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岑欢在一阵难以忍受的冷意中醒来,睁眼的同时伸展四肢,手臂却不知打到什么硬物痛得她一下清醒,然后惊讶的发觉她竟然躺在地上!
难怪会觉得冷,因为她不但是睡在地上,而且连暖气都没开。
看了眼发红的手臂,她皱眉有些不舒服的吸了吸鼻子,爬起来坐在床边,纳闷昨晚自己明明睡在床上的,怎么会滚到地上去了?
而从床上掉到地上去她居然没反应?
“叩叩叩!”
抬眼看向门外,她抓了抓头发又整理好睡衣,然后走去开门。
门外柳如岚已经换上一套淡雅的外出服,臂弯上还挂着一件暗色的格纹长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端庄秀雅。
“欢欢,他过来接我们了,你快换套衣服我们下去。”
岑欢又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
“你是不是感冒了?”柳如岚在她转身走向浴室时问她。
“有点鼻塞。”岑欢答她,然后快速洗漱,然后出来拿了套衣服进浴室换。
等两人下楼到大厅,贺连臣也刚好到酒店。
三人就在酒店吃了早餐,岑欢没什么胃口,点了清淡的素粥喝。
“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柳如岚见她食欲不振又脸色寡白,心里实在担心。
岑欢勉强笑了笑,“没事,我大概是没睡好。”
说这话时贺连臣朝她看了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岑欢从他的眼神领悟他那一眼的意思——他以为她又梦见他妹妹了。
她朝他摇头,而后贺连臣收回目光。
*****
贺家在T城是大姓,但凡是在政警商界名声显赫的那些人里五个人当中就有一个姓贺,而其中又以贺连臣为首,在T城最有威望,十四岁就因辅助父亲经商而在商界崭露头角,赢得贺家少爷的美名。
因此在T城,贺家少爷就是贺连臣的代名词,而也只有他在T城人眼里才是真正的贺家少爷。
贺家的宅院虽然不及藿家祖宅占地面积广,但奢华的程度却丝毫不逊色。
满院的奇花异草,连有些鼻塞的岑欢都能闻到阵阵沁人心脾的花草香。
贺家佣人众多,平时伺候贺家惟夫妇和贺连冰及久病卧床的贺椿生,倒也显得热闹。
而如今偌大的宅院里却只住着贺椿生一人,即使佣人来来往往,也有种让人感觉窒息般的死寂感。
“少爷,大小姐,表少夫人。”
贺家的管家在贺连臣带着柳如岚和岑欢进入大厅时一一招呼。
他其实并不认识岑欢和柳如岚,只是自家少爷吩咐过。
“齐叔,我爷爷吃早餐了么?”
管家连忙点头:“少爷早上打电话过来说去接大小姐,我那时正好在喂太老爷喝粥,他听到大小姐要过来,心情一好也有了胃口,吃了大半碗,刚才还让我给他换了新衣服坐在轮椅上等大小姐呢。”
柳如岚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听人称自己为大小姐,这感觉真是讽刺。
“姑姑,我带您进去?”
贺连臣看向柳如岚问。
后者望向岑欢,“你还是弄点感冒药吃,不然感冒加重就麻烦了。”
岑欢不想让她担心,点头。
“齐叔,打电话给付医生,让他过来给表少夫人看看。”
管家应声离开。
而贺连臣带着柳如岚走去贺椿生位于后院的卧室。
想着即将见到那个让她恨了几十年的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柳如岚不自觉握拳,极力控制着自己想掉转头离开的冲动。
“姑姑,爷爷就在里面,您是要我陪您进去还是……”他望着柳如岚询问。
柳如岚深呼吸,一会才说:“我自己进去吧。”
做错事对不起的那个人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害怕见到他?
贺连臣点头轻敲了几下门,而后柳如岚轻轻推开门进去。
室内的光线很明朗,却并不觉刺眼,柳如岚一眼就看清楚了窗旁那抹坐在轮椅上的瘦骨嶙峋的身影。
那张脸完全不再是记忆中皮相颇好的清朗样子,满布的老年斑和满头银发让他的老态无所遁形,只有那双在她看去时猛盯着她流露出惊喜的眼还能看出一丝生气。
他是真的快行将就木了。
意识到这一点,柳如岚心头涌现的滋味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曾经诅咒了这个人多少回,在母亲去世的那天甚至曾发誓要如何报复他将他踩在脚下。
虽然后来嫁给藿贤她并没有如此做,但如今这个人得到的报应去比她预期的要多。
孙女车祸身亡,媳妇中风半身不遂,而他自己也随时会离开人世……
不知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善恶终有报?
“岚岚。”
那两片干瘪而毫无光泽的唇瓣虽然只是动了动并没发出声,但柳如岚却能从他的唇型中辨别出他是在唤自己。
在母亲离世后,只有藿贤偶尔心情好时才会这样亲密的唤她。
而这个人,从她出生到现在,给过她的除了这条生命外,就只有痛苦和耻辱。
如今他又凭什么以这样亲昵的口吻唤她?
