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初二这天还是比较寒冷, 只是天色放晴, 比初一感觉要好不少, 天空里见着了日头, 金灿灿的阳光照着路上拜年的行人, 有几分和暖, 寒风吹过带来的冷冽无形中少了几分。
杨树生抱着杨宁馨, 廖小梅提着包,两人慢腾腾的朝公路上走。
“小梅,我过年以后还是去买辆自行车。”杨树生沉默了一阵子, 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有了自行车我每天可以从县城回来,去你娘家也方便了。”
廖小梅抬头看了看杨树生,欲言又止。
“咋的了?”杨树生觉得有些奇怪:“你不想要我每天都回来?”
“树生, 一辆自行车得差不多两百块呢, 那可是你大半年的工资了。”廖小梅皱着眉头,一脸无奈:“每个月咱们都交了八块钱给爹娘, 还剩八块, 以前还有点儿剩, 去年添了小六, 每个月就没余钱了, 怎么去买自行车啊?”
杨树生一个月能拿十六块八毛钱工资, 每月拿到钱,他就给王月芽八块:“家里开支多,您给拿着花吧。”
剩下的八块八, 就是杨树生吃饭和零用的钱。
好在木材公司福利好, 单位食堂吃饭,打饭一分钱,素菜两分钱一份,荤菜八分——那可是真真的荤菜,随便用筷子翻一翻,里头能见着几块肉!只是杨树生舍不得,隔两三天才打个荤菜尝尝——干力气活的,老吃素菜也不行,总得要吃些肉。
每次夹到肉的时候,杨树生就想到了家里人还顿顿吃素菜,心里头就过意不去,总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浪费了,咋能这样大手大脚呢?怎么着也该攒点钱下来贴补下家里啊。
杨树生每个月的伙食费差不多是三块钱,还剩五块多钱,给廖小梅三块收着,其余两块多主要是搭车回家和给侄子们买点小零食给花掉了,零花到自己身上的,基本上就几毛钱一个月。
廖小梅攒了两三年的钱,抱养杨宁馨回家,就把老底儿掏空了,几乎是身无分文,杨树生咬牙吃了大概一个月素菜,才挤出钱来给杨宁馨扯了几尺布做衣裳。廖小梅看着心疼:“那三块就别给我了,你身体要紧。”
“没事,”杨树生憨憨的笑着:“我们同事知道我要养女儿,平常一起吃饭会分一两块肉给我,也当是开了荤,这一年里,咱们也该又攒了点钱了。”
他心里头想着,再苦也不能苦了小六,新衣裳新鞋子,以后头发长了,还得花儿朵儿的扎起来咧,怎么能不多攒点钱?
“唉,咱们小六以后还得招上门女婿呢,不给她多攒点钱,后生家怎么会过来?”廖小梅一想着这事也觉得攒钱任重而道远:“每年能攒三十多块,攒到小六十八岁,也能攒出六百多块来,都拿了给小六当彩礼去招郎进门!”
两人都不约而同朝杨宁馨看了过去。
杨宁馨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一件碎花的小棉袄,外边天蓝色的背背衣,木耳褶皱花边踩得很齐整,好像长出了一双翅膀来一样。她的头发扎了两小把,彩色的橡皮筋缚着,在乡村娃娃里显得格外洋气。
看到杨树生和廖小梅都瞅着她,杨宁馨索性歪了歪小脑袋,甜甜的笑:“妈妈,爸爸。”
杨树生把她抱得紧紧,幸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听着小六喊一声“爸爸”,他觉得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了。
“树生,咱们不能买自行车,钱都得留着给小六。”廖小梅眼神坚定:“你还是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得了。”
杨树生一只手挠了挠脑袋:“我们公司有家属房,我才去三年还没敢开口,等着再熬几年,我就去和领导说说,看能不能拨一间房子给我,到时候把你和小六接到县城里头去,咱们一家三口天天能在一起。”
廖小梅眼眸一亮,有些开心:“真的么?能要到房?”
现在杨树生住的是单位集体宿舍,四个人一间,上下床,晚上回宿舍,四个糙汉子都是一身汗,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酸臭的味道。廖小梅前年去过杨树生公司一趟,走进他的宿舍就皱眉:“咋这么臭哩?”
