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石直接赶往沈家。此时, 沈檀正在临字, 胡三娘为他研墨, 好一派红袖添香, 你侬我侬。
沈檀看到陆南石, 笑了起来, “陆兄, 你这些时日去哪了,可是找到你姑姑了?”
说着便朝陆南石走去,却是被胡三娘拽住了。胡三娘面对陆南石, 浑身戒备。
陆南石神色闪了闪,时光回溯,往事重现了一回后, 沈檀居然还认得他, 只以为他走了几日?
如今前尘原委已经知晓,陆南石再不拖延, 一挥手, 二话不说一掌击过去, 胡三娘情急之下不得不抽身躲避, 恰好叫陆南石钻了空子, 顺势将沈檀吸了过来。
见胡三娘吃亏, 差点受伤,沈檀大怒,“陆兄, 你这是做什么!”
陆南石懒得回答, 像上回一样,积蓄力量将符篆打入他体内,却也记得之前这么做的时候他的情形,摸出一颗丹药弹入他的口中。
沈檀脱力倒地,陈斌迷蒙地睁开了眼睛,只是这回的情况好像比上回更遭一些,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发绀,面色苍白。
陆南石皱眉,又一颗丹药喂给他,按住他的肩膀让他盘腿坐下,在陈斌说话前先开了口,“打坐平复魂力,我为你护法。”
唯有这样才能让陈斌真正地醒过来,而不是昙花一现。
陈斌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没有废话,瞬间入定。
胡三娘见此,自然急了,“你想干什么?”
“很明显,我在救人,你看不见吗?”
胡三娘出掌反击,想要将陈斌抢回去,然而陆南石在陈斌身周下了防护罩,胡三娘破不了防反而被弹了出去。气急之下,鬼气四散,双目再次变得赤红,头发飞舞。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在一起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陆南石皱眉,“是不碍我的事,但陈斌已经转世轮回,这一世,他还有父母亲人在。你知不知道,他的肉身已经只存一丝生气,再不回去就会消亡?”
胡三娘不为所动。
陆南石冷嗤,“你根本不关心他的肉身是否还在,是否会死。这就是你的爱,你爱他,却只想着禁锢他,消去他的记忆,把他作为沈檀的替身留在你身边?
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不在乎他的肉身,那么他的魂体呢?他和你不一样。他是生魂入画,这画又非是他掌控之界。你觉得他还能撑得住几次时光回溯?”
胡三娘身形一颤,看着面色苍白的陈斌,眼中露出心疼之色,“檀郎!”
“你想和他在一起,就是想让他陪着你一遍遍经历当年的痛楚吗?”
“不!”胡三娘拼命摇头,当年……当年的惨剧历历在目,她忘不了,忘不了!
“不!”
一声大喊,胡三娘鬼气暴涨,天地为之变色,头顶的太阳又开始慢慢变色。
陆南石一哂,伸手对着艳阳施法,自太阳里脱出一方巴掌大的铜镜,从天空跌落,滑入陆南石掌中。
没有天机镜的支撑,天地开始摇晃,世界开始扭曲,胡三娘面色大骇。陆南石手持铜镜,将一滴血液打进去,铜镜停滞在半空,快速转着圈,发出光亮,闪得人不能直视,陆南石连同胡三娘全都不得不避其锋芒,转过头去,以手遮眼。
好一会儿,光亮转弱,直至消失,世界也重新恢复正常,不再崩塌。天机镜绕着陆南石转圈圈,不停地在陆南石身上蹭来蹭去,仿佛小孩子撒娇一般,期待获得家长的安慰。
陆南石试着摸了摸他,天机镜便高兴地跳了起来,摇摆着身子站在陆南石肩上。陆南石有些惊讶,也有些稀奇,又戳了戳它,天机镜将身子转过来,挨着陆南石的手指使劲蹭。
陆南石可以明确感觉到天机镜的能量,那股与他体内逐渐苏醒的神力近似一脉同源的能量。他目光闪了闪,忽然想到时光回溯里,那兄弟俩的话。他们出自长春分支,而据他们所说,天机镜是神君所赐,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宝物。
长春,神君……
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吗?所以对他如此亲近,所以他才会在触碰到画卷的时候就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更为诧异的是胡三娘,“你……怎么会……没有天机镜,此方世界就会崩塌。这些年我试过很多次,天机镜谁都可用,但却只能发挥出他十分之一的力量,且不可认主。为什么……你竟然能让天机镜认你为主?”
