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这个变故不仅让台上的众人变了脸色, 就是下面坐着的领导们也没有想到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变故。

　　何露就见爱红的脸刷的一下子变白, 身体不可自抑的开始发抖。而在最前面的樊山兰也受到了影响, 上台愤青的唾沫都差点喷到她的脸上。

　　刘援朝的表情忽明忽暗, 看的不是很清楚。那人指着他的发型道：“资本主义做派！打倒臭老九, 让这些资本主义都滚出我们厂子。”

　　何露这时候才看清来人, 竟然是平时一直看起来老实的工人郑天顺,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底下不少已经加入红卫兵的人开始站起来响应，嘴里喊着：斗私批修！打倒臭老九！

　　爱红看着越来越失控的场面，拿着话筒大喊起来：“大家安静！大家安静！”

　　何露就见领导们坐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动身体, 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制止这场闹剧。他们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害怕自己被牵连进去。

　　有人上去把刘援朝的风琴摔倒地上，不断的有人去拉扯他的衣服，甚至有人踹了他膝盖窝一下。

　　刘援朝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 眼神空洞木然的看着这一切。他们打他, 骂他，往他身上唾唾沫的时候, 甚至风琴被摔坏的时候, 他都没有反应。

　　只是当爱红冲过来护着他的时候, 他的眼角却泛起了红。

　　他知道, 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何露脑海中想起之前她和王君的对话, 心里五味陈杂。

　　前几天王君问她是否加入红卫兵的时候, 她还一口答应了加入。

　　这时候也不是谁都能够加入红卫兵的，首先你得是红五类才可以，这算是一道门槛, 不过大部分人都是青年加入, 上了年纪的人就没有这么激进了。

　　在早期的时候红卫兵是没有统一部门的，就比如说现在砖厂里就有三个红卫兵组织部。

　　大家谁也看不上谁，就经常发生言语上的冲突，不过面子上称之为辩论。

　　工会的红卫兵是刚刚成立的，想要加入也非常简单，只要背一段红宝书的内容就算是通过了。何露当初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可是把红宝书和毛选都背了一遍。

　　当时佛系领导端着搪瓷茶缸，对于王君和何露过来说要加入红卫兵表现了很大的热情。佛系领导领导心里想：新来的两个刺头终于有团结一致的时刻了，欣慰。

　　爱红当时难得一见的没有积极参与，见了何露去加入，还有心阻拦。

　　“你姑父说了，现在还是不要加入任何非共青团的组织。”爱红对于自己的爹还是比较信服的，所以赵家的人都没有加入红卫兵。

　　听说因为这个，赵蕾还受到了同事们的排挤。

　　爱红当时还很着急的说：“小姑的报社里几乎人人都戴着红袖章，她一直没有加入，听说最近又有人故意使坏，把国元气的好几次要去报社找人报复。哎，也不知道这运动什么是个头。”

　　何露板着指头算了算，今年是第一年，再过两年□□一下令，大家都得去上山下乡了。

　　但是真正的运动，却是长达十几年之久。

　　她的力量太小，从来不敢想着自己这只小蚂蚁去撼动历史这棵大树。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的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有能力的话可以多拯救些文物。

　　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心里难受，就像是被扼住的心脏一样，喘不上气。

　　她知道历史，但是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参与过，没有被历史如此残酷的对待。

　　她以为只要自己顺应大局，她就可以躲过灾难。

　　她错了。

　　何露不可置否的开始反思自己，她必须要保护自己。

　　等这场变故结束的时候，刘援朝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阴阳头，身上不知道被谁打了很多印记。

　　爱红看着这样的刘援朝，号啕大哭。

　　其中一个厂委的红卫兵指着爱红道：“赵爱红同志没有加入红卫兵，是不是和这个刘援朝是同伙？”

　　何露见势不妙，赶紧上前道：“赵爱红同志已经向红卫兵提出了申请，只等着组织同意。”

　　何小南在台下早已急得团团转，见状对着那人大喊：“老李你别乱攀咬人！谁不知道你和我有过节！再胡说我就把你嘴给撕了。”

　　被叫做老李的人还有些不服气，但是见大家都没有揪着爱红不放，只好放弃。

　　大领导终于坐不住了，清清嗓子道：“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今天是建军节，好日子！再说今天天色不早了，大家早点下班吧。”

　　有人带头离开，渐渐的大家都一哄而散往家里走了。

　　爱红吃力的把刘援朝扶到台下面，不停的说着对不起，要不是因为帮她，他也不会来砖厂趟这一趟浑水。

　　“没事，迟早的事。你和你娘回家吧，我自己能走。”

　　爱红摇了摇头，“我把你送回去。你自己怎么能回去？”

　　何小南强硬的把爱红拉走，不顾爱红哭着哀求她。这个时候如果她心软的话，自己闺女的下场就和刘援朝差不多了。

　　“爱红，跟你娘回去吧。”刘援朝艰难的站起来，蹒跚着自己走了。

　　樊山兰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捅了捅何露：“太可怕了！幸亏我加入红卫兵了。对了，何露你啥时候搬过来啊？我打算明天就收拾着搬进来。”

　　“我最近就搬。”何露心不在焉的说了句，便低着头回家了。

　　她不止一次的痛恨穿到这个时代，摊上这样的父母亲戚，可是她能怎么办？她得活下去，活到以后，活的越长越好。

　　她必须保护好自己！

　　回到上溪巷子里，薛二菊正在罗婶子家门口等着她，见了她赶紧上前道：“小露，娘有两天没看见你了。你咋样？我看着你好像瘦了，是不是你罗婶子对你不好？”

