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外,英国。
八月的伦敦,温度怡人。
一套可以望见泰晤士河的公寓内,一个东方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漆黑如夜空的目光深邃难懂,好像没有焦距,又好像有万千思绪在不动声色地翻腾。
男人的身材颀长挺拔,五官英俊出众,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他们见过的最为俊美出色的东方男人。
可,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四年前身受重伤,失去了有生以来的所有的记忆。
四年前,他在医院睁开眼睛的时候,大脑是空白的。
彼时,视线内,只有一个女人。
“我来了!”
开门声和一道悦耳的女声忽然同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望过去,是品瑞云——四年前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到的女人、救了他一命的女人。
四年前,他倒在荒无人烟的公海海边,如果不是品瑞云偶然出游公海发现他,他也许早就暴尸荒野了。
后来他在医院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品瑞云焦急的脸,他也清楚地看到,他睁开眼睛后,品瑞云漂亮的双眸里出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狂喜。
在大脑空白、对世界茫然无知的情况下,这个女人对他流露出那样真挚的情感,他就知道,品瑞云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事实证明,他相信品瑞云,没有错,至少在他身体稍稍恢复后,她告诉他的,都是真的。
品瑞云告诉他,他们是大学校友。在学校的时候品瑞云就喜欢他追过他,可是他对品瑞云无意。毕业后,他拒绝了华尔街上的工作机会回国,两人就断了联系。
那个时候品瑞云以为他们没有可能了,伤心欲绝,一度颓废。
直到四年前的那天,品瑞云在出游公海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趴在海边、浑身是伤的他。
品瑞云说,看见他的那一刻,她才知道,毕业这么多年,她居然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所以,她费尽千辛万苦,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抢救他。
关于抢救,品瑞云只字不提,后来是医院的医生告诉他的。
医生说,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手脚骨折,肋骨断了四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最致命的的是,身上还有几处正中要害的枪伤。
他被断定他存活的几率已经不大,医生劝品瑞云放弃抢救,可是品瑞云执意要医生抢救他。
抢救的时候医生也只是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手术后,他陷入了昏迷,医生说他醒不过来了,就算醒过来了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后来是品瑞云奔走了大半个地球,到处聘请世界知名的医生来救治他,只求他醒过来。
他没有辜负品瑞云,在品瑞云变卖了自己最后一处房产为他凑医药费的时候,他醒了过来。
但是他失去了记忆,还因为身上的伤无法动弹,等同于废人一个。
品瑞云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开导他,直到他逐渐好转,半年后把他接回了英国,之后依然不离不弃地陪着他复健。
复健是一场漫长的煎熬,整整两年半的时间,品瑞云如一日的陪着他,无怨无悔。
因为爱,所以品瑞云心甘情愿地照顾他。为了他,这个美丽的女子愿意倾尽所有。
面对这样一份情感,他怎能不动容。
后来,他们在一起,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到现在,仿佛只是一眨眼间,四年的时间已经从指缝里悄然流逝,什么都没遗留下来。
如风过无痕。
四年,人事都在不停地更迭,只有品瑞云对他,从未变过。
他对品瑞云,心存感激。
而他之所以确定品瑞云对他说的那些不是谎话,是因为最近,她的记忆在慢慢地恢复。
就好像奇迹突然发生了一样,部分的记忆回潮一样毫无预兆地涌回脑海,一点一点地填满他空白的大脑。
他记起了自己生长在一个军人家庭,记起了自己的家庭成员,记起了母亲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意外身亡,记起了他曾经在美国留学。
他也记起了他的名字。
——战熠阳。
其他的,他暂时还没能记起来。但是医生说,既然记忆已经开始奇迹般地恢复,那么,那些未能记起的,也会很快了。
医生说得没有错,今天,他确实又记起了一些事情。
“熠阳。我今天带了泰国菜。”品瑞云微微笑着边换鞋边往屋内走,“知道你喜欢吃中国菜,但是我们偶尔换换口味也无妨。”
“嗯。”战熠阳走过去,从品瑞云手里接过饭菜,放到了餐桌上。
品瑞云拉了拉战熠阳的手:“你今天,有想起什么吗?”
