着季天泽那张臭脸,被他辱骂,再想到今天在公司遇到的诸般烦心事,忽然笑了。

  他发现自己确实挺贱的。

  多好笑啊。

  季天泽皱眉:“你笑什么?”

  楚汛说:“笑我自己,被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么多年,现在才醒。”

  季天泽有些心慌:“楚汛,你说什么?”

  楚汛太累了,连话都不想再和他说,转身要走。

  季天泽拉住他:“你说清楚是什么意思?这个年纪,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乱发脾气。”

  楚汛甩开他的手:“意思就是,以后您请另找个跟班,我要过我自己的日子去。”

  楚汛走到半路,回头,背后一片黑黢黢,空无一人,他笑下自己,放了狠话,还软弱地想给季天泽最后一次机会。

  季天泽就不稀罕他,以挚友的名义钓了他那么多年,不过是因为他听话,做杂务不用给钱。

  楚汛开车,觉得身体难受,在马路边停下车,靠在方向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那是昨天他去医院得到的诊断书。

  他想拿出来给季天泽看,总找不到时机,以后也不必找了。

  医生告知他,他已得绝症,寿命大抵只剩半年,如专心配合治疗且运气好,或能可怜兮兮地苟延残喘一年半载。

  楚汛攥紧这张给他的命运判决死刑的纸,指甲刻破纸面,扎在手心,疼得他突兀笑起来。

  就算他死了,地球也照样转动,世上如他这般的小民何止千百万,死不足惜。

  他想告诉季天泽,可季天泽连他去医院都不知道,他几次三番想和季天泽说,季天泽连搭理都不搭理他。

  他想把公司的工作处理好再离职,可下属在背后骂他,老板借机偷懒。他真的是必需吗?他不在了公司也不会即日倒闭。

  至于父母,早就因为出柜断绝关系,已经五年没回过家。

  是他太自恋,把自己看太重。

  世上根本无人在乎他死活。

  他这二十九年,活得乱七八糟像个傻子。

  现在快死了,才想到要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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