杨树生瞅着她直乐呵,没有媳妇在,日子过得粗糙,鞋子几个月不洗是常事,就是袜子也得攒着,一个星期洗一回。
廖小梅是个爱干净的,见着杨树生宿舍里那么脏,没敢去第二回。
现在听说能要到一间单独的房,心里头也是高兴,一想着一家人齐齐整整,天天能见着面,忽然觉得有了盼头。
杨宁馨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心里头也高兴,要是能离开湖泉村去县城,肯定条件会好一些,能接触更多的新鲜事情,等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想做点生意挣钱也方便了。
可是还没高兴两分钟,就听廖小梅又唉声叹气:“树生,你还是别和领导去开口,要了也没用,咱们家就我一个出工分的,熊芬早就有意见,一直在嘀咕,要是我跟着你进了城,还不知道她会挤兑成啥样?再说爹娘年纪大了,爹腿脚不利索,总得要人照顾,二弟家两娃,三弟家三个,照顾小的还来不及,哪有我这样得空?我还是不进城了,留在家里挣点工分,照顾咱爹娘。”
杨树生听了廖小梅的话也不出声了,媳妇说的可都是实际情况,咋能把爹娘丢下去享福呢?两个人都沉默了,肩并肩的走上了公路。
杨宁馨暗自叹气,看起来爹娘是走不出这小山村了,瞻前顾后的,总会找出一万种理由脱不了身,到时候还得自己使把劲才行。
在公路上站了一会儿,就看见那边开了一辆车过来,杨宁馨好奇的看了看,跟前世一些小中巴差不多,还没那么大,外边看上去有些破旧,车上人头攒动,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人。
杨树生伸手招了招,那车子慢慢的停了下来。
中巴车的门开着,一个肥胖的女人背靠着门,一只手撑着,拦住了车子里的人潮汹涌。瞥了一眼杨树生和廖小梅:“要去哪里?”
“廖家湾。”
那女人白了他们俩一眼:“上不了,人满啦!”
回头和司机招呼了一声,那中巴车“突突突”几声响,后边冒出一阵黑烟,摇头摆尾的开走了。
杨宁馨有些好奇,分明都已经停车了,怎么就上不了呢?要是上不了就别停啊!她伸手指了指那小中巴:“嘟嘟……嘟嘟……”
杨树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嘟嘟走了,嘟嘟人太多了,我们不上嘟嘟,好不好?”
廖小梅拧着眉头,有些生气:“分明是看咱们搭不了多远,想留着位置给远地的。”
杨树生抱着杨宁馨朝前走:“嗐,人家也挺为难的,就趁着过年多拉些人呐。算了算了,也莫要难为别人,咱们慢慢朝前走,看到有空爽点的车再上。”
“嗯。”廖小梅点了点头,提着那几个纸包追了上来:“远地的肯定比咱们要着急,没车怎么回娘家去哩。”
两人快步朝前边走,没走一会儿,身子就热烘烘的一片,廖小梅伸手把脖子上的围巾扯了下来缠在胳膊上,伸手摸了摸杨宁馨的额头:“小六还好,没出汗。树生你看着点,要是她出汗了就把第一颗纽扣解开,别热着她。”
“我看着呢。”杨树生笑着把杨宁馨的一双脚托起来举了举:“小六去外婆家走亲戚咯,高兴不?”
两人才走了没多远,后边又来了辆中巴车,主动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汉子,要搭车不?”
廖小梅瞅了那售票员一眼:“我们只到廖家湾。”
“中,上车呗,每人给两分钱就成。”
杨宁馨看了看那辆车,里边并不挤,看起来路上已经下了些人,杨树生小心翼翼的抱着她上了中巴车,廖小梅也跟了上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数出了两张蓝青色的两份钞票递了过去:“给你钱。”
售票员接了钱塞到包里,看了看杨树生怀里的杨宁馨:“带娃儿回娘家?”
廖小梅挺骄傲的点了点头:“是哩。”
十几年了,每次正月初二回娘家,都是夫妻俩人提着礼物走,走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是没有个娃儿跟着咧。
“这小囡长得真好看。”售票员看了看杨宁馨,又看了看廖小梅:“和你长得有些像。”
“是吗?”廖小梅开心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真和我像?”