　　何露看着薛二菊不像之前盛气凌人的表情，也学会了低三下气的开始对她嘘寒问暖，不由得觉得可笑。

　　“不劳你费心啊，我干娘对我特别好。至于我瘦啊，是因为我的浮肿病已经好了。”说完把手从薛二菊手中抽出来。

　　薛二菊一点也没有被何露的态度伤到，“那就好，你小雪姐姐明天就走了，你不回去看看她？娘知道你怨我偏心，可她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你去送送吧。都是姐妹，一家人别闹成这样。”

　　“还有，娘想和你借一点钱。你知道我和你爹打架了，她把家里的钱都收走了。我这……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你能给娘点钱吗？”

　　何露真是觉得薛二菊脸很大，难道看不出她眼里的不齿和愤怒吗？

　　薛二菊见何露一直不说话，眉头开始紧皱起来，“咋了？娘给你要个钱看你的样子！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小时候为了让你多吃点，两岁了还让你吃我的奶！”

　　何露嘲讽一笑：“我看你是忘了我之前说的要和你断绝关系的话了吧？”

　　“你敢！我不同意！”一说到这个，薛二菊就恨得牙痒痒，因为这件事情，她才发现何雪对她的态度也是不满的。

　　她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对何雪好，等何雪明白她的苦衷的时候，就会对她更好。

　　何露没有继续和薛二菊浪费口舌，她刚刚在厂里经历的这些事情让她心里闷闷的不行。

　　回头的时候，就见何雪正一脸阴沉的看着她。何露心想，这位才是真的瘦了，可以说是有些脱相。

　　想到何雪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她就开心。

　　何雪这两天把自己值钱的东西都给收拾了起来，能拿走的她全部缝到了衣服里面，这样就算以后有个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只可惜，她手里总共才五块钱。

　　薛二菊见何露走了，气呼呼的在后面又骂了几句，转头对何雪道：“小雪，婶子得去省城一趟……你能借给我点钱吗？”

　　何雪把头扭过去，直接回了屋子。

　　薛二菊气的手只哆嗦，这一个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她想了想，还是去找何建军了。

　　何雪第二天很晚才到街道上报道，差不多是最后一个到的。街道主任等人齐了之后，严肃的看着十几个姑娘：“大家既然报了这个铁姑娘，就应该知道咱们的规矩。首先第一个就是妆容问题，像何雪同志的这个大辫子，就十分不符合咱们的形象。太臭美!”

　　话说到这里，何雪仍然是没有动静，她就知道街道主任要为难自己。街道主任果然很不耐烦的把剪子给拿出来，剩下的铁姑娘多一直盯着她看，何雪只得站出来把自己的辫子给剪短。她脸色木然的剪完之后，冷冷的盯着街道主任：“这样可以吗？”

　　街道主任点点头：“我知道何雪同志考上了高中，志向远大，但是咱们铁姑娘们也是为了报效祖国。我们也一样的光荣！我们不比爷们差！”

　　“她虽然学习好，但是她力气比你们都小，心智也没有你们坚定，这就是你们的优点和长处。大家都坚持下去，证明给别人看，我们铁姑娘那是抗得起枪，一副肩膀两只手，一根扁担两条腿！”

　　底下的姑娘眼神都迸发出希望的神采，本来觉得何雪特殊的人也不懈的撇撇嘴。大家现在都是一样的身份，说不定她干活还不如自己利索。

　　何雪见大家对她开始不屑起来，知道是街道主任的话起了作用。这个街道主任还没有开始劳动就给她穿小鞋，以后岂不是变本加厉的迫害。

　　街道主任想起何雪当时说的话，心里就气愤。但是她今天这么针对何雪，主要还是因为罗天亮。

　　“我知道主任一向高风亮节，这粮食肯定不会收。这几张电影票正好是厂子里发下来的，主任带着家里的孩子去欣赏欣赏艺术也好。只是这何雪资本主义作风太严重，还是请主任多多管教管教。像什么活最苦最累，都比较适合她。”罗天亮道。

　　主任推辞了电影票：“你放心，这个何雪就是重点劳动对象，肯定是要好好教育她的。这电影票我就不收了。”

　　罗天亮也没有强求，顺势把电影票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那就谢谢主任了。”

　　晚上罗天亮拿着这几张电影票回家，对着何露和罗和平说：“今天的电影，去不去看。”

　　罗和平伸手接过去看了看，在罗天亮肩膀上拍了拍：“行啊，哥，这都能搞到。今天晚上去看，看通宵。”

　　罗天亮搞到的是《红色娘子军》，放的是8.75毫米的小影片，比后来的电视都要小上许多。何露其实对这个影片还是有所了解，历史书上把这部影片评为“二十世纪华人音乐经典”。

　　但是何露从来没有去看过，哪怕后来被翻拍了很多次。现在这个时候因为运动的原因，已经不像早几年，还能看见很多人排队去买电影票。如今人人自危，除了厂里组织的活动外，人们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去搞运动。

　　要是往常，何露就拿着电影票去看了，在这里这么久了可从来没有享受过精神上的愉悦呢，算是可以得到一点解脱。但是她又想到明天打算搬宿舍，回家得收拾收拾，而且白天的景象她还得消化消化。

　　在没有解安全和决温饱问题的情况下，一切精神食粮都是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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