听了这话,天机镜似乎很不高兴,发出嗡嗡地声音。
即便他没有化形,没有如人一样的五官表情。但那副模样竟是好像在说,才不是认主,本宝宝只是回到主人身边了。
倒是还挺可爱的。陆南石噗嗤一笑。
可能是感觉到主人的好心情,天机镜摇头晃脑,嘚瑟起来,不满足于陆南石的肩膀和手了,开始得寸进尺,挨近了两步,蹭了蹭脸。
陆南石:……
果然是给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
瞪了他一眼,天机镜察觉到主人的目光,瞬间老实了。
胡三娘看得目瞪口呆,“你……”
陆南石没打算为她解惑,只说:“这方世界以你的意念存在,只是一千多年了,你还是堪不破。一旦你陷入执念,世界会自动时光回溯,回到当年。一遍遍经历那些痛苦,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受吗?”
胡三娘低下了头,咬着下唇不说话。好受?怎么会好受呢?
“既然不好受,那你为什么还要拉着他陪你一起受?当年你滥杀无辜,我尚且还能理解为你情根深种,为了沈檀而不择手段。虽然方法不可取,但这份感情至少让人动容。可是现在呢?”
胡三娘看着陈斌,面露挣扎,她不忍心的。她如何忍心呢?可是……
她等了一千多年,终于等来了她的爱人,她怎么甘心就此放手!
保护罩中,陈斌缓缓从入定中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神色也好了许多,他站起身,“多谢道友了。”
转头看向胡三娘,目光复杂。但最终还是垂下眼说:“我们走吧!”
走?胡三娘面色一白,“檀郎!你……你要抛下我吗?”
陈斌皱眉,“我不是你的檀郎。”
胡三娘面色更白了两分,“不!你是!你只是忘了,你只是喝了孟婆汤!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喝孟婆汤!”
“生死轮回,乃六道规则。”
陈斌语气越是平淡,胡三娘越是觉得难以接受。她脚步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摔倒。
“怎么会……怎么会……我的檀郎绝不会这么对我。你……你怎么能……”
“所以我不是你的檀郎。沈檀是沈檀,我是我。即便我们或许是前世今生,即便我们是同一个灵魂。但我们身世不同,生长环境不同,所受教育不同,性格也不尽相同。我们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个体。我们之间或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终究不是他,他也不是我。”
胡三娘:“那……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
陈斌神色一暗,“抱歉。可能是前世因果的关系,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觉得我似乎和你有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带了你回来。但这不代表我是沈檀。”
胡三娘身子又是一晃。没有什么比陈斌亲口说他不是沈檀,他不爱她更让人绝望。
见到胡三娘这番模样,陈斌一声哀叹,恳求陆南石:“这方世界困了她一千五百年,她堪不破情障,走不出执念,只会一遍遍困顿在时光回溯的洪流里。能不能……能不能帮她出去?”
陆南石点头。
见主人答应了,天机镜不等吩咐,抢功一般上赶着蹿出去,一道白光闪过,胡三娘被收入了天机镜中。又一道白光闪过,陆南石和陈斌都只感觉眼前一花,再睁开眼,已经身在陈家密室。而一直漂浮在半空中的画卷也落了下来。胡三娘被天机镜重新放出,甩在地上。
他们出来了。陆南石之前留下的铜铃后手压根没能用上。
床旁,七盏油灯,灯火微弱,但好在都没有熄灭。陈青云护得很好,只是他的鬓角却多了许多白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爸!”
见了用生气为自己续命的父亲,陈斌心头震荡。陈青云却是大喜,“斌儿!”
儿子回来了!只要儿子活着回来,丢了的生气又算得了什么!
陈斌并不似他这么想,愧疚难当。父亲是因他才会如此,他心头五味陈杂,哪里会好受!
陆南石提醒说:“既然出来了,以后多的是父子谈心的机会,先归位吧,不要浪费时间。”
陈青云脸色一肃,“是!陆道友说的对。斌儿,你快回去。”
归位这种事,用不着陆南石动手,不说陈青云,便是陈斌自己也能。只是离魂许久的身体,刚一回归有些虚弱,在所难免。
将儿子的事情处理完,陈青云这才有时间询问胡三娘,“这是……”
“她便是画中的女鬼。”
陈青云心里本已有了猜测,得了陆南石的证实,哪里还能不知,就是这女鬼害了儿子,心头大怒,他不知胡三娘与陈斌的过往,即便知道,恐怕也没法原谅胡三娘的所为,对其只有怨愤。
“这等害人性命的东西,还留她做什么!”