售票员看了看杨树生:“和娃儿爸也像!这眼睛,可不是她爸的?一模一样!我看啊,这娃儿是把你们俩好看的地方都长全了,怎么看怎么招人爱!”
廖小梅幸福的笑了起来,脑袋靠在杨树生的肩膀上,用自己的手摸了摸杨宁馨嫩嫩的小脸蛋:“小六,喊妈妈。”
“妈妈……”杨宁馨看着廖小梅那模样,知道她此刻心里正是母爱泛滥,拖长着声音娇滴滴的喊了一声。
“哎,小六乖!”廖小梅开心得很,指了指杨树生问杨宁馨:“他呢?”
“他是爸爸!”杨宁馨果断的回答,一头扎进杨树生肩膀窝里,两只手拍着他的肩膀,叽叽咕咕的笑了个不停。
第三十章
廖家湾跟湖泉村其实挺远的,坐车都花了大约快半小时,刨去上客下客,至少也得十七八分钟才到,杨宁馨估摸着怎么都得有二十里。
下了公路没走多远,就见着一个池塘,池塘旁边有几进土砖屋子,上边盖着黑瓦,前边一块很大的地坪,地坪边上栽着一排不知名的花草,大冬天的,叶子都黄了,萎缩着挂在枝子上,有些树枝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
地坪前边有三个小孩正蹲在那里玩耍,拿着石头子儿扔来扔去,见着廖小梅和杨树生走过来,站起身来一溜烟的跑到了小路上:“姨妈,姨父!”
热热闹闹的喊上几句以后,三个人眼睛都盯住了廖小梅手里提着的纸包。
“姑姑,这里头是什么啊?”一个小些的,有些忍不住,悄悄拿手碰了碰一个纸包,抬起头来满怀希望的看着廖小梅:“是可以吃的东西吗?”
廖小梅笑着从衣兜里摸出一粒水果糖:“三妞乖,姑姑给你们带了糖过来哩。”
在农村,哪里有什么糖果吃,见着三妞拿到了一整颗糖,其余几个娃儿眼睛都瞪圆了,吸溜了一口鼻涕,眼巴巴的望着廖小梅。
“都有,都有。”廖小梅又摸出了几颗,每人发了一粒:“走,回家去。”
几个小娃子高兴得跳了起来,剥开玻璃糖纸,互相比着水果糖的颜色:“我的是红的!”
“我的绿色比你们的更好看!”三妞本来已经把糖含在嘴里,看着其余几个比糖果的颜色,又赶紧把那颗糖吐在手心,托着给他们看:“是不是我的最好看啦?”
杨宁馨低头望着那群小娃子,心里头有些酸涩,在前世,这些东西都是她吃得不爱吃的零食,过年时摆在托盘里的巧克力,得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吃完。
水果糖?早就没见过这玩意了。
生产力低下,物资严重匮乏,人民的生活艰辛,生活在这种年代,实在是有说不出的悲哀。杨宁馨暗地里算了算,今年才六九年,距离文化大ge命结束还得七年,改革开放还要十来年,好漫长的一段时间。
“爹,娘。”
杨树生和廖小梅走进了堂屋,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方桌,上边放着两个饭碗,一碗瓜子,一碗花生。桌子旁边坐了两位约莫六十左右的老人,见着杨树生和廖小梅走进来,乐呵着站了起来:“小梅,树生,你们可算是到了!”
“路上等了一会儿车,要不是早回来了。”廖小梅把手里几个包塞到了她娘手里:“这是我们一点小意思,娘你收着。”
廖小梅她爹乐得合不拢嘴:“回来就好,带这么多东西干啥哩!你娘刚刚一直念叨着,小梅咋还没到,才念叨没多久,你就回来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看了看杨树生怀里的杨宁馨,声音压低了些:“这就是你们抱来的那个娃儿?”
廖小梅她娘白了她爹一眼:“什么抱来的!就是亲生的!”
她爹忽然醒悟过来,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哦哦哦,我都老糊涂了,忘记这一茬了,可不是小梅去年生的嘛!”
