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 我决定离开巴西了。”他看着地上的木质瓶塞, 神色平静。
陈落珩沉默了。
比赛在即, 她不希望任何人离开……
不过, 西里尔看起来已经做了决定, 不会更改。
“什么时候走?”
“后天。”
“这么快……”
对球员来说, 合同的约束力很强, 但是西里尔赔巨额违约金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
“好吧。”陈落珩点了点头:“俱乐部那边我会帮你处理,后天……我去机场送你。”
“……”西里尔笑了一下,他问道:“不挽留我吗?”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做出的这个决定, 但是我尊重你的想法。虽然不能一起拿冠军挺遗憾的……西里尔,记住我说的话,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 能帮你的地方我一定会帮。”
“你是同情我吗?”
“怎么会。”陈落珩蹲了下来, 她直视着西里尔碧蓝色的眼眸,道:“你是我的朋友。”
小时候, 她坐在秋千上, 看着小男孩追着足球满草坪的跑。
女佣看到吓坏了, 生怕他摔着。
在家里一直是个受宠的小少爷, 不管不顾, 一定要踢足球。
听父亲说, 他再大一些的时候,因为在外面的足球训练场遭遇过绑架事件,家里人便在别墅区建了个足球场, 花钱请教练以及陪练。
还有一些记忆很模糊了……
让陈落珩想不通的是, 西里尔为什么要来巴甲联赛?
他的目的很明确——冠军。
那座金色的奖杯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平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今天却又与以往截然不同。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说,她也就不去探听了。
只是希望他明白,这条路他走得并不孤独。
“朋友吗……”西里尔再一次笑了。
他用手抹去胡茬上的酒渍,略微坐直了身体。
“谢谢你,落。”
他站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不一会儿,陈落珩听到了刮胡刀嗡嗡嗡的声音。
西里尔几天没有刮胡子了,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脸,心中一片苦涩。
陈落珩拿起了垃圾桶,开始帮他收拾屋子。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垃圾都被清理了,陈落珩正站在窗户旁,一把拉开了窗帘。
阳光大片大片的洒了进来,他站在那里,神色怔忪。
陈落珩拿起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问道:“想吃什么?”
“中餐。”
“……我可是刚给你收拾完房间呢。”
“我可没有让你给我做饭的意思,我是说,附近开了一家新的中餐馆,就是不知道味道是否正宗。”
“好吧,那我们去尝尝。”
“嗯。”西里尔一边说一边朝着二楼走去:“你等我一下,就好。”
西里尔换了身衣服下来,头发也干了,整个人无比的清爽,一扫之前的颓废。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下楼梯的时候颠着手里的钥匙。
男人的嘴角是淡淡的微笑,他开口道:“是不是觉得我帅得一塌糊涂?”
“……”
帅是挺帅的,但还是比小野差了一点。
陈落珩朝着门口走去,换上鞋子后两个人一起离开。
公寓附近的街道开着几家餐馆,下午三点,餐厅里基本上没客人。
陈落珩和西里尔进去的时候还有服务员坐在椅子上休憩,看到他们连忙站了起来,热情的招待着。
期间,西里尔的手机一直在响。
他索性设置了静音,反放在桌子上。
看到陈落珩不解的神情,他曲起手指轻敲手机背面,道:“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见陈落珩还在看他,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家族应酬。”
“哦……”陈落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看来,西里尔要离开球队跟他的家族有关?
她端起面前的杯子,轻抿了一口,淡淡的红茶环绕在唇齿之间。
西里尔安静的注视着陈落珩,她今天穿了件极其简单的素色连衣裙,头发微微内扣散落在肩头,随意的就像是坐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
他想起陈落珩之前跟他说的话……
朋友么?
西里尔笑了笑,他缓声道:“他……死了。”
“什么?”
陈落珩讶异的看着他。
西里尔望向窗外的街景,自行车叮叮咚咚的驶过。
就好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他轻声道:“以前有一个男人,是一位流浪歌手,他背着一把吉他环游世界。在英国的时候和一个富豪的女儿热恋了,激情过后,他选择了不辞而别。女人怀胎十月,剩下了一个漂亮的儿子,却抑郁成疾,自杀身亡。那是一个冬天,婴儿在温暖的壁炉前,抱着奶瓶笑眼弯弯。他还记得女人温柔的手掌,那是她最后一次轻抚儿子的额头。”
“你说那么冷的天,她怎么就敢往大海的深处走去呢?她的心里到底有多痛,才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份痛,就连她的亲生儿子都不能弥补吗?”
西里尔的问题让陈落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故事……的确很令人伤感。
“你知道球王科万吗?”西里尔突然问道。
“我知道……”
喜欢足球的谁会不知道科万?这个被评为“现代历史最佳球员”的选手,职业生涯共出场1366场比赛,进1283球,这一字数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
他出生于巴西特雷斯克拉索斯镇的一个贫寒家庭,11岁时被德布里托挖掘,在之后的职业生涯里,他成为了整个巴西的骄傲。因为,只有他是全球官方认证的球王。当然,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个男人……嗯,我是说流浪歌手,他唯一送给恋人的东西,就是一个里面贴着科万照片的怀表——那是限量款的粉丝礼品。”
“科万是他的偶像?”
