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樱走了之后, 离岛上又迎来了一次台风。
再也没有少女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软糯着嗓子邀请大家一起看恐怖片, 贝芷意那天晚上窝在房间里守着窗外的风雨声一夜无眠。
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离别, 可在这样封闭小岛上的离别, 居然让她有些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因为感同身受。
她也快要离开了, 离开这个闷热潮湿的小岛, 离开这个大部分家具都是和安空闲时间做出来的的房间。
她这几天已经开始用基地的电脑发简历, 维克多给她写了一份很不错的推荐信,和安在上面签了名。
门外三个男人仍然很尽心尽责的轮流值班,贝芷意听到和安同维克多低声谈话的声音, 她还听到和安顶着大雨跑到外面帮她把外面的窗户再次钉死。
人性真的是一种非常古怪的东西。
在车水马龙钢筋水泥遍地监控的现代社会,她遍地都找不到的安稳感,偏偏在这样的异国小岛上找到了。
可她还是得回去。
一遍又一遍的内心拷问之后, 她发现哪怕她已经快要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结论却仍然是得回去。
哪怕她心里清楚,她这辈子有可能再也遇不到像和安这样的男人, 她可能会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会回想起这个离岛, 她可能真的会后悔。
成年人的理智深入骨髓, 她只能往对的那条路上走, 哪怕她内心深处并不明白, 为什么那条路就一定是对的。
***
可生活总是会在你以为一切都已经成定局的时候带给你惊喜, 虽然有时候你并不能够分辨这种转折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小樱走了之后,贝芷意接下了小樱留下来的大部分工作,其中有一份工作, 就是整理他们定期收到的包裹信件。
这个落后的小岛调慢了所有现代节奏, 岛上志愿者的补给大部分都是从外面邮寄过来的,半个月左右一次,里面会有药品工具还有一些生活日用品。
东西不多但是类目杂乱,包裹大大小小,贝芷意喜欢在和安他们都出海的下午,把包裹一个个拆开放好。
她已经买好了离开的机票,在这里做的每一件小事,都安安静静的让她觉得无比舒服。
那一天的包裹不多,有几个是从美国寄过来的,收件人写的是基地的名字。
贝芷意一个个的拆开,然后看到了那封信。
收信人也是基地的名字,打印出来的字体,规规整整,没有寄件人,一封很薄的信塞在众多包裹中间,很不起眼。
贝芷意在拆的时候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是她在基地拆包裹以来第一次收到信件,不知道为什么,眼皮就跳了一下。
信用的是很厚的牛皮纸,贝芷意抿着嘴用拆纸刀拆开,一张很薄的纸片里面,洒出来很多微黄色的粉末。
贝芷意完全没想到这信封里面会有粉末,猝不及防的洒了一手,粉末很细,在阳光下扬起了一些粉尘,她下意识的想用沾了粉末的手捂鼻子。
和安就是这时候冲进来的。
他身上潜水衣都没脱,看到贝芷意一身粉末呆呆地看着他,只来得及吼了一声不许动。
“屏气,减少呼吸次数,不要张嘴。”他严肃的像是他们两个第一天认识的时候那样,命令式的语句,语速很快。
贝芷意立刻就不敢动了,她维持着拆信姿势,两只手悬在空中,一只手里还拿着拆信刀。
和安的行为很奇怪。
他先是迅速的关掉了大厅里的吊扇,百米冲刺的速度关掉了基地所有的门窗,然后冲进卫生间淋湿了两块棉布。
他自己脸上系了一条,然后走到贝芷意身后帮她脸上也系了一条。
他应该是跑回来的,喘息压抑了之后仍然有一些急促,手指碰到贝芷意的耳朵的时候,贝芷意缩了一下。
“不要动。”他声音闷在棉布里,贝芷意感觉到他声线有点抖。
“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认真听,第一件事就是我接下来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慌,不要动。”他帮她系好了面部面罩,走到她面前,蹲在她两手中间,小心的靠近她那两只悬空的手,直到他肩膀的高度正好碰到她的手,他才停下来。
他半蹲在她面前,她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两人的距离近到贝芷意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和安卷翘的睫毛——他很热,满头大汗,睫毛上都凝固着水珠。
她已经非常本能的意识到,她拆开的这封带着粉末的信应该有大问题,可这样的近距离,仍然让她红了脸颊,藏在棉布面罩后面的脸屏息凝神。
和安正在用一个几乎静止的平移动作,从贝芷意手里拿走那封信里面的纸条。
两人距离太近,所以贝芷意也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印刷体。
