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大海上一片姹紫嫣红。
甄爱坐在船舷边,趴着栏杆荡着脚,脚底下海水湛湛,浮光跃金,漂亮灿烂得像旧时光。言溯立在她身旁,双手插兜,料峭的海风中,他身形挺拔得像棵树。
一棵海上的树。
他立着,她坐着;看着太阳从头顶坠入海中,这样一起静默无言地看风景吹海风,也是温馨惬意的。
偶尔,他垂眸看看她在海面上欢乐晃荡的脚,心里也跟着放松而快乐。
他想,他真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份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就他们两个人,然后天天看着她,永远快乐无忧下去。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心也会变得如此柔软温情,其实,他真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他自己。
太阳已经彻底被海水吞没,天空与海洋的颜色陡然间变得深沉,彩色的天空映出了模糊的月。
夏至要到了。
他低下头,脚边的甄爱歪头趴在栏杆上看海,他摸摸她的头发,温柔道:“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去宴会厅吃晚餐好不好?”
“好呀。”她扬起头,笑脸甜甜,被他扶着站起来,“上船这么久,什么活动都没有参加,好可惜。”
言溯和甄爱去的比较迟,双人桌和小餐桌都已人满。言溯原本说叫厨师点菜了送去船舱,但甄爱觉得自助餐也不错,便拉了言溯一起去。
大圆桌上还有另外一些人。
甄爱才坐下,就发现同桌的人目光微妙地打量了自己和言溯几眼。甄爱觉得奇怪,看向言溯,后者正在给她拆餐巾,完全没看周围的人。
这就是人家打量她的原因?
甄爱微窘,却又很甜蜜。
没过几秒,言溯身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热情地攀谈起来:“两位是1003的乘客吧?”
言溯没理,但甄爱抬头看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那人咧嘴笑了:“我们和你是同一层的豪华舱。喏,从1001到1010都在,大家玩了这几天都认识了,唯独你们1003的,除了第一天上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他笑着看甄爱,见她小脸苍白有些柔弱的样子,目光变得愈发意味深长:“如果我有人同行,也会几天不出舱的。船外的风景哪有船内好?”
同桌有的人不屑地挑了眉,似乎鄙夷他低俗的话语,又似乎看不上这对小情侣缠绵的状态。
但甄爱没听明白他的话,疑惑地问:“为什么说船外的风景没有船内好?我认为大海很漂亮啊!”
桌上有人莞尔轻笑。
言溯温柔地握住甄爱的手,眼神却凌厉而沉默,抬眸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你是网络节目主持人?”
刚才说话的男人受宠若惊:“你知道我?”
“不知道。”言溯冷淡道,“习惯性地夸张微笑,而且都是假笑;话太多,人太殷勤,太主动热场,视活跃气氛为己任;要么是推销员,要么是主持人。”
话音未落,餐桌上其他的人都投来惊异的目光;甄爱便知,言溯说对了。
网络主持人脸上挂不住了,但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哈哈,看来我不是惹人烦的推销员。”
言溯冷冰冰的话还没有说完:“推销员说的话往往更有说服力。”言外之意是
“而且推销员更懂礼貌,说的话往往不会太粗鄙。”
主持人的脸彻底垮掉。
甄爱开心地听完,发觉自己好喜欢言溯这种推理调调,可貌似现场气氛冷了一些,她察觉到了,却径自乐呵呵地不以为意。
这时,主持人旁边的男子问:“那你看得出我是什么职业吗?”
“作家。”言溯头也不抬,把水杯递到甄爱面前。
甄爱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喝水,和其他人一起兴致勃勃地看他的表演。
他有条有理地给自己拆餐巾,语速飞快,不带情绪:
“看你的年纪,不过30岁?刚才的几分钟,你频繁地揉脖子和腰背,颈椎腰椎很不好,是因为长时间的静坐不活动;黑眼圈很重,长期熬夜;手腕也有些吃力,打字握鼠标太频繁,导致腕部关节不好;要么是白领要么是作家;但你非常安静,不与身边的人进行语言和目光交流,你有轻微的人际交往障碍;吃饭手边都放着记事本,你想把日常听到的遇到的都记录下来。”
“另外,白领的衣着通常比较讲究,可你有些,恕我直言,邋遢。这些足够了吧?”