柳如岚心思百转,面上却不为所动,依旧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形同枯槁的老人,没有任何动作。
老人得不到回应,异常难堪的咳了几声,随后转动轮椅想靠近柳如岚。
只是卧床太久,身体四肢的肌肉严重萎缩,他根本使不出力气推动轮椅。
柳如岚看着他急得脸色瞬变,那样的无助看在她眼里让她心头涌现一丝快意,似乎所有的痛苦和恨都被这一丝快意冲淡了。
她想,她实在没有必要再恨这个人失去了孙女却还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
“听说你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得到我的原谅,所以我才来见你一面。”柳如岚开口,在他震惊看来时又问:“你希望我原谅你?”
贺椿生没想到女儿竟然还愿意和他说话,一时震惊得不知如何回应。
“你想要我原谅你,你觉得可能么?”柳如岚的语气十分温和,但贺椿生却不敢相信她会真的原谅自己,毕竟他曾对她们母女做的那些实在太伤她的心。
所以他摇头。
柳如岚却说:“其实我也以为我不可能会原谅你,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愿意原谅你,同时也是放过我自己。”
对这个人的恨占据了她的胸腔几十年,使得她这一生都过得不轻松。
趁现在还不算太老,她打算放过自己,安安心心静下心来享受祖孙绕膝的美满幸福。
“岚……岚?”贺椿生很努力才喊出柳如岚的小名,同时眼眶里狂涌激动的泪花。
“面也见过了,我也原谅你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一切恩恩怨怨到此为止。”
柳如岚调开目光不看他,又说:“明天我就回去,你保重。”
话落转身。
贺椿生在她的手触上门把时心里焦急万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站了起来,只是还没等他迈动一步,身子又迅速往下坠落。
在柳如岚听到异样的声响回头看来时,贺椿生已经跌坐在地上。
幸好为防止他摔跤,地上都铺着厚实绵软的长绒地毯,不然以他的年纪和身体健康状况,这样突然跌下去就算不骨折也会关节错位。
而尽管这样,对于四肢萎缩的贺椿生来说,情况已经很糟糕,因为他跌坐在地上后如果没有人扶他,那他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重回轮椅。
柳如岚接收到他目光中的乞求意味,脑海里幻灯般晃过那一年她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救母亲时他一脸嫌恶的嘴脸,而如今他却像一只丧失行动力的弃犬跪坐在地上,换做她高高在上的以怜悯的目光冷眼看他。
这样鲜明的对比,谁说不是风水轮流转呢?
“岚岚……”贺椿生艰涩的开口,目光充满悔恨和哀求。
柳如岚不为所动的保持原来的姿势看了他许久,最终走过去。
门外一直不曾离开反将两人的互动听得清清楚楚的贺连臣微微舒展开拧拢的剑眉,迈开步伐按原路返回前院。
******
“只是轻微的感冒,实在不想打针的话吃点药也行。”
被管家请来的付淮誉给岑欢仔细检查过后说。
岑欢原本只是有些鼻塞,这会不知怎么的,竟然开始头发昏,并且四肢发软。
“付医生,表少夫人好像脸色不太好。”管家含蓄的提了一句,立即获赠对方一记挑衅的眼神:“齐叔,你是怀疑我诊断错误?”
“不是的,付医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齐叔,把客厅的檀香拿走,她是对这个有反应。”
众人循声望向身后。
“咦?你怎么知道她是对檀香有反应?”付淮誉好奇问。
“我是对檀香过敏。”岑欢皱眉回答,心想她鼻塞加重才没闻出檀香味道,导致吸入过多才会产生头昏和四肢发软的症状。
她靠在沙发上一副病恹恹的姿态望着贺连臣:“我妈呢?”
“要不要先送你回酒店?”贺连臣答非所问。
岑欢摇头。
她陪柳如岚来T城的来意就是担心她一个人来会出事,现在又怎么可能自己先走。
“你放心,她已经原谅了我爷爷,目前相处情况不错,我让人去盯着就行,绝对不会出问题。”倒是她若有个什么意外,那个男人不杀来T城找他算账才怪。
岑欢还想说什么,贺连臣已经吩咐管家让人去守在贺椿生的房前。
“这是她的药,服用方法和剂量我——”
“她自己是医生,她知道怎么吃。”贺连臣打断他,同时把手伸向岑欢。
岑欢愕了愕,等意会他的意思是要拉她一把,立即惊悚的自行站起来便往外走。
“齐叔刚才称呼她为表少夫人?意思是她结婚了?”付淮誉一手搭上发小的肩,啧啧有声:“我第一眼见她还以为是你带回家的女人,你找我来给她把喜脉呢,还好不是,不然岂不是很伤冰冰——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付淮誉莫名其妙的望着突然阴沉着脸离开的发小,撇撇嘴开始收拾自己的急救箱。
贺连臣走出来见岑欢站在自己车旁,一手撑着额似乎随时要昏倒的脆弱姿态,皱眉问:“真的不用打针?”
岑欢浑身僵硬,连点头都嫌费力,坐进车内后额抵着车窗一言不发。
回到酒店,她吃了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响所以下意识把手伸向床头矮柜。
来回摸索没碰到手机,却摸到一只温热的、软软的……手?
岑欢心里一个激灵,大脑一醒转立即睁开眼,在看清楚自己碰到的东西果然是一只细白的手后整个人都惊吓得跳起来,迅速抽回手的同时抓起身上的被子便往床旁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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