“嗯。”
科万曾经是令无数人疯狂的偶像,就算是流浪歌手,喜欢足球也很正常。
可这个故事……陈落珩低下头,她在想这个故事和西里尔的关联。
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她很快摇了摇头——这应该不可能,西里尔可是贵族之子。
“不用猜了。”西里尔全然坦白道:“我就是故事的那个婴儿。”
“……”
“我现在的父母其实是我的舅舅和舅妈,不过在妈妈死后,他们就把我认养了。也是机缘巧合,他们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再加上我与家族的血缘关系,这样最好不过。”西里尔说这段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他看着窗外,碧蓝色的眸子宁静的如同一潭深泉。
西里尔真漂亮啊,如果穿上华服,就是活脱脱的王子。
可想而知,他的母亲该有多美丽。
又是贵族之女,她一出生就拥有别人奋斗一辈子都可能达不到的东西,却因为爱情,在盛开的最灿烂的时候凋谢了。
“母亲走后,怀表就一直锁在抽屉里。”
“你学足球是为了……?”
“我小的时候纯粹是对足球感兴趣,十二岁之前,我都不知道父母的事情。”
“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母亲的日记。我在佣人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偷了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门。去世这么久,房间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没有动过。”
西里尔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他放到了陈落珩的面前,道:“这个东西,你拿着吧。带着它见证圣保罗队夺冠的那一刻。”
……怀表。
陈落珩看着面前的东西,她迟迟没有伸手。这块银色的怀表看上去岁月已久,两端的角都有些磨损,链子也快掉漆了。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但这对西里尔来说一定意义非凡。她摇头道:“不,西里尔,我不能收下它。”
这是他父母的遗物。
“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友,那就收下它。去比赛的时候也要带着它。”
“……”
后方传来了菜的香气。
服务生走过来给他们上菜,一桌子的美食,陈落珩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西里尔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好像刚才说故事的人并不是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中餐吃多了,他用起筷子特别熟练,不像其他的外国人还是习惯用叉子。
吃到一半被红烧排骨烫到了,他连忙喝了一大口冰水。
陈落珩想到他这个故事的第一句话,眼眶微酸。
他穿过了千山万水,来到巴西这座城市,就是为了可以拿到一次巴甲联赛的冠军,像那个曾经抛弃他们母子的男人证明,他也可以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球星。
也许,西里尔的心里还堵着一口气,他就是拼了命也要证明自己。
只是梦想还未达成,那个他又爱又恨的男人,就已经离开了人世,再也看不到他举起奖杯的样子。
这些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什么,陈落珩无从得知。
可是这种悲戚的心情,她总算多多少少能了解一些。
她蓦地握住了怀表,道:“你放心吧,西里尔,每一场球赛我都会戴着它。回到了英国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出事了。”
西里尔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本想随意的说两句玩笑话,却看到了一双红红的眼睛。
他愣住。
本来还能强忍着的情绪,不知道为何又要强冲出来,难道是因为压在心底里这么多年的事情总算说了出来?而倾听者也能与他感同身受?
他嘴的食物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就这么呆呆的含着,眼眶逐渐湿润。
西里尔想笑,又想哭。
最终,他把吃的咽进肚子里,抱怨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陈落珩抽出一张纸巾,她擦了擦鼻子,道:“我也没哭,只是今天的风太大了……太大了。”
“就是。”西里尔的声音哽咽:“什么鬼天气。”
话音刚落,他就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他一边大口的吃东西,一边鼻涕眼泪混成一团。
出身华贵的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平时吃饭也是慢嚼细咽。可这一次,嘴里塞着满满的食物,还在拼命地夹菜。
他想掩饰什么,可是越哭越汹涌,又不肯哭,含着菜小声呜咽,握着筷子的手一直在颤抖。
这么久了……
终于哭了。
还是在一个女人的面前,他毫无防备,更不会觉得羞耻,在今天终于可以正视自己内心的痛苦。
不管有多么的锦衣玉食,身价多少忆,这一刻他都只是那个还未出世就被父亲抛弃的孩子。
他恨这个男人,即使知道他的下落也不肯去见他,想要用一个最光荣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扬眉吐气。想让他后悔曾经抛弃了自己。
可是来不及了啊……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恨他,因为太想要得到他的关注,才会愿意比其他人付出十倍的努力,去重复球王科万最初的道路,拿到巴甲联赛的冠军。
情绪的共鸣让陈落珩也轻轻地擦眼泪,有多少人羡慕西里尔的养尊处优,他好像一生下来就拥有了全世界。
比起以前那个笑起来自信懒散的他,眼前的这个人,更为真实。
一顿饭吃的服务生都惊呆了,也不知道这桌客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俩好像也没吵架啊,就看到男人不停地哭啊哭啊。
服务生想过去问问,却又不敢打扰,只能站在那里时不时关注那一桌的情况。
一直到夜晚降临,陆陆续续了来了其他桌的客人,他们才离去。
回基地的路上,陈落珩的手里紧紧地握着那块怀表,这是西里尔的信念,身为朋友她一定会帮忙。
就算西里尔走了,她也会戴着这块表冲击冠军。
等拿到奖杯之后她一定要把怀表挂上去,让它代替西里尔见证这个光辉时刻!