作家愣了两秒,厚镜片后面的眼睛立刻展露光彩,忙不迭地拿起笔记本记录,一边赞叹:“你太厉害了。我最近正在写侦探小说,希望有机会和你学习一……”
“我看上去像是公共大众课的老师吗?”言溯一句话把他冷冷堵了回去。
对面的一个漂亮女人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听了这话,红唇轻弯,拿手托着脸颊,温柔妩媚地问:“那你看得出,我是干什么的吗?”
甄爱循声看过去,女人化着浓浓的彩妆,很漂亮,衣着看上去很上档次,就是有些暴露,胸前两只白白的兔子露了半个头,圆圆的,鼓鼓的。
甄爱忍不住愣愣盯着看了几秒,发觉女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自己头上,才赶紧尴尬地收回目光。
女人看到甄爱发呆的眼神,同性攀比的心理作祟,骄傲地下意识挺了挺胸,愈发目光柔美地望着言溯。
言溯看了半眼:“演员。”说罢,专心致志地切牛排。
“为什么?”女人眨眨眼睛,尽管言溯完全看不到。
言溯头也不抬:“你很会摆姿势,展示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微笑的表情和眼神都很有表演的痕迹。鉴于你的身高,不是模特。”
女人听到此处,瞟了甄爱一眼,略显得意地笑了:“真佩服。”
但甄爱丝毫不觉得言溯的话有什么不妥,她很清楚言溯只是阐述客观事实,并非从欣赏的角度夸赞她的美丽。而且,他话还没说完,
“你的衣服和化妆品都很昂贵,但你的举止不够优雅,不是贵族小姐。所以,你不是高级妓女,就是演员。”
女演员脸色微僵,隔了半秒,也施施然笑起来:“不过,你希望我是高级妓女吗?”
言溯漠漠看她:“你高级或低级,和我有关系吗?”
演员耸耸肩,咬着唇又笑了:“那你怎么推断出我是演员的?气质吗?”
言溯极轻地皱眉,仿佛觉得这女人的逻辑混乱得惨不忍睹:“不是你自己先承认的吗?”
演员有些拉不下面儿,但又打心底觉得这个冷漠又拒绝她的男人挺有意思,甜甜笑道:“哦,那还真是我先暴露了底牌。”
这话说得,暗示意味十足。
甄爱照例没听懂任何带有黄色意味的词,言溯不知听懂了没,但他是没有任何反应的,依旧一丝不苟地切牛排,一小块一小块整整齐齐像机器切的。
但周围别的男士觉得被抢了风头,不太开心了。坐在演员旁边的男子质疑了:“或许你是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们的职业吧?”
言溯淡淡的:“我是第一次见到你们,是你们表现得太明显了。”
那男子挑眉:“哦?那我是干什么的?”
“外科医生。”言溯眸光冷清地扫他一眼,“你擦了不下5次手,重洁癖;你的手皮肤不好,微皱很干,长期用消毒水;手指上有细线勒出来的痕迹,手术缝合的时候要用细线打结。和周围人谈话时显露出很强烈的高傲感,你的社会地位比较高。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外科医生。”
医生张了张口,很是挫败,说不出话来。
医生旁边的一个打扮素雅的女人小小地拍手鼓掌:“好厉害。我呢我呢。”
“幼师。”言溯瞥她一眼,“30岁左右,笑容温和真诚,着装素雅又带着可爱稚气,语调轻柔,带着孩子气,拍手的动作具有幼师的显著特征。和小孩子们在一起,你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
幼师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这种诚挚而严肃的表扬让她很受用。
甄爱也开心地看着,觉得她男朋友好厉害,和他一起真是好好玩,任何时候都不无聊。
桌上剩下的另一个女人很是高挑,浓妆艳抹,微笑道:“我就不用说了,一看就是模特儿。”这话未落,旁边的演员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模特不理,继续问:“那剩下的人,你都看得出职业了?”
