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车厢内，程铨的声音虽然轻柔，却是那样清晰地传到叶琉璃的耳朵里。

　　“走，我们马上过去。”叶琉璃毫不犹豫地开口。

　　程铨一边发动着车子，一边侧身朝着叶琉璃看一眼，却是没有说话……不用担心，他会没事的？

　　这样虚弱的话，程铨说不出口。刘建轩老师这些日子频繁地出入医院，那样这样的问题时好时坏，好了又坏。身体好似一个旧掉的机器，修修补补，却似乎一再地出现问题。

　　两个人的心底，都藏着无尽的担心。

　　刘建轩老师对于他们，毕竟是意义特殊的一个人。仔细说来，若说是亲人，也是不为过的。

　　“车子后面有外套，你先披着。”这会儿车厢内依然是温暖的，但是等会儿出来车子，外面却依然是低温。叶琉璃穿着礼服，自然没什么保温作用。

　　叶琉璃“嗯”了一声，回过头去，伸手将程铨放在车子后面位置上的外套捞过来。

　　暖暖的一件夹克，叶琉璃愣愣地不说话，只是随意地披在身上。

　　车子很快开到了医院。因为夜深的关系，医院前面的停车场里虽然停了些车，却并没有什么人。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下了车子。

　　一路顺畅，叶琉璃和程铨很快上了12楼的住院部。

　　并排走着，两个人互相看几眼，又保持着沉默。在这样的时候，再多的语言也抵不上一个互相安慰的眼神。

　　“笑一个，刘老师说过喜欢你的笑容。”两个人在病房门前站定，程铨朝叶琉璃这般开口。

　　叶琉璃扯动嘴角微微地笑着，虽然略微有些勉强，却依然是属于叶琉璃的那样熟悉的笑容。

　　“咚咚咚……”程铨伸手敲了敲病房的房门。

　　里面呢喃了一声“来了”的女音，然后病房的房门缓缓打开。

　　“程铨，你总算来了，刘老师刚才一直念叨着你呢！”年轻的女子很自然地朝着程铨开口，语气里仿佛是很习惯这般娴熟地与程铨说话。

　　叶琉璃愣了愣，她知道刘老师没有孩子，自从师母走了之后，身边除了学生，就没有其他人了。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仿佛自己是刘建轩的女儿一般，娴熟地迎接着他们，仿佛她和程铨是两个客人。

　　而程铨，是眼前女子熟悉并喜欢的客人。而自己……只是一个陌生的而且似乎并不太欢迎的客人。

　　“程铨……这位是？”女子似乎是大大咧咧的，直接打量着叶琉璃，然后用毫不委婉的眼神朝程铨看着询问着。

　　程铨朝着那女子淡淡开口：“淑雅，谢谢你照顾刘老师。”

　　说罢，程铨便轻轻地拉着叶琉璃往里面走。程铨明明是答非所问，却又是那般自然。

　　病床上的刘建轩老师躺在那里，安静地闭着眼睛，脸型却比之前叶琉璃见到的时候，消瘦了很多，颧骨都突显出来了。

　　叶琉璃呆呆地低头看着刘建轩老师，这段时间自己也给他打过电话，电话那头的刘老师明明依然是欢快硬朗的模样，笑笑的说话声里，还透着无限的精气。

　　为什么，仿佛只是一瞬间，眼前的刘建轩老师却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如此虚弱苍老的模样。

　　叶琉璃愣愣地在刘建轩老师冰场旁的椅子上坐下。低头看着病床上的这个老人。叶琉璃的脑子里忍不住浮起昔日刘建轩老师在三尺讲台上的“指点江山”的模样。那时候，有学生崇拜他，有学生讨厌他，但是所有的学生都不得不承认，他是那般英明神武的存在。他的一句话，就能让困扰学生们许久的问题豁然开朗。

　　岁月果然是时间最无情的东西，赫然就将那些最残酷的东西摆在你面前。

　　叶琉璃颤抖着伸手将刘建轩老师额前的银丝撩上去，她的动作轻柔，却又透着一种无力感。

　　程铨本来只是一直安静地站在叶琉璃身后的，这时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俯身从身后温柔地环住叶琉璃。

