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中的操场, 此时已经是一片人声沸腾, 这回就连老师们也已经压不住学生的喧哗, 他们互相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甚至越发地大声起来。
事实上在单静秋说出自己的身份后, 已经有好些学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不自在和局促的神情, 有的开始不好意思,生怕自己被点名批评;有的坦然面对,只觉得自己无非是说说而已;有的则理直气壮, 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假话,可他们不知不觉地同样将眼神放到了站在那笔挺的单静秋身上。
而这时,单静秋已经继续拿着话筒开了口:“可能会有同学疑惑, 我到底来讨什么公道的呢?你们分明什么都没做, 凭什么莫名其妙被我这个同学的妈妈扣上大帽子呢?”她能看到下头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确实, 有些同学的确万事不沾身, 连理会都不理会, 有的同学只是说说而已, 有的同学只不过发自内心看不太起我的女儿……就这样罢了, 可真的是罢了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 要下头的那些喧嚣总算安静了下来:“我今天站在这,作为一个妈妈,我只想问大家一句, 我的女儿是有罪吗?她做错了什么?”
她说完话, 再度引爆了下头的哗然,平日里他们可以天天挂在嘴巴上讨论,或者是背地里投以的嫌恶表情,在对方的妈妈面前总是有些站不住脚,要他们均情不自禁地心虚了起来,只是在心底暗暗地说些以后不说了的话。
单静秋没有喊人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有的人这样说,学校里头有几千个学生,女生也占个一千多,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选中了你,这肯定是有理由的,要嘛是她上赶着在老师面前凑,要嘛是她平时打扮得太招摇、穿得太过清凉、甚至说不准就是她主动勾搭了老师,才会导致这个结果,否则老师好端端地碰她做什么。”
“又有人说,这位王自强老师明日里风评很好,从来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在班上同学那好评也很多,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一场污蔑!再说了,平时老师这么好,就算是老师真的犯了错,至于吗?有必要报警让他进公安局吗?这会彻底地毁了老师的一辈子,实在是太恶毒了。”
“还有人很热情,帮忙还原现场,明明还在侦办的案情却能说得有声有色,就连我这个做妈妈的不知道的内情都能清清楚楚,明明从来没有和我女儿说过话,甚至对她从前到现在的经历侃侃而谈。”
下头已经是鸦雀无声,有好些人已经心虚地看着自己的鞋子,不敢抬头,因为这些话,他们确确实实地说过,甚至说得更夸张,更过分。
单静秋看着这些孩子又悲哀又难过,他们甚至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我很想和你们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想去警方那开说明,向你们所有人大声地说,我的女儿从头到尾没有错,可是你们会听吗?你们会接受吗?还是继续这样自顾自地相信你们的真相,做你们想做的事情?”
“……在案件发生的那一天,我告诉我的女儿,咱们可以不报警,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然流言会杀人的,我那时候就猜想到,也许女儿的周边会围绕着无数关于她的传说,她的谣言,甚至我的丈夫哭着求我女儿,他说,他可以带她离开这座城市,也可以带她转学,从此以后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可是即使是那时候的我们,也没有想过第一个拿流言这把刀伤害我女儿的,正是她的同窗好友。”
她说得有些动容,声音带着些哑:“那天,是我的女儿拒绝了我,她告诉我,凭什么?明明受到伤害的是她,却要让她去逃跑?她告诉我,她要让犯罪的人接受法律的审判,不再让坏人苟延残喘,甚至去伤害下一个无辜的女孩,哪怕有可能她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就是在那一天,协助调查的警察,在你们敬爱的王老师家,搜出了另外一个孩子受到伤害的证据,我为我的女儿骄傲,她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下头的很多张稚嫩的脸,正看向她的方向,满脸迷茫。
“事实上,在站到这之前,我想过很多很多,我甚至一直在想,我要如何去证明女儿的清白,可今天站在这里,我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我只想问你们一句凭什么?”
“你们凭什么把自己当做法官、当成警察?提审犯人,观看证据的警察,都告诉我,我的女儿没错,他为我的孩子骄傲,你们凭什么给我的孩子定罪?是,世界上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挑中我的女儿,我也难受,我也痛苦,可你们又凭什么因为我的孩子比你们更倒霉而伤害她呢?你们高谈阔论,觉得我的女儿做的太过头,对老师太无情的时候,请问你们是当事人吗?你们又凭什么替我女儿来决定她怎么做才是对的,你们到底凭什么?”
