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林明是谁？”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母亲的反问, 让江思菱的心猛地一下沉。

　　若是完全陌生的名字, 母亲根本就不该是这种反应。

　　“他……”江思菱堪堪吐出一个字, 就停顿住了。她紧咬着下嘴唇, 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起波澜。直到半片嘴唇都泛了白, 她才继续问了下去：“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这个对于她来说极度陌生的名词, 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

　　从八岁开始，江思菱就没有提过这四个字，也再也没有叫过“爸爸”这个称呼。对继父江剑, 她一向唤他作“老爸”。

　　在心底里，她对“爸爸”还是有那么一丝……只有一丝丝的保留。

　　******

　　林明，确实是江思菱的亲生父亲。

　　事情要追溯到二零零四年, 也就是十五年前。那一年, 江思菱才八岁，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学生。当然, 那时, 她还不姓江, 没有改姓, 她姓林, 叫林思菱。

　　她的母亲叫许菱, 这也就是“思菱”这个名字的由来。

　　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她的父母当年该是恩爱无比的，否则也不会给女儿取这样的名字了。

　　小镇是个穷地方, 林明心气高, 不甘平庸，一心想要做生意当大老板。他开了县里第一家米粉厂，当年算是小镇上小有名气的生意人。

　　女儿林思菱从小就比一般孩子更出色，不仅学习成绩好，还经常参加学校里以及县里的文艺表演活动，个个见了都夸她漂亮可爱又懂事。

　　可就在林思菱八岁那一年，林家发生了大变故。

　　那一年，实业经济亏损，林明的生意一落千丈，欠下大笔债务，米粉厂也面临倒闭。一身铁骨傲气的他整个人陷入低谷，整日买醉，酗酒成性，甚至……有时还会对妻子动手。

　　直至……一日，林明喝多了却遇上了落井下石的昔日生意对手，两人发生口角，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动起了手。林明一时失手，杀了人。

　　失手杀人，在当年被判处了七年有期徒刑的林明，为了彰显自己那股子义气，说是不拖累妻女，主动提出要和妻子许菱离婚。

　　然而，他们在法律上是离婚了，但是林明身上的债务却并没有因两人离婚而转移，尽数落到了铁窗外的许菱身上。

　　当然，江思菱并不知道当年自己家庭破碎的真正原因，因为母亲许菱告诉她，父亲是出车祸去世了。

　　后来的那些年，许菱开了间小吃店，只身一人带着女儿，遭受了亲戚朋友不少嘲讽和白眼。这也是如今女儿成名后，许菱爱在朋友圈炫耀女儿最主要的原因。

　　江思菱十岁那年，许菱带着她嫁给了江剑，江思菱也跟随江剑姓江。

　　然而，江剑生意失败也欠下了债务。那一年，许菱的心更是坠到谷底。

　　幸而，江剑和林明是不同性格的人。江思菱彼时又真的获得了选秀比赛的冠军，拿到了不菲的奖金和签约金。

　　这几年，他们终于在北京有了自己真正的家。

　　******

　　这么多年，江思菱从来就没有提起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因为母亲当年还告诉过她，父亲在车祸去世之前就已经婚内出轨了。这也自然就解释了其他亲戚对他们母女的冷漠。

　　怕母亲想起会伤心，她就再也没有问起。

　　忽然被女儿提起这些陈年旧事，许菱的眼神晃了晃，喝了口水，润了润发痒的嗓子，可是握着杯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是。”

　　江思菱：“……”

　　得到母亲的亲口承认，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这么多年，她都视母亲为唯一的依靠，可她却在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上骗了她。

　　江思菱哑着声音问：“说他车祸去世，您是骗我的吗？”

　　见女儿的眼中仿佛有泪光在闪烁，许菱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解释。

　　她不愿让女儿知道林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更不愿女儿去想象她的亲生父亲丑陋残暴的一面。

　　“思菱，我……”

　　“那么……”江思菱打断了母亲，又问了句：“婚内出轨，也是您骗我的吗？”

　　许菱才是当年最受冲击的人，面对天真的女儿，她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去解释家庭一夜之间的破碎。

　　许菱不知道女儿究竟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只好试探着问：“你和他……你们见过面了？”

　　江思菱摇了摇头，“没有。”

　　说完，她又不确定地顿住了。

　　她和林明见过的，但是不是那种彼此都知道身份的遇见。看起来，林明过得并不好。

　　江思菱对母亲说出了事实：“他欠下了三百万的高利贷，还不上。”