　　沉默之间，程铨和叶琉璃却仿佛两只受伤着野兽，互相安慰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是的，刘建轩老师对于这两个没有家人的男女来说，便是一盏代表的家的温暖的灯。那间小小的教师宿舍的房间，一直会为他们留在一扇门。

　　“是……琉璃啊？”刘建轩慢慢地睁开眼睛，整个人显得一种虚软的疲态。

　　叶琉璃“嗯”地应了一声，急忙伸手抓着刘建轩的手。

　　刘建轩老师苍白着脸，却是笑起来：“怎么哭了，真是……我很好啊，精神抖擞的。但是，人老了，便是如此，总会有那么这样的问题，躺躺就好了。”

　　顿了顿，刘建轩老师却是笑得更好了些：“其实，我刚才梦到她了。她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真不知道她看到我这个模样，会不会嫌弃我丑。”

　　虽然刘建轩没有说“她”的名字，但是叶琉璃知道那便是已经逝去的师母。这么多年，刘建轩老师拒绝了任何人要给他找老伴的想法，近乎是执着地保持着师母在他身边留下的痕迹。

　　衣服、裤子、鞋子……凡是师母当年给他买的东西，他都分外珍惜。而房间里的摆设，凡是师母喜欢的，他也不会去改变。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建轩老师近乎是从容地等待着死神的召唤。这个完全和迷信搭不上关系的教育工作者，却坚信自己从这个世界离开之后，就会和那个女人团聚。

　　爱情……这才是爱情吧。

　　“不会的，老师，不会的。”叶琉璃从来固执非常，这会儿却又有点儿难以接受的感觉。

　　刘建轩呵呵地笑，一点儿不在意一般的豁达着。

　　程铨一直站在一边，并不说话，却是一直站在叶琉璃身后最靠近的距离。

　　刘建轩微微坐起身子来，眯着眼睛，打量着程铨：“今天是什么活动啊？”

　　病房里虽然有电视剧，刘建轩却没怎么看，大约是人老了，眼睛便是特别没用。多看一会儿电视，便会觉得眼睛疲劳得发疼。

　　程铨开口：“是金柏奖。”

　　“哦……”刘建轩应一声，他当年对这个奖项很看重。潜移默化之间，也就对自己的学生产生了一些影响。不过，对于程铨来说，金柏奖的奖杯他已经获得很多。

　　但是，对于叶琉璃来说……

　　“对不起，刘老师，我让你失望了。”叶琉璃作为刘建轩的学生，自然也知道他对金柏奖的态度。这会儿看他问起，心底又是一阵失落。

　　刘建轩“呵呵”地笑着：“当年我年轻，太过在乎了。其实，有些东西都不要太执念。只要去做你喜欢做的，这些肯定都是附加品……有最好，没用也没用关系。”

　　顿了顿，刘建轩又渐渐陷入回忆里：“就像我，我只是喜欢站在讲台上的感觉。说什么称谓几级导师什么的，说什么教育出明星巨流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学生却是最争气的。”

　　说着这些，刘建轩老师的脸色居然红润了起来。整个人透着一种兴奋的激动。对于一个SG学院老师来说，看着自己教育的学生，成长为有责任有能力的演员，便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

　　“是……”叶琉璃朝着刘建轩老师应着，这会儿她也跟着轻笑起来。

　　这时候，刚才给叶琉璃开门的女子走过来。

　　“喝杯热茶，外面很冷吧。”两杯热茶简单地装在一次性杯子里，端到了叶琉璃和程铨面前。

　　叶琉璃微微一愣，傻傻地接过杯子，抬头的时候，终于是第一次打量这个女子……高挑的身材，俏丽而干脆利落的外貌。五官简单干净，并不漂亮，却似乎看起来是个直性子。

　　“喝吧。”女子朝叶琉璃开口。

　　叶琉璃“嗯”地应了一声，心底却觉得有些怪怪的……她来这里，并不想被当成一个客人。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是将自己当成主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女子朝着程铨开口：“程铨，刚才主治医生来过了。他说等你来了，去找他。他有一些文件需要你签名。”

