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谦先是一愣,随后他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一种没有血脉的相连,在他心尖上牵扯了一下。
他放松了身体,靠在冰冷的洗脸池上,感到那股冰冷几乎是镇痛的。
“胡说八道什么?”魏谦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问,“小子,你能值几个钱?小姑娘买回去还能当童养媳,买你个半大小子回去干什么?替人家吃饭啊?”
魏之远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他突然发现自己都快改不回去了,但凡开口,本能地就会模拟弱智儿童宋小宝,挑着最蠢的那些话说。
魏之远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讨人喜欢是不够的,撒娇装可爱也是不够的。
他端端正正地站着,好像少先队员对着国旗宣誓一样掷地有声地说:“等我长大了,我照顾你,我去赚钱,我养你好不好。”
魏谦的心忽然软了一下,他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自己陷下去了一块的心,以至于无所适从,几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做出讨厌的大人的模样,笑话起魏之远来:“那你倒是快点长啊,我看萝卜都比你长得快。”
魏之远信誓旦旦地说:“我想明天就长大,我……我一辈子都对你好,以后不让你吃一点苦。”
“明天就长大?”魏谦弯下腰,一只手就抱起了魏之远,把没穿鞋的小崽子丢在床上,“我上哪给你找那么立竿见影的化肥去?”
他胳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乃至于单手有些不稳,魏之远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钟,又讪讪地缩回手——他突然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羞耻,好像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经长大到对这种小孩子式的亲近不适应的阶段了。
魏谦关了灯,很快就睡着了。
一方面是他真累了,一方面,是他从弟弟身上获得了某种属于真正成年人的力量感,这股力量支撑着他坦然而平静。
想要他的命?没那么容易,乐晓东说不定还没来得及转世投胎呢。
魏之远闭了嘴,黑暗中,他睁着眼看着哥哥轮廓模糊的侧脸。
他轻轻地闭着眼,表情安宁,鼻梁和嘴唇的侧影如同画出来的,头发有些长了,额前一缕斜斜地落下来,显出依稀几分即将褪去的稚气。
在魏之远初步形成的审美观里,他觉得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哥好看,哥哥就像无往不胜的天神一样,把原本该落在自己头上的苦难全扛走了,在风雨飘摇中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凉棚。
第二天,魏谦依然没敢吃太多东西,胃还在隐隐作痛。
魏之远跑到小饭馆请假一天,回来以后开始纠缠魏谦,强烈要求回家,小东西昨天还拼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小男子汉的形象,现在故态重萌,又开始撒娇耍赖无所不为……他大概不会用别的招数对付他哥。
……抗争的结果是,他被魏谦用透明胶条在嘴上贴了叉。
魏谦简单活动了一下,就坐下来翻看他带来的二手课本。
高中课本是一种非常逆天的东西,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可是魏谦不觉得,他看得如饥似渴,津津有味。
魏谦离开学校已经太久,不想回去跟不上进度。
每次他翻开旧课本的时候,心就会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况且在他看来,也挺有乐趣的,书的原主是个酷爱发表自己感想的奇葩,连三角函数都能让他编成各出各种小段子,这奇葩还非常善于画乌龟,除了和笔记的地方,每个空白的角落里都让他画满了各式各样的乌龟,各自搔首弄姿,不一而足。
哦,对了,奇葩在最后一页上标注:“神龟一出,谁与争锋,欲成龟功,必先自宫。”
不知道此人读书究竟读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魏谦一直平静到了中午,直到送饭的人来了。
来人带了两份食物——魏之远平时在对面打工,中午不回来吃,送饭的就只送他一个人的,这一天,魏谦因为没胃口,所以根本没有嘱咐对方多送一份来……这说明有人在监视他们。
酒店是赵老九订的,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的产业,这样的话,连屋里也不一定安全了,因为很有可能有摄像头。
魏谦一想到这个,立刻维持住了若无其事的表情,默默地坐回到标间自带的小沙发和小桌上,抽出一张便签纸,一边状似无所事事地临摹着旧课本上的“神龟”,一边沉下心仔细地琢磨起来。
魏谦是惯会揣度人心的,他知道,底层的拳手大部分和他自己一样,缺钱,想捞一把就走,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出场费拿到了,奖金多半并不奢求,也就是没有人会为了赢而玩命。
如果第二场他们平安度过,那么第三场肯定会来,但选择使用兴奋剂的可能性很小——因为输就输,输了求饶投降,挨两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如果第二场就把他们逼到绝境,那这些人第三场多半就不打了。
魏谦不知道对方监视得有多严密,他基本能猜到酒店是对方的,但屋里有没有监控,手机有没有被窃听,出门会不会被人跟踪,魏谦不能确定——可能有一或两项,但不大可能面面俱到,赵老九他们不大可能会有那么大的精力。
退一万步说,假设赵老九真的能面面俱到,整个市区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这些人退无可退,起码第三场还可以装死。
半死不活地强行上场,被人一巴掌打趴下,这总可以理解吧?
魏谦一笔勾出了一个俏皮的王八尾巴,笔尖一顿,心想,要让他们这些惜命又贪财的穷打手奋不顾身地玩命,得怎么设计呢?
照着软肋戳?比如绑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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