杨树生笑了笑,指着廖小梅她爹教杨宁馨说话:“小六哇,那个是……”
“外公!”杨宁馨吐字清脆,听得屋子里的人一愣,廖小梅她娘赶紧凑着过来:“那我是谁呀?”
杨宁馨甜甜的笑了起来:“外婆!”
“哟!咋这么机灵哩!”廖小梅她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抓住杨宁馨的手亲了亲手背:“小六可真乖,外婆可想你哩!”
廖小梅的娘个子不太高,身子单瘦,远远看着就是一小把儿,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身上穿着一件粗布衣裳,胳膊肘那儿还有一块补丁。
看起来外婆家并不富裕哪。
今天廖家并不热闹,两个儿子都陪媳妇回娘家了,留着几个娃儿在家里陪着,还好有廖小梅和她妹妹带着自家男人和刚生的那个娃儿回来陪两位老人过春节。
廖小梅她爹烧了一盆火放在方桌下头,里边搁着几块木炭,用一块破布盖着,伸了腿到桌子下边放着,倒也暖和。桌子上的那两个小饭碗里装着花生瓜子,算是招待客人的零食,廖小梅她娘拆开了一个纸包,看到是整块的大块头橘饼,欢喜得很:“咋去买这好东西来了?”
“这是婆婆要我带给您的哪。”廖小梅笑得很舒心,指了指那几个纸包:“寸金糖,云片糕这些,都是。”
“唉,你婆婆也实在太客气了。”廖小梅她娘抬手擦了擦眼睛,眼圈儿红红的:“我都没啥好东西给她,她偏偏这样记得我!”
“娘,您快莫要说这些话了!我婆婆说呢,小六第一次来外婆家,少不得要替奶奶带些好东西过来。既然是给您的,您收下就成!”廖小梅看了一眼杨树生:“树生,咱娘是这个意思,对吧?”
杨树生抱了杨宁馨坐在腿上,正在给她剥瓜子,冷不丁听着廖小梅问她,连忙点头:“是哩是哩。”
虽然没听清楚廖小梅问的啥,反正媳妇说的话就是对的。
“唉……”廖小梅她娘有些不安的拿着橘饼,心里头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每年自家都没回什么礼给亲家,亲家可一点埋怨都没有,还年年让小梅带好东西回来,欠下这么多人情,怎么还得完哟!
她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过来,切碎一个橘饼,拈起几根橘饼丝儿放到茶碗里,又拎过来一个大茶壶,里头装着刚烧开的滚水。
“哗啦啦”的几声响,每个茶碗里都冲了一碗水,橘饼丝飘浮在水面上,慢慢的舒展开来,就像一个曼妙的姑娘正在跳舞。
“来,每人喝一碗,暖暖肚子。”
廖小梅她娘把茶碗推到了杨树生面前:“树生,你趁热喝。”
这个女婿可真是好,打着灯笼没处找,吃的是商品粮,每个月国家管发钱。最最重要的是人性好,对小梅好,连带着对自己和小梅她爹也敬重,逢年过节来走动,总会让小梅塞点钱给他们。
每次廖小梅塞钱,她娘就有些心不安:“树生他知道不哩?莫要为了钱吵架!”