　　刘建轩没有亲人了，他便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了程铨。

　　“好，我这就过去。”程铨轻应一声，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那医生我熟。”林淑雅这般说着，很自然地就走在程铨的身边。

　　叶琉璃借着病房不算明亮的灯光，愣愣地看着她。在某个瞬间，叶琉璃看到了她右边耳朵上的一只耳坠，菱形的设计，时尚里透着一种年轻青春的气息。而她的左边耳朵，却是空落落的。其实，只戴一只耳坠，在这个岁月已经不流行。但是，林淑雅的气质很时尚，再配着一头金色的染发，倒是不会觉得落伍。

　　记忆“嘭”的一声迸发出来，叶琉璃一下子记起了这个耳坠。

　　自己在程铨的车子里发现的另一个耳坠。

　　心底一下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一下，叶琉璃愣了愣，摇了摇头，让自己显得淡然一些。

　　大约只是巧合吧，叶琉璃这般想着。

　　刘建轩坐在病床上，这会儿似乎挺有精力，笑嘻嘻地开口：“这丫头叫林淑雅，脾气挺暴躁，心眼儿却是好的。我那时候在路上晕倒了，就是她把我送到医院的。琉璃你想啊，现在这社会，电视上全是些别人送进医院，还缠着救命恩人要赔偿的主，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还是扶我起来，送我来医院。说到底，其实真的个好丫头。”

　　叶琉璃轻轻地“嗯”了一声，总算是知道了这女子的身份。

　　刘建轩又是笑：“这丫头家里家境不错，我给钱她也是不要的。这些日子却常常照顾我……真是要好好感谢她啊。”

　　叶琉璃点点头：“我以后会来的。”

　　刘建轩听着叶琉璃的话，却是摇摇头：“来什么啊，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等我好一点儿，我马上也要回去了。”

　　顿了顿，刘建轩又道：“琉璃啊，不是我说你……有时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程铨虽然小了点，却是最懂事的。这年代是不一样了，女人没有男人也能拼出事业来。但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照顾的人，这种感觉……哎！”

　　叶琉璃愣了愣，总算明白了刘建轩的意思：“我们……”

　　刘建轩叹一口气：“若是其他人，我是绝对帮你的。但是若是林淑雅那个丫头，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怎么说，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叶琉璃很快反应过来：“林淑雅喜欢程铨？”

　　刘建轩呵呵地笑着：“应该是吧，反正看她，看程铨的样子特别温柔。你不知道她对着我的时候多么刁蛮，若我敢有一点儿不配合治疗，她就赶指着我的鼻子骂。”

　　叶琉璃听着，虽然刘建轩的语气里透着一种无奈，却明显能够听出他是喜欢这个叫林淑雅的女子的。

　　至于程铨……对于刘建轩的救命恩人，他大概也是很感激的。但是，感激两个字能不能引起其他感情？叶琉璃并不知道。

　　心底有一种忐忑和纠结……叶琉璃知道自己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程铨！

　　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叶琉璃并不再说什么，而是起身将刘建轩的被褥拉得平整一些。

　　“哈……又困了。”刘建轩老师有些无奈地打着哈哈，刚才的精神劲头好像消失了，整个人透着一种困顿的疲惫感。

　　叶琉璃连忙俯下身来，将刘建轩老师的枕头弄好，又扶着他躺下去。

　　刘建轩很快又睡着了，叶琉璃感觉有些累，这会儿房门“咚咚”地响起，让叶琉璃不得不睁开眼睛，起身去开口。

　　“你好，我是程先生请来的护工。”一个穿着护士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然后礼貌地朝着叶琉璃点了点头。

　　叶琉璃朝她微微一笑：“老师就麻烦你了。”

　　那护工看起来很有素质，脸圆圆的，身体也是圆圆的，笑容却很甜美：“这是我的工作。”

　　叶琉璃感觉有些累了，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倚着脑袋低着头，眯上眼睛，小小地休息一阵。

　　相比病房里的安静，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简直是一场大战。

　　“这个手术必须做！”林淑雅难得在程铨面前也显示出她霸道专制的大小姐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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