里面的内容不多,只有短短一行。
威胁信,或者说是谋杀信。
信是给离岛志愿者全体队员的,言简意赅,远离偷猎船,否则下一轮志愿者的下场就和这一批一样。
然后就是一个R开头的单词,不长,但是贝芷意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单词。
“蓖麻毒蛋白。”和安帮她解惑,然后用同样的姿势缓慢的把那封信放回到桌面上。
贝芷意听到他在面罩后面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应该在斟酌怎么告诉她这整件事,虽然在看到威胁信的那一瞬间,贝芷意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生物病毒邮件。
她只在反|恐美剧上看到过的东西,现在正非常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手上和身上沾染的这些东西,这种所谓的蓖麻毒蛋白,会让她感染上无法治愈的病毒,她在拆开信的那一刹那,就给自己铺了一条死路。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安静的人,但是她没料到她在生死关头,居然也能那么安静。
她甚至无法分辨她现在到底是不是觉得恐惧,唯一有实感的,就是手上黏上了粉末的地方,开始痒。
她觉得这有可能是心理作用,因为从她的视线看过去,手上的皮肤并没有变红。
“这粉末会不会让皮肤变痒。”两人安静了很久,贝芷意僵直着身体,问了第一个问题。
她真的很痒,哪怕她自己一直在自我暗示这应该是心理作用。
“不会。”和安闭了闭眼,眼睫毛上的水珠滚落到他的面罩里,“吸入蓖麻毒蛋白的人会在六到八小时后产生症状,最先出现的症状应该是呼吸困难,咳嗽,胸闷,发烧。”
贝芷意轻轻地吁了口气。
“不会皮肤溃烂?”她知道炭疽病毒,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皮肤溃烂的恐怖画面,所以在听到和安告诉她最先出现的症状的时候,她放松了一点。
起码,不会死的太丑。
“不会。”和安的声音轻到温柔,加了一句,“不会变丑。”
贝芷意又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也有可能是假的。”和安也放松了一点,“基地成立至今,我们收到过两次威胁信,都是假的。”
虽然那两次都不像这次一样,来自于丧心病狂的偷猎组织。
贝芷意乖乖的眨了眨眼。
“维克多和依坦已经去报警了,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到海上巡警过来就可以。”
“不能开吊扇也不能开窗,所以会很热。”
“海上巡警过来需要几个小时,我们需要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会很累。”
“好。”贝芷意又眨了眨眼。
她的手放在和安的肩膀上,人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所以撑几个小时肯定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人是和安。
他为了让她双手不要悬空,半跪在她和桌子之间,挺直了背,姿势很紧绷。
但是她知道和安不会动,就像她知道,和安其实完全不用冲进来,他只要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隔着窗户指挥她就可以了。
一个人感染总比两个人感染好。
可是和安绝对不会,不管拆信的人是谁,他都一定会冲进来。
他会陪她等着。
用最不舒服的姿势,给她最大的勇气。
“我不怎么怕。”贝芷意看着和安的眼眸,眼睛弯了弯。
她觉得这是一种安慰,和安掩饰的很好,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很自责。
因为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和安又一次闭了闭眼。
他好像,想要骂她傻子。
贝芷意又弯了弯眉眼。
“我在国内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这些东西,我没有实感,所以我不怕。”她又解释了一遍。
她声音细细小小的,声线平稳。
这个被灰鼠蛇吓到肝胆俱裂的女孩,在真的生死攸关的时候,平静的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在这几厘米的近距离接触中,升到了最高。
她是有点傻。
“你真他妈是个傻子。”和安终于还是骂了出来,很标准的京片子,声音粗哑。
贝芷意红着脸,眉眼弯成了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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