“娘,是树生让我给你们的!他对我说哩,你爹娘养你们兄弟姐妹辛苦了,咱们有能力就得给一点,也算是报答。”
这话听得廖小梅她娘心里头暖呼呼的,对这女婿更中意了。
“姐姐,你婆婆这橘饼哪里买的?这么香!”廖小桃捧着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得口里甜蜜蜜的一片,味道又香又浓:“我婆婆买的那橘饼,块头小,一切就碎得不像话,上头的糖霜也不甜。”
“我也不晓得,昨天我婆婆喊我过去让我拿的。”廖小梅歉意的笑了笑:“我们家里的事情,都是婆婆操办的哩。”
“你婆婆可真是好。”廖小桃免不得当着自家男人的面埋汰起婆婆来:“小气得要命,月子里头我想吃个鸡蛋都没有,什么都攒着,生怕我们拿了她的去……”
廖小梅她娘看了廖小桃一眼:“说什么呢,这事情都过去了,还翻出来说。”她看了看二女婿赵金宝,耷拉着脑袋在那里,随便女儿埋怨,心中也有些气,水灵灵的一个闺女嫁给他,可却护不住媳妇,二闺女嫁给他们老赵家可真是吃亏,一家子都是算计角色,小桃在他家吃了不少苦。
好在这二女婿有个优点,随便小桃埋汰都不开口争吵,也算能忍,换了旁人,早和媳妇吵起来了。
“小桃,反正都是一家子,别想那么多。”廖小梅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束着红绳的钞票:“喏,给妞妞的拜年钱。”
廖小桃伸手接了过来,满脸的不好意思:“瞧我,走得急,也没给你家小六准备点什么。”
“没事没事,你要花点钱还得向婆婆开口,别这样麻烦。”廖小梅笑了笑,伸手拉了拉杨宁馨的小棉袄:“树生,抱好一点,衣裳卷上去了。”
杨树生低头看了看,“咦”了一声,赶紧把小棉袄给扯平整。杨宁馨冲着对面的廖小桃甜甜的笑了笑:“小姨。”
廖小梅愣在那里,外公外婆她倒是老在小六耳边提,可小姨她却没怎么说过,小六怎么就晓得要喊小桃“小姨”呢?
那边廖小桃也呆了呆:“小六,你喊我?”
“小姨……”杨宁馨点了点头,笑得更甜了。
瞬间,廖小桃满肚子火气全没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杨宁馨身上:“姐,你这娃可真是机灵,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这么聪明的。”
廖小梅的老娘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小梅,你也该抱着小六去姨婆那边瞧瞧,今天她一个人在家哩。”顿了顿,她望着粉团子一样的杨宁馨:“好歹也是你姨婆给你搭上了这根线,要不是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娃儿?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她。”
“娘,我这就去把姨婆接过来。”廖小梅站起身来,用脚碰了碰杨树生:“走,到姨婆那边去看看。”
廖小梅的姨婆跟他们住得不远,走不到半里路就能到,她有快七十的年纪,已经分家,跟她大儿子一起住,今天大儿子陪着婆娘回娘家去了,大孙子前年才娶的媳妇,今天也不在家,家里头就她一个人,廖小梅决定要把她接过来一块儿吃午饭。
第三十一章
廖小梅的姨婆,就是那中间牵线找到旺兴村去的人。
李阿珍的娘家和廖小梅姨婆娘家扯起来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李阿珍托人给杨宁馨寻保养的主,弯弯道道的过了几个村,给廖小梅的姨婆知道了,马上想到了廖小梅。
要不是她,杨宁馨还到不了杨家。
廖小梅和杨树生觉得自己该好好感谢姨婆才行,要不是到哪里去抱一个这样可爱的娃儿回来养?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准备今年去给姨婆拜年的时候要给个红纸封儿,里头搁两块钱,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姨婆接到了红纸封,笑得牙齿都晒了太阳:“小梅,咋这样客气哩!”
“当然要来感谢您老,要不是您给我们捎信,我们哪能有小六哇?”廖小梅摸了摸杨宁馨的脸:“小六,喊姨婆。”
杨宁馨看了看姨婆,明亮的眼睛眨一眨,表示疑惑,廖小梅喊她姨婆,自己也喊姨婆?不对吧?这辈分不是乱了吗?
“这才一岁,哪里晓得喊人哩。”姨婆冲着杨宁馨直乐呵:“这娃子生得真好,我都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娃儿。”
“小六,喊姨婆哩!”
为了向姨婆证明杨宁馨聪明伶俐,廖小梅很固执的让杨宁馨把那称呼喊出口,杨宁馨想了又想,开口喊了一声:“姨太婆。”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称呼?反正杨宁馨觉得,她和廖小梅不该喊一样的称呼。
“哟!”姨婆惊得眼睛都放光:“这小娃咋这样灵光哩?小梅,你也真是的,你喊姨婆,她还能跟着你喊我姨婆?姨太婆……好吧,就是这么喊了。”
廖小梅想了想,也笑了起来:“我倒是没仔细去想了。”
姨婆站起来,走到杨树生面前,伸手摸了摸杨宁馨的手,仔细看了看她,又叹了一口气:“唉,他们唐家可真是心太偏了,别家喜欢男娃娃,也不会把女娃娃踩到脚底下,他们家可好,完全不把女娃娃当一回事,小六从他们家出来,也算是她命好。”
接着,姨婆就絮絮叨叨的跟廖小梅杨树生说起杨宁馨的事情来,要帮着家里挣工分,要带两个堂弟玩耍,差不多每天要挨她奶奶一顿条棘,嫌她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
“几岁了?就去挣工分了?”廖小梅听了只觉得可怜:“能挣到工分,那也该上学了吧?”