也许是把所有悲伤的情绪都哭了出来,西里尔除了眼睛肿着,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他不再躲在公寓里,而是和陈落珩一起回训练基地。
在路上他接了一个电话,行程改到了明天上午。他对陈落珩说道:“明天有比赛,你就不用来送我了。”
“我还是去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走不丢。”
“……好吧。”
既然西里尔都这么说了,那也没什么好坚持的。
西里尔把她送到了寝室楼下。
他站在那里,脸上是淡淡的笑意,等到明天球队出发,他也就要坐飞机回英国了。
这一别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他轻声道:“落,离开巴西之前,让我抱抱你吧。”怕她拒绝,他又连忙补充道:“就这一次。”
陈落珩沉默了。
西里尔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他轻抚她的头发,道:“你要好好的。”
千万别突然就没了。
活了二十一年,只有在陈落珩的面前才能毫无保留的做他自己。
如果陈落珩不在了,他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离别在即,陈落珩伸手抱住了他,她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部。
“放心,我身体好着呢。回去吧,别想太多,西里尔……你已经很棒了。”
一个短暂的拥抱。
陈落珩向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月光下,西里尔的眼睛神采奕奕。
他点点头,示意让她先上去。
陈落珩挥了挥手,转身朝楼道口走去,刚进门就听到“哗啦”一声——
她转过头,看到刚才好笑容满面的西里尔已经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他此时正昂着头,一脸的阴郁:“你,在,做,什,么?”
“啊,不好意思,我手滑了。”小野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他懒懒的靠着窗户,手里还拿着作案工具——红色的塑料桶。
“下来单挑?”西里尔问道。
“等着。”
陈落珩:“……”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小野“噔噔蹬”得跑了下来。
“小野,明天还有比赛,别胡闹。”
她堵在楼梯口,张开手臂,神色严肃的说道:“回去!”
小野身上还穿着一件无袖的白色T恤,他双手插在大裤衩里,脚上还是陈落珩给他买的灰色拖鞋。
“凶我?”小野微微蹙眉。
陈落珩有点心虚的低下了头。
他拉过陈落珩的手腕,拽着她朝外面走。在距离西里尔几步路的地方停了下来,陈落珩紧张的看着他。
小野扯掉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他扔到了西里尔的身上,道:“拿好了,滚蛋。离开巴西之后就别回来了。”
西里尔:“谁要你的破毛巾?”
“不要就扔了啊,啧。”小野懒得再搭理他,直接带着陈落珩上楼了。
她还一直回头看,西里尔背过身,将毛巾搭在了湿漉漉的头发上。
一直到背后的动静消失,他才将毛巾拿了下来。
借着路边的灯光,他看到这条白色的毛巾上,绣了三个字——“小野赠”。
他不怎么会中文,但恰好这三个字他都认得。
毛巾摸起来很舒服,他笑了笑,将它挂在脖子上,慢悠悠的朝自己的宿舍楼走去。
陈落珩和小野一起趴在窗台上看着他离开。
真没想到,小野居然还会给他准备离别礼物。
“你怎么知道他要走?”陈落珩好奇的问道。
“我不知道。”
“啊?那毛巾……”
“那是我给泰特准备的生日礼物,看他要走了,就送他咯。”
好歹也是队友一场。
而且,西里尔也是他敬佩的队友。
但陈落珩还是不解。
小野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道:“我懂唇语,无聊的时候学的。”
比赛的时候,现场太吵了,有时候教练说的话球员并不能听到。小野便趁着业余时间学了点唇语,每次他只要看着主教练说话,即使听不到声音也能读懂他要表达的意思。
这对踢比赛很有帮助。
陈落珩忍不住笑了,啊……她刚才还以为小野又要孩子气的跟人打架了,现在看来,她的小野越来越成熟了。
她用手摸了摸小野的头,道:“真乖。”
小野站在那里,斜视着她,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悦。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让他抱你啊,还抱了那么久——”
陈落珩突然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
她笑眯眯的问道:“有没有好吃的,我有点饿。”
“你刚才就应该——”
小野还在坚持那个话题,陈落珩又亲了他一下。她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他明天就走啦,以后都见不到了嘛。我真的好饿呀,我记得你中午不是藏了块蛋糕吗?”
被连亲两下,小野什么火气都没了。
他伸出手捏住陈落珩的脸,坏笑道:“饿了?那让我来喂饱你。”
小野一把将陈落珩抗了起来,她低叫一声,捂嘴道:“蛋糕……”
“没有蛋糕。”小野将她扔到了床上,故意恶狠狠地说道:“哥哥这里只有香蕉牛奶,你要不要?”
“……”小野说污言秽语也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都听到她都想钻到被子里把脸蒙住。
陈落珩躺在床上,她双手阻挡小野压下来,气呼呼的瞪大了眼睛。
她盯……
小野秒怂。
“我去给你拿蛋糕。”
喜欢他的独占欲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他的独占欲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