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0
在那舞会之夜之后,一切似乎发展得自然、平稳,而又那么的理所当然。
良辰与凌亦风的接触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多了起来,周围也慢慢冒出些声音,好事者的打探和猜测通过各种渠道传进良辰的耳中,可她全然不作回应。
其实,究其原因,不过是连自己也不清楚,他们俩算是什么关系。
偶尔一起吃饭,一块儿上自习,或者在水房偶遇后他帮她提水,图书馆里互相推荐好看的书……只是这样而已,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那个时候,大学校园里手机并不普及,现在有好感的男女或许还会互传暧昧短信,但这种情况在当时根本无从发生。而且,良辰和凌亦风平时并不通电话,不见面的时候,可以说是完全失去联系。
对于这一现状,良辰有时也会隐隐觉得有些遗憾,却又不愿去深究这模糊念头背后的真相。
只记得有一次,凌亦风突然打电话来。良辰她们正在寝室夜聊,熄了灯全部躺在床上,听起铃声谁也不愿起来。最后,还是朱宝琳爬下去接,只因为电话找她的机率最大。
结果,接起来没几秒,朱宝琳便凉嗖嗖地说:“苏良辰,你还不快死下来!”
良辰只觉得奇怪,急忙顺着梯子蹬下来。在屁股上挨了那个不甘白跑腿的女人一巴掌之后,便意外地听见凌亦风的声音:
“呵呵,就睡了?”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在十一点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贴近。
“后天去江滩玩怎么样?”他语调平和地问。仿佛这只是不经意的一个提议,而非琢磨了一晚上才终于开口的邀约。
良辰握着听筒,只觉得心“呯”地跳了一下,不同于平常的速率和力度。
出于潜在的直觉,她下意识地问了声:“就你和我?”
那边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接着便传来淡淡的笑声:“……你还想叫上谁?”
谁也不想叫。回答飞快地跳进良辰的脑子里,可到了嘴边却变成:“我无所谓啊,随便你。”
这一次,没有停顿,凌亦风接得很快:“嗯,就我们俩。”
约了时间,挂上电话,良辰踩着细而凉的梯子上床。还没挨上枕头,质问声已经响起来:“还不快老实交待?”
“交待什么?”黑暗中她微微一愣,而后装傻地笑起来。
“我可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了。”朱宝琳得意地开口,“凌亦风这么晚打电话给你,你们俩约好去哪儿玩?”
怎么那么精明?!就好像从头到尾电话都被窃听了一样。良辰暗自翻了个白眼。差点忘了,在这方面朱宝琳堪称大行家。包括上次舞会回来坐车的事,她都怀疑是不是她有意安排的。
“你慢慢八卦去吧。我困了……”翻了个身,良辰闭上眼睛任凭对方再怎么抗议,也都不再说话。
初夏的夜晚,微微还有些凉意。一个小时后,良辰将毯子拉高,一直盖在下巴边,清醒地听见窗外昆虫细微的叫声。
还有寝室里其他人均匀的呼吸声。
头一次觉得,夜晚无比漫长。
那一年六月初的C城,凉爽得出乎意料。
两人在江滩旁看了一会儿别人放风筝,而后转到附近广场喂鸽子。良辰坐在平整的水泥台阶上,买了一小袋干玉米,装在塑料杯子里,时不时抓一把撒出去。面前诺大一片空地上,雪白灵巧的鸽子迅速聚拢来,低着头很专心地享用它们的午餐。
等到杯子见底的时候,良辰拍拍手站起来,一转头恰好迎上凌亦风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微微的笑意,清澈明亮。一阵风吹过来,她按了按轻轻飞扬起来的裙摆,扬眉说:“走吧,去别处逛逛?”
此时正赶上周末,逛街休闲的行人比平时多了不只一倍。宽阔的马路,车水马龙,斑马线外的安全岛上凌亦风与良辰夹在一群人中间一起等着红灯。对街便是会展中心,大红的条幅迎风摆动,为期一周的国画展正在里面举办。
良辰踮脚望了望,越过数个肩头,见大门似乎开着,门外还站着保全,于是提议:“去看画展?”