“上学?她家里哪会送她去上学?”姨婆摇了摇头:“每天在家带娃扫地洗衣裳,瞅着队里有些事情做就得去干活,哪能让她去上学?听说她娘现在又上了身,不知道这次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要是男娃娃,那她就更惨了,以后肯定要为弟弟做牛做马的。”
杨宁馨回想到了那个瘦津津的小女孩,不过六七岁模样,看到李阿珍的时候,眼睛里总流露出一丝恐惧,可每次逗她玩,却笑得那样开心。
陈春花又有孩子了,要是生了个男孩,按着唐家那重男轻女,唐美丽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唉……”
杨树生心软,听着姨婆说起唐家的事情,忍不住叹气:“男娃娃女娃娃不都一样?都是唐家的后人,为啥要分个轻重出来?都说男娃娃能传宗接代,可没女娃娃,谁给传?再说了,我觉得这个姓杨姓李的有啥重要的?谁知道百年以后会是咋样??管着自己和娃儿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
姨婆听了连连点头:“还是树生想得通。”
她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廖小梅,侄孙女可真是命好,虽然不能生娃,可却遇到一个好男人,这可是八百年修来的福气。
“唉,唐家那个大的女娃儿,倒是很讲情义,小六满百天的时候,她和隔壁家一个小娃溜出去找小六,差点丢了队上的牛,被她奶奶打得半死,遭罪哟……”
姨婆忽然又想起一桩事情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不过六七岁的人,就赶着她去队里挣工分,这心也太狠了点,怎么着也得还大一点吧?要是牛发起横来,她又怎么牵得住?还莫说命不好可能会被牛踩死。”
“啥?”廖小梅有些紧张:“姨婆,小六的姐姐来找她了?”
“可不是吗?还有隔壁一个叫虎子的男娃娃和她一块,两人端了个菜碗放了条鱼,说要送给小六开荤哩。”姨婆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这娃儿心好,只可惜生在那户人家……”
杨宁馨竖起耳朵听姨婆唠叨,她这才隐隐知道湖泉村的大概位置。
湖泉村和旺兴村其实没隔多远,分属两个大队,放到二十一世纪,可能就是两个相邻的社区,而廖家湾也与旺兴村相毗邻。
那就是说,旺兴村是中间那一个村,湖泉村与廖家湾分占两边。
“两个小娃儿往咱廖家湾方向走了,正好遇着竹布的秦队长,把他们俩留下来,等着家里人来寻,要是他们上了公路朝右边走四五里路,只怕是能找到认识你们的人。”姨婆拨开了一颗花生朝嘴里塞,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着那天的事情:“听说小娃子蛮机灵的,拿了你们俩的名字在问哩。”
杨树生把杨宁馨抱紧了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看了看杨宁馨粉嘟嘟的脸,暗暗下定决心,谁都不能把小六从他身边抢过去!
廖小梅也听得胆颤心惊,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只觉得姨婆家的炭火烧得太旺了些。
听到“虎子”两个字,杨宁馨心里一颤,眼前浮现出那张圆圆的脸蛋。
他竟然和唐美丽一起来找她?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小虎子,真的有些与众不同呢。
“你们去大队给小六录了名字没?”姨婆嘎巴嘎巴的嚼了两口花生:“可千万要把手续办齐全了,要不是唐家人穷得没钱花了,跑过来要把小六抢走,讹你家的钱,那该咋办?”
“树生……”廖小梅有些惊慌,当时他们给了六十块,没有让李阿珍写个收条,要真像姨婆说的,那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六十块,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抵得树生三个多月的工资哩。
可这钱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小六,小六是她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可不能被人抢走了!