“人类拥有思考的能力,我想是去思考如何让这个世界更好,而不是向无辜者通刀,人说话的能力,是用来交流沟通,而不是用来传谣伤人。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大概就是传谣言的人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话,可受伤害的人用尽浑身解数都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单静秋一览众山小,她静静地看着下面的孩子,继续往下说:“我不会、也不必向你们证明我孩子的清白,因为我知道、法律知道、警察也知道,她没有做错。”
“可我只想要问问你们,你们会不会偶尔有些愧疚?偶尔有些不忍?偶尔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犯罪的人只是接受法律的惩罚却能得到到无数的同情,受害人寻求正义却要遭受无数伤害?事实上,还有很多同学一直沉默不语,有的是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有的却是觉得这有错,不想插手,当然,我并不责怪你们,因为这是一滩浑水,没有人理所应当被深埋在里面。”
她的话快说完了,心中忽然也放松了起来,这段时间来,她和女儿一样心一直紧紧揪着:“人类的同理心,比什么都重要,请你们用你们的心、大脑去思考,做出这些事情,你们确实得到快乐了吗?世界上既然有法律的存在,为什么犯罪嫌疑人不该受到审判呢?司法会给王自强一个公道,他究竟该去坐牢还是能出现在你们面前,法律会给他答案,而我在这,还是为了那句话,我是为了我女儿的公道,我虽然比不起你们读书多,可我比你们更知道,为恶的人终将受到惩罚,向善的人理应得到正义,你们做到了吗?”
“我为我的女儿骄傲,这辈子都是。”单静秋默默地说完了这句话,便静静地走下台去,将话筒郑重地交给老校长,她倚靠在旁边的墙上,看着老校长一步一步地向台阶往上,忽然想回家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白正雄说的那样,大不了就带着女儿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座学校,起码在她的心中,始终为自己的孩子骄傲。
老校长不要人扶,已经走到了台上,他手紧紧地握住话筒,看着这帮最多在这个学校呆上三年就要离开的孩子,他是多么地疼爱这些孩子,又是多么地痛惜这些孩子似乎心中筑起了一道围墙,围墙的名字叫做同理心,他读过太多的教育学、心理学的专著,依旧时常不太明白人类,这些孩子平时明明对哪怕学校门口的流浪猫狗、路过的一个拾荒老人都能施以援手,就连王自强这个罪犯也能表示同情,可却居然不能稍微对一个受害的同学好一点,这到底是为什么?
同学们一向敬重他,所以一看到他上来全都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他们沉默着,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老校长拿着话筒,开口便说,他说话的声音在学校的广场回旋:“孩子们,听完讲话,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感受,可我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一直以来,你们都知道我看着你们就像看待自己的孩子,我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位都要为这所学校骄傲,珍惜每一个老师和同学,可今天,我在这想要告诉你们的是,白若雨同学没有错,错的是我,错的是王自强,是我监管不力,是王自强走上违法道路,可这并不是一位无辜同学的错。”
“我在这,向同学们发出一个请求,请你们换位思考,思索一下,你们嘴上说出的话,你们做出的行为真的正确吗?换位处之,你们有勇气面对,有勇气承担吗?”
“最近,我很难过,因为我一直努力保护的学校,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我信任的教师队伍里头出了一个罪犯,他甚至伤害了信任他的学生、学生的家长,他让我用毕生去维护的学校名声受损,甚至可能会让你们中很多同学的家长产生担忧,影响未来的招生。”
他伸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很是认真的说:“可在同时,我也很骄傲,我为白若雨同学感到骄傲,她受到了伤害,却不因此懦弱,她坚守正义,敢于发声,如果多一些白若雨这样的同学敢于站出来,敢于发声,那么这样的事情,还会在校园里发生吗?”他自己摇了摇头,“不,不会再有了,她用她的恐惧、她的难过变成了武器,向犯罪的人那用力扎了一刀,而以她为分界线,以后的人,一定会害怕,一定会恐惧,因为这份害怕和恐惧,不再犯罪。我难过她身上的经历,可又骄傲地看着,一个优秀的孩子站在我们的面前,不仅是她的父母,就连我,同样为她自豪。”
“同学们,而现在,考验已经放在你们的面前了。”他看着这些孩子,这些孩子不只是学校里的学生,还是未来的希望,“你们的同学如此勇敢,如此努力,难道你们不应该也和我一样为她骄傲吗?如果说我们每个人都在一片大森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可这并不代表强力者可以肆意践踏弱小者,也不代表弱小的理应当受到伤害,从你们到学校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告诉你们,要先做人后读书,哪怕有一天你们的学业没有那么优秀,我也不会遗憾,因为我知道你们都将是对这个社会有益的人。”
老校长也快说完了,他只是看着这些孩子,开了口:“我希望你们时时刻刻问问自己的心、问问自己的大脑,再去决定做任何事,我也希望,你们每一个都是我和学校的骄傲。”他说完话,便重重地,朝学生那鞠了一躬,挺直了身体走到了台下,在侧身时,用孩子们看不到的那只手,轻轻地擦了擦自己说得有些情动时落的眼泪。
他相信他们,不会要他失望的,他坚信。
教导主任上台安排退场,同学们挤在一起,往回走,人群离开得很快,才没一小会,操场已经空空荡荡,只是和来时的样子不同,离开时同学们不再欢声笑语,有许多已经变得沉默。
小高和小李依旧走在一起,她们跟在人群后头,她们的教室在学校的三楼,所以总是回得慢些,小高跟在好友的旁边,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了口:“你说,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她说完话浑身不自在,用脚在地上磨蹭了两下,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在想,她是不是错了?如果真的归根结底,去探寻她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她只能满脸心虚地说,这大家不都是这样说的吗?既然都这样说了,那还有假吗?更何况王老师人一直挺好的,她挺喜欢王老师的教学,可这些理由,在单阿姨面前都有些站不住脚,如果换做是她,听到这些话也会难过的吧?