凌亦风说:“可以啊。”语气中却显得有那么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时,红灯开始闪烁,两秒钟后绿灯亮起,行人通行。原本拥成一堆的十来个人,随着各自的脚步迅速分散开来。良辰低头迈下安全岛的低矮台阶,刚刚踏上马路,右手便被人突如其来地牵住。
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
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能松开,良辰倏地停住脚步,同时惊讶地侧过头去。
站在右侧的人稍稍一停,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倒是平静如常,只是动了动削薄好看的嘴唇,若无其事地催促道:“站着发什么愣?快走,又要变红灯了。”
“……怎么会?”良辰也没弄明白,自己就这样被他突然地牵了手,明明应该震惊、讶异,或者立刻甩开他,可是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刚刚才换了绿灯……”脚步却不自主地立刻跟上,那只手在不知不觉中忘了挣脱。
新铺的柏油马路,阳光照在上面微微眩目。
良辰穿着平底鞋,跟在挺拔修长的凌亦风身边,第一次觉得他步子迈得太大、走得太快。要跟上他,非常地吃力,吃力到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明明前一刻街头还是那么热闹拥挤,而这一秒,世界却寂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那轻轻的呼吸声。
双车道马路,十来米的距离,等到走到对面的时候,良辰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受,只觉得这一段路既漫长又短暂。
他们走上路边人行道,停下来。良辰盯住铺着绿色菱形砖块的地面,身体绝大部分感官仍旧停留在她的右手上。那里,手心手背,全都被真实的温暖覆盖着。
“良辰。”许久,她听见凌亦风叫她的名字。
抬起头的那一瞬,几乎陷入慌张无措之中。
凌亦风就站在她的对面,近在咫尺。
他从没这样叫过她。从来,他都叫她“苏良辰”,连名带姓,和众多同学朋友一样。
此刻去掉了姓的称呼,显得亲昵无比。
良辰几乎已经能够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或许早在电话约定那晚,就已经有了预感。此时心里虽然还有慌乱,但却遍寻不着抗拒的踪影,因此,她抬着头,静静地等。
每一秒都看似无比漫长,而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心也逐渐重新静了下来。
“良辰。”凌亦风微微低着头看她,好一会才突然笑起来:“你很紧张?”
……这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她还以为他会说些别的话,例如表白之类。
甚至为此都作好了准备。
之前的气氛突然变了。良辰不免稍稍一怔,才说:“没有。”怎么可能承认?
“那为什么手心里全是汗?”显然,凌亦风抓到了证据。
“……热的。”想也不想,良辰立刻再次试图挣开他的手。因为看着他明亮的笑容,突然有种被耍的感觉。
凌亦风的手紧了紧,不依不饶:“可是之前你还说今天很凉快。”
你到底想怎么样?!良辰脱不开,只能狠狠地瞪着他。凌亦风似笑非笑的神情,头一次显得无比可恶。
“你玩够了没有?”最终,她放弃挣扎,有气无力地问。如果这只是凌亦风的一个玩笑,或者,牵一次手在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那么她也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好了。以后,朋友照样是朋友。
“谁说我在玩?”或许是看出她情绪的转变,凌亦风终于收回之前的笑容,握着她的手再次紧了紧,“不是说看画展吗?走吧。”
这次良辰却不肯再走。之前还算明确的事情经他这么一闹,又突然变得不那么清晰起来。她有些疑惑,深怕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而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至少现在就必须划清界限。
她的脚犹如被钉在原地,表情冷静:“你先放开手,好好走路。”
凌亦风回过头来看她,眼神一时变幻莫测,许久,才终于叹气:“苏良辰,真的非要我说得那么清楚才行吗?”他低下头,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扬了扬眉:“我不但不会放手,而且,最好要牵一辈子。”
这一回,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直到很久以后,良辰才知道,原来要让凌亦风说出那样的话,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事。
她以为他很平静,他还有心思打趣、和她玩笑,可实际上,他的心里也紧张得要死,害怕被她断然拒绝。
可是,那句“一辈子”说得太轻率。那个时候,他和她都还不知道,原来一辈子竟然是那么的长。
而他们,显然不是能有幸坚守到最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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