一出手就是杀招,毫不留情,却在紧要关头被陈斌挡住了。陈斌从床上滚下来,护在胡三娘身前,“爸,不要!”
陈青云懊恼不解。胡三娘却是欣喜万分,“檀郎!你……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你舍不得别人伤我。你心里是有我的,你是我的檀郎,对不对?”
陈斌抿了抿唇,神色尴尬,“三娘。我承认我对你有一份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愫。但我很清楚,那不是爱。”
陆南石一顿,忽然想到了他和乐萱之间的怪异,与陈斌和胡三娘何其相似。这是不是代表,他和乐萱前世有情?那么那个在幻境中被他所救,又杀了他的人,是不是……
陆南石心头一凝。
那厢,陈斌又说:“三娘,那个爱你入骨,愿意为你去死的沈檀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我是陈斌。
前世种种,你为沈檀造杀孽无数,背下诸多血债。而沈檀也为你承担了百姓的怒火,历经了千年的炼狱之苦。缘已尽,情已消。在沈檀喝下孟婆汤转世重生的那一刻,你们再无瓜葛。
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这次的事,虽然你差点害了我,但前提也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是我想要知道我们之间那份因果,无意识间入了画里的世界。时光回溯虽是因你而起,却并非你所愿。
因此,我不追究。你也不要再痴缠了。没有意义的。你我前缘尽已勾销,不必再牵扯上因果。”
胡三娘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呼吸困难。
沈檀……她的沈檀……
她以为他对她始终有情,而他只是觉得他们之间不必再有因果。
噗——
魂体本无血脉,可偏偏她竟是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她的眼眶微红,泪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千年炼狱之苦,她不想他受的。如果可以,她宁可自己受万年之苦,也不想他忘了她,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可胡三娘知道,没有如果。陈斌的眼神中对她没有爱意,那不是沈檀看她的眼神。她分的出来。
见她不再自说自话,也不再胡搅蛮缠,陈斌脸色好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下来,“我送你去地府吧。人间毕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胡三娘噗嗤一笑。陈斌看着她,只觉得这笑无比怪异。
胡三娘又叹了一声,“你说得对。你不是他,不是我的檀郎。我的檀郎已经死了,被我害死了。是我……是我害了他。我罪该万死。”
她闭上眼,泪水扑簌簌往下落。再放开眼,目光清明,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檀郎已经不在了,我去往地府又有什么用?你说的对。前世今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所以,即便有轮回。即便我轮回转世后再遇上你。你也不是檀郎,而我也不再是胡三娘。”
胡三娘嗤嗤笑着,“情障?执念?一千多年了。我确实堪不破,也不想勘破。”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朝画卷走去,重新入了画中。然而没了天机镜的美人画即便还残留着能量,也支撑不了多久。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胡三娘要的并不是回到那个世界,去见那个世界的沈檀。她已经存了死志。
瞬间,画卷自燃,一秒钟,便只剩下了一片灰烬。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手段,胡三娘是摆明了不想让他们有出手相救的机会。
陈斌看着地上的灰烬发呆。
陈青云并不在意胡三娘的生死,死了反而消了他的心头之气,可他顾念儿子,忍不住开口安慰,“人各有志。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陈斌点头,“我知道。”
他转身抓住陈青云的手,“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陈青云轻笑,“傻孩子,你回来就……”
好字没有说出口,陈斌趁其不备,一招制敌,陈青云后脖颈贴着一张符,他已经不能动弹。
“爸,对不起。”
陈斌将陈青云放到床上,陆北池很是讶异,“你要做什么?”
陈斌没说话,倒是陆南石开口解释了,“他想用自己的生气补全陈叔叔流失的寿数。七星灯未灭,还来得及。等到七星灯全灭,尘埃落定。就算他想过自己的寿元给陈叔叔也难了。这是逆天。”
陈青云更急了,他想阻止陈斌,却动不了身,开不了口,而以眼神示意,陈斌压根不理会,只能干着急。
就在陈斌准备动手的时候,陆南石拦住了他,顺手将陈青云脖子后的符篆撕了。
陈青云逃脱桎梏,怒目瞪着陈斌,气恼之下,一巴掌挥了过去,“胡闹!”