“我早上想起来,我是个军人。”战熠阳用他那双深邃又锐利的眸子看着品瑞云,声音不大,每个字却都铿锵有力,“中国军人。”
“军人?……难道你毕业后回去,加入了军队?”品瑞云的脸上满是疑惑,“好奇怪,你在美国攻读的明明是金融经济。我还以为你回中国后会成为金融界的后起之秀呢。不过,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四年前我在公海遇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伤了,也许你是在执行任务。”
说着,品瑞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神色有些失落地问:“熠阳,那你要回去吗?我明白,军人是国家的战士,只要一天不退役,你们就永远属于部队。”
战熠阳如果回去,那他们之间就是完蛋了,她的事业在英国。
“……”战熠阳没有说话,仿佛在考虑什么。
就是这短暂的考虑,让品瑞云漂亮的脸蒙上了愁云,她失落地问:“熠阳,你是不是还是和在学校的时候一样,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答应和我交往,其实只是为了安慰我对不对?你只是感激我那两年间对你的照顾,你……”
“我暂时不会回去。”战熠阳不想看见品瑞云哭,出声打断了她。
“……”品瑞云知道战熠阳有理由,静静地等他的下文。
战熠阳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还没想起来。”
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那对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
比一切、甚至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品瑞云的目光一暗,战熠阳还没想起来,但是她知道是什么。
她也知道,战熠阳永远也不会想起来的。
“如果你想起来了呢?是不是就要回国了?”品瑞云泫然欲泣地问。
“如果我回国,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战熠阳忽然反问。
“……”
“如果你愿意,我回国后,我们结婚。”战熠阳递给品瑞云一张纸巾,“别哭了。”
“……”品瑞云愣愣的。
和战熠阳结婚,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几年来能和战熠阳在一起,她已经很满足了,甚至不敢奢想结婚的事情。
现在,战熠阳自己提了出来,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叫她如何拒绝?
想着,品瑞云的眼泪忽然开了闸的水龙头流水一样簌簌流下,她边擦眼泪边点头,眼里满满的都是欣喜若狂。
有好几次,战熠阳都想伸手去替品瑞云擦眼泪,却迟迟出不了手。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不想看到品瑞云哭,却无法帮她擦眼泪。
这到底是为什么?
晚饭后,品瑞云离开了战熠阳的公寓。
战熠阳在品瑞云离开后,套上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到附近的广场去漫无目的地散步。
他想一个人好好想想。
想想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任务而受伤落入公海,还有那件很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他在军队里是什么职位什么身份。
他知道,想起这些对他而言,很重要。
夜晚的广场人很多,战熠阳走进了一家商场,可是脚步才踏进去,枪声紧接着响了起来。
“砰——砰——”
人群中响起尖叫,战熠阳下意识地看向枪声来源的地方,很快看到了歹徒。
在四楼的一个很好的狙击位置。
别人通通大惊失色地往商场外跑,可是战熠阳直接上了三楼,直面歹徒,避开他的子弹,近身肉搏。
所有的动作,几乎都是下意识的、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这是人在加入军队后滋生出来的一种天性。
战熠阳练过自由搏击,拳拳到肉的打法,歹徒很快被他制服,他懒得这么按着一个人等到警察来,夺过歹徒手上的手枪,一枪打在他的膝盖上。
鲜血迅速地蔓延过地砖……
战熠阳看着手里的枪,愣了半晌才发现,握着枪支,竟然有一种熟悉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是军人,他练过枪法,他执行过危险的任务,他枪毙过无数的非法分子,他,他是……
战熠阳的脑袋掠过一阵尖锐的疼痛,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战少将!”
少将,他是第一集团军的军长,少将军衔。
战熠阳的腰直了起来,一瞬间,他的目光变得冷厉,犹如正在空中翱翔的鹰隼。
那件很重要的事情,也许,他想起来了。
四年前,他在一家酒店接到了首长的电话,说是有任务派给他。
半个多月后,他出发,执行任务,结果因为线报出错,任务失败。
为了不被敌人俘虏,最后他不得不跳下公海。
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身上还有枪伤,他以为自己这一跳就是尸沉公海了,没想到,被品瑞云救了起来。
只是,跳下公海的前一刻,他在想的那个人,是谁?
好端端的,为什么他会在在酒店里?为什么接到任务的时候他有些犹豫?
新的谜团迎面扑来,战熠阳的头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警察赶来的时候,战熠阳简单地做了笔录,交代警署的人不要曝光自己,然后回了公寓。
四年了,他离开部队,杳无音讯四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吧?
现在,他必须回国。
他是一军之长,不能就这么抛下自己的兵和部队不管。
心中的那些疑问,也只有回国才能解开。
战熠阳的动作很快,当天晚上就处理好伦敦所有的事情,给品瑞云打了电话通知她。
就这样,一个星期后,战熠阳和品瑞云回了国内。
战熠阳没有事先通知任何人,回到了国内后先安顿好了品瑞云,然后回家。
记忆中,他和父亲因为母亲的事情,感情并不好,但是他还有爷爷,还有一个妹妹。
就为了这两个很重要的家人,他也要回去。
国内,正好是秋天。
站在家门外,看着门内泛黄的树叶和满地的枯叶,战熠阳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和谁,有一个关于秋天的约定?
战熠阳还没想出答案,就被一声清脆的童声把视线吸引了过去。
“爸爸——!”
是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正从屋内朝着他跑过来,那张脸,竟然和他有八分像!
这个小孩叫自己什么?爸爸?
深陷在震惊中,战熠阳没看见远处跟着她的女人。
女人的目光却是很犀利地看着战熠阳,通过对讲机不知道在和谁汇报:“是的,他回家了。……还没见到他妻子,但是他儿子出来了。……放心,情况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他不会记起自己的妻子的,我们的药物没那么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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