杨树生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小梅,莫急哩,娘已经托了杨队长去大队部给小六写名字了哩,她是咱们家的杨宁馨,跟原来那个家一点关系都没了。要是唐家不要脸想来抢人,咱们湖泉村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少不得锄头扁担打发了出去!”
听了男人的话,廖小梅点了点头,这才心安了几分。
“咱们小六百天的时候,还请了村里人喝酒,大家都是见证人,她就是我们俩亲生的娃儿,他们唐家只要敢来,村里人都会帮咱们的!”
杨树生平素性子很软,可提到唐家要抢小六,这个汉子忽然就硬气起来,两条眉毛竖起,杨宁馨瞅着他的脸,竟然看出几分杀气腾腾来。
“有人帮忙就好咯。”姨婆点了点头:“你们杨家在湖泉村关系不错,出了啥事肯定有人帮忙,只不过你们最好是什么准备都做好,小六的名字要登记到你们家里,这样咱们也有大队的支持,是不是?我估摸着,唐家肯定没那闲工夫给小六到大队去弄啥登记,你们给弄上,最好!”
杨树生和廖小梅听着,都点了点头:“姨婆你说得对,我们这次回湖泉就去大队那边问清楚,看小六的名字有没有添进去。”
杨宁馨心里头想,到大队添名字可能就是上户口的意思吧,那时候还没有包产到户,也不需要户头,都是生产队把队里人的名字报上去,大队统计报公社,一层层上去的。这农村里弄户口的事情可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杨树生和廖小梅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着姨婆说的那件事情,两个人忽然没了底,看着抱在怀中的杨宁馨,心中忽然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他们抱养小六快一年了,已经把她当成了亲生的孩子,忽然间有人提醒,有可能会被要回去,免不得有些发慌。
“树生,咱们得去落实一下,要不是我这心总是悬着,沉不了底。”
杨树生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回去就把这事情办妥当。”
一回到湖泉村,杨树生连自家门都没进,就赶着去找杨林江那边问小六这个落户的事情。
杨林江见着杨树生提了几样东西过来,脸上乐开了花,听着杨树生提起小六落户,他吧嗒吧嗒抽了一口烟:“大侄子,你爹娘早就拜托我了,你着急啥子?”
“我听说小六家想要把她讨回去,这才着急哩。”杨树生看着杨林江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心里头想着,可得给杨林江加点料才行:“队长,你想想,要是小六被她家要回去了,大海航行靠舵手谁来站中间?”
提到忠字舞,杨林江一翻身就站了起来,两条眉毛拧到了一处。
啊哟,这事情可真得要重视,好不容易用二十斤米把小六请过来跳忠字舞,要是被人搅和了,湖泉村可又要被人压一头。
小六是他的希望,是湖泉村的宝贝疙瘩,可不能让人给抢走了!
杨树生瞅着杨林江那模样儿,好像是有几分心急的样子,赶紧趁热打铁:“队长,我原来以为小六抱回来就和她家没关系了,可万万没想到今天有人给我送了个信,说小六家想要把她讨回去。我寻思着,是不是有人传了话出去,说咱们小六聪明,才一岁的娃儿就能跳忠字舞,他们队上觉得稀罕,想要抢了回去……”
“哼,真是不要脸!”
杨林江成功的被煽动了情绪,脸涨得通红:“初五大队部有人了我就过去问问,看小六落户的事情办妥当了没有。”
“那就拜托队长了。”杨树生心情舒畅。
“拜托啥子,小六是咱们湖泉村的,是你的亲生娃儿,我们全村人都喝了她的百日酒,这还能赖账?”杨林江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杨树生的肩膀:“大侄子,正月十五的比试,小六可一定要表现好啊!”
“队长,绝对没问题!我们家小六聪明着哩!”杨树生开心得很,跟吃了蜜糖一样,心里头甜蜜蜜的。
熬了好几天,正月初六杨林江亲自上了门。
“树生侄子,你放心!我亲自去大队查了那个落户的簿子,小六就在你们家呢,上边还注明了关系,和户主杨国平是祖孙关系,那她肯定是你的孩子,谁也抢不走!”
杨林江很笃定的一挥胳膊,心里头有几分得意。
杨国平家的小六真是聪明透顶,他可不能让这宝贝被人又弄回去。
想抢我们村小六?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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