　　“什么？”

　　怕母亲为她担心，江思菱没敢说，自己在片场被林明的债主围堵的事儿。

　　“半年前，他来《余生》剧组找过我，应该是根据新闻才知道了我的消息。”

　　许菱没说话。

　　江思菱斟酌了问：“妈，我们还有多少钱？”

　　她进入娱乐圈后，赚的钱都是母亲在保管。

　　许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们刚在北京买了房……”话说到一半，她问起女儿：“你不会想替他还钱吧？”

　　“不是……”

　　林明的债主找上了门，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简单的，她想不想替他还钱的事儿了。

　　“妈，我是公众人物。”

　　细看过去，有多少因为家丑而被误解，被黑被flop的艺人。

　　那些人找上她，无非也就是看中了这一个弱点。

　　江母却坚定地握了握女儿的手，“有了一次就有下一次，你帮他，他不会改的。思菱，你放心，妈妈会解决。”

　　******

　　其实，早在几年前，许菱就已经给过林明不少钱了。

　　二零一一年，被判处七年有期徒刑的林明被释放出狱。在监狱待了七年，外面的世界早就已是另一番模样。

　　刚出狱的林明对身边的一切都小心谨慎，不敢正眼去看。他谁也不信，谁也不敢跟。

　　举目无亲，他才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还有女儿。

　　林明尝试拨了前妻许菱的号码，还是有效的，这么多年，许菱竟然都没有换号码。

　　然而，他却得知了许菱带着女儿改嫁他人，落地北京的事实。

　　当年一纸离婚协议，是他最后的大男子主义。林明不曾想，许菱竟会改嫁！

　　愤怒占据了上风，但林明却没有表现出来。

　　到底夫妻一场，许菱见他的样子实在可怜，便给他想了个谋生计的办法。

　　老镇上，他们这一辈人都兴起了自建房出租或售卖的生意头脑。林明老家有块地空着，正好可以建房。许菱早就离开老镇了，就没动那个心。

　　听了许菱的话，向她借了笔钱，长达两年，林明都一心系在这房子上，没日没夜干重活，也吃了不少苦。

　　眼看着楼层越来越高，仿佛他的人生也卷土重来了。

　　自建房做成了三十二户人家，每一户可以卖到二十万的价钱。

　　林明这样的人，有钱了，自然就会又变坏。重新变成人们眼中有点小钱的林老板，林明又沾上了恶习。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这些，都是他在监狱里梦寐以求的，以为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

　　直到现在，林明把赚了的钱都赌输了不说，还欠下三百万的高利贷。

　　对他心灰意冷的许菱，换了用了十多年的号码，与他彻底断了联系。

　　这也是林明联系不到他们母女的原因。

　　所以，许菱怎么可能会让江思菱再替他担下这笔债务呢？

　　******

　　见过母亲之后，江思菱满心沉重地回到了世茂雅园的租屋，她这间没有退租。

　　打开客厅的灯，她窝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该和林明正式见一面？可她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也许可以问一问沈沁，看起来那帮人认识叶扬。

　　但联系上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这么多年，林明都没有来找过她。欠下了钱了，才记得他还有一个当明星的女儿吗？

　　虽然江思菱不清楚母亲当年骗她的理由是什么，但她还是偏向于母亲。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沈延洲的电话。

　　第一次，江思菱怕接起来，怕开口说话。

　　还记得沈延洲说过，他的家庭很复杂。她又何尝不是？

　　直到屏幕上亮起了未接来电的提示，江思菱把脑袋埋进双膝间。

　　暂时让她冷静一会儿。

　　敲门声，惊醒了她的沉思。

　　谁？

　　母亲有钥匙的。

　　会是林明的那帮债主吗？

　　江思菱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关处，踮脚往猫眼里看了一眼。

　　门外，是她朝思暮想却不敢向他吐露真相的男人，是刚刚给她打电话的男人。

　　江思菱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面部表情，才打开了门。

　　她微微抬起下巴，“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他身上微凉的气息，却意外的舒适，带来无比的安全感。

　　像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口，江思菱的眼眶一下子就红透了，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背。

　　她没有出声，她怕一出声，就被沈延洲听出哭腔。

　　沈延洲低声问：“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来了？”

　　江思菱默默点头。

　　“你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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