“剩下的是律师,赛车手,拳击手。”言溯扫了一眼剩下的三个男人。
桌子上的众人无不暗自佩服,律师问:“那,可以问问你的职业吗?”
甄爱听了,心想逻辑学家,解密专家,行为分析,心理……他一定会选……
“逻辑学家。”言溯不咸不淡地回答。
甄爱微笑,她知道这是他最心爱的学科。
“逻辑?”身材强壮的拳击手噗嗤一声笑起来,“逻辑有什么用?这个能卖钱当饭吃?”
听言,同桌的人都装模作样地鄙视了一下他的粗鲁。
但言溯并不介意,看了他一眼,见他手背上有小伤痕,问:“你家里养小狗吗?”
拳击手愣了愣,回答:“养的。”
言溯继续:“看你的兴趣,一定不是你养的。”
“是我太太。”
“养小狗需要比较多的独立时间,要么你太太是家庭主妇,要么你们家请保姆。”
“是,我太太是家庭主妇,我们家也有保姆。”
“养狗同样需要相对较大的空间,你们家很有可能有独立的庭院。”
“是,我们家在郊区有别墅。”
“这么说来,你们家经济不错,你在拳击事业上比较成功。”
“对。”
“你太太没有工作,完全依赖你。你的事业不错,通常这种情况下,夫妻关系也不错。”
“很亲密。”
“所以,你一周大概能有45次性行为。”
“是。”拳击手完全汗颜。
言溯把切好的牛排递到甄爱面前,又把她的盘子拿过来,漫不经心地说:“从你家养小狗,推理出你一周有45次性行为,这就是逻辑。”
拳击手和全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不说话了。
“太神奇了。”拳击手愣了好久,才连连感叹,心服口服。
这时,服务员过来换碟子,拳击手新学了知识,立刻兴致勃勃地问服务员:“你家养小狗吗?”
服务员虽觉诧异,但礼貌地回答:“不养,先生。”
拳击手颇觉可惜地叹气:“哎,你的性生活不和谐。”
餐桌上有人扑哧笑了,甄爱也觉得这个拳击手真是傻头傻脑的。
言溯揪着眉心,严肃地纠正他的错误:“拳击手先生,从逻辑上说,这种逆向是不可推出真命题的!”
拳击手脑袋上一串问号:“什么?”
言溯默了默,有种深深的无力感:“nevermind当我没说。”
他低下头,不高兴地嘀咕,“我真是脑子不正常才和这种头脑简单的人讨论我最心爱的学科。”
甄爱正咬着他给她切的牛排,听见他不开心的言语,放下刀叉,握住他的手,很兴奋地小声表扬:“可是我都懂哇,我觉得你好聪明好可爱!”
言溯的脸色立刻缓和了,却故作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倨傲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对面的演员幽幽看着,觉得这个男人上桌这么久,唯独在给甄爱递水递盘子时才会流露丝丝的柔和,而现在他脸上极淡的笑意和神采真是迷人得要死。
她轻轻地笑,声音很是妩媚:“逻辑学家先生,你的逻辑真是完美。”
言溯原在和甄爱说笑,听了这话,抬起头来,认真看她:“不,逻辑并非完美。相反,‘哥德尔论证’表示,逻辑学科内总是存在某个为‘真’却‘无法证明’的命题,逻辑体系是有缺憾的。”他非常的认真,近乎虔诚,“但这并不妨碍,它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学科。”
可是,所有人握着刀叉,都沉默了。除了甄爱,世界上没人明白他在讲什么。
但听上去那么高端的内容,大家也不愿展露自己的不懂,各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而对对面的女性来说,听不懂不妨碍她们完完整整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认真而纯粹的魅力。
女演员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赞叹:“哦天,你好可爱。”那声叹息简直露骨。
甄爱也察觉到了不对,不解地看着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而言溯极轻地连敛眼瞳,他尽管是情商白痴,但高智商足够让他从演员的肢体语言和语音语调中分析出暧昧的性暗示。
他冷淡地收回目光:“我不觉得。”
女演员丝毫不受打击地耸耸肩:“明天我们都要一起去silverland,希望大家同行愉快!”
言溯和甄爱同时微微一愣,这桌子上的,就是他们上岛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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