陈斌被扇得一个踉跄,狐疑看向陆南石。
这人怎么回事!
陆南石将一个瓷瓶扔过去,陈斌顺手接住,看向陆南石的眼光更疑惑了。
“培元丹。你爸的寿数少了是因为生气流失。这丹药是用灵犀玉鼎炼制的,固本培元,可以把之前流失的生气慢慢补回来。一天一粒。瓶子里刚好十粒,吃完恰好能补全。”
陈斌目瞪口呆。忒妈的,这简直是神器!早知道有这样的东西,他又何必偷袭他爸呢?摸着疼痛的左脸,陈斌郁闷,这一巴掌简直白挨了。
但基本的教养还在,陈斌上前,“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南石!”
“陆道友,大恩不言谢。我记在心里了。往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凡你开口,只要我办得到,一定不会推辞。”
陈青云也是这个意思,“陆道友有事尽管吩咐。”
这便等于是得了陈家现任家主和下任家主的承诺。要是换了别人,恐怕要高兴疯了,陆南石却兴趣缺缺,摇着头说:“我没有什么事,你们客气了。”
进入画中,一方面是为了救陈斌,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陆南石拿出天机镜,“美人画是陈家的东西,这东西是在美人画里面找到的,按理说也该归陈家所有。只是……”
话未说完,天机镜仿佛能听懂陆南石的意思,开始不高兴了,扒着陆南石的手不放,拼命往他怀里钻,生怕别人拿了它去或是主人又把它送了人。
陈青云忙道:“这是凭陆道友自己的能力得到的,自然是陆道友的。何况,这小东西看样子已经认了陆道友为主。”
陆南石也不推辞,点头谢过。他这么说,本来也只是想要陈家的一句话,而不是想将天机镜送出去。
天机镜察觉到主人的态度,欢喜起来,只觉得陈青云很有眼色,也不计较他说它是小东西的事了。
回了房,陆南石戳了戳天机镜,“你之前是在长春弟子的手里吧?”
天机镜嗡嗡叫了两声,算是回应。
陆南石又问:“那你知道,那两个人口里说的长春为神君守墓,守的是谁的墓,墓在哪里吗?”
天机镜懵懵懂懂。
陆南石一叹,很显然,天机镜有灵,但灵识智商不高,情商也不高。跟个小孩子一样。而且又是一两千年前的事,陆南石倒也没指望它真能说出什么。
随手将它丢进介子空间,陆南石上床入睡。
画中过了两三个月,外面却不过一天。如今正是午夜。
天机镜知道自己被主人嫌弃了,嘤嘤哭起来,可陆南石理都不理。为了避免主人更嫌弃它,直接把它丢了,只能安静下来。
次日。被耽搁了行程的陆南石和陆北池终于回到燕京。正好赶上明华大学开学报道。陆南石此时才知道,他又一次在学校出名了。只是这个名声似乎并不怎么好。
“诶,听说了吗?上学期的一等奖学金发下来了,每个院系五个名额,每人八千,你说陆南石都那么有钱了,陆家上千亿的身家,还跟我们来争这八千的奖学金干嘛!”
“陆南石得了奖学金?”
“当然啊!他是年纪第三!”
“太厉害了!”
“厉害什么呀!就他那到课率。上学期一共四个月,他怕是三个月都在拍戏。我们的成绩都是按平时分和考试分综合算的。这缺课缺的,还能得年级第三,你说猫腻不猫腻!”
“就是不算平时分,光考试分也不能吧。他课都没怎么上呢。你还真信世上有这样的天才,都不用老师教的,自学就能把别人都比下去。当我们明华大学是什么!又不是野鸡大学,即便是高考状元,我们学校的高考状元还少吗?要说学霸,能进明华大学的,谁不是学霸!”
“我也觉得。而且,听说有两个学生家庭条件不太好,成绩也不错的,就差了那么一点。如果没有陆南石,这八千奖学金就是他们的了。”
……
将前面挤在一堆自以为很小声的“窃窃私语”尽收耳底,陆南石面色一沉,满头黑线!
苏恒直接吼了出来:“马勒戈壁的!又是哪个在造谣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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