小高忍不住想要解释,和好友有些滔滔不绝了起来:“……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就是大家都这么说嘛!而且这件事也太惊人了,王老师平时不是挺好的吗?忽然说我们的老师是坏人,这种事情也太奇怪了吧?哎呀,我也不知道了,我忽然觉得好愧疚……可是又觉得有点想给自己辩解,因为这件事明明就很莫名其妙啊,王老师哪是这样人。”
“……他是。”小李似乎从嘴唇间轻轻地挤出了这句话,声音很小,在人群中有些听不见。
“啊,你说什么?”
小李看向无忧无虑的好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前方,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我说他是,事实上,我也遇到过,我去找王老师问问题的时候,他……”她有些说不出话,哽咽了一声,“他偷偷地摸我了……不是你们以为没有,就没有的,是我没用,我不敢和任何人说,包括我的爸妈,我的朋友,若雨她很勇敢,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
“小李……”小高看着好友,忽然怔忪了起来,眼睛里浮起了一片水雾,“对不起。”
小李跟在人群中超前走去,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没什么,我挺好的,毕竟我太懦弱了,什么都没说出来,也没人知道,真正该得到对不起的人是若雨,可是她却受到了很多伤害……”她好想见到白若雨,告诉她谢谢她,谢谢她在不知道的时候,为一个没用的家伙,伸张了正义,只是这个没用的家伙,甚至不敢为她说话。
小高陪在好友的身边,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些别扭,不好意思道歉全都成了笑话,原来,原来她真的就像是单阿姨嘴里说的那样,明明不是法官,却自己判刑……明明王老师就是伤害了别人,她却觉得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太过分了。
小高并不知道,不只是她,还有无数的同学都在今天的课上一直出神,他们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他们以为的说说而已,到底真的只是说说,还是在助纣为虐?
……
“爸,妈去哪了”白若雨跟在爸爸身后亦步亦趋,好奇地问着。昨天下午,他们收到了一份快递,是来自检察院的案件受理通知书,爸爸妈妈要她今天请假,一起到警察局那和张叔叔说声谢谢,谢谢他帮忙加快了流程,要王自强尽早受到审判。
白正雄在前头给女儿带着路,他从不和女儿撒谎,所以说起来也有点心虚,可妻子早就再三和他演练强调,因此虽然心虚,他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你妈去开店了,她舍不得钱,说周一早上家长送孩子上学的多,会买文具,就去先开一早上店。”
白若雨自是被爸爸这有理有据的话给说服了,她点了点头,便继续走着。
从他们家到公安局要转好两次公交车,到站后又要走个一条街左右的距离才能到,不过两人平时都有运动,很快便已经到了公安局的门口,两人径直走了进去,虽然没有经常来,但可能是因为这案子挺大,所以里头的工作人员一下便认出了他们俩,指着里头的办公室要两人进去。
白正雄比女儿更知道路,他还陪着妻子来做过两次笔录,一下便到了张警官的办公室门口,他手上拿着一筐的水果,价格不贵,他事先查过了,这送东西送多了可能会被怀疑是贿赂,所以他思前想后,托水果摊的老板从果园里头买了一整筐子的新鲜水果,价格不贵,但是心意在那。
“张警官,我和我女儿来打扰你了。”白正雄看到里面没人,直接走了进去,他把水果一下放在了张警官办公室的桌上,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这个水果,您和您的同事分着吃,放心,这些不贵,绝对不是贿赂,我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你们的帮助。”
张警官一看见白正雄拿着这一筐子东西,便也有些急了,他站了起来想要推拒,和白正雄来来往往几个回合后终于是万般无奈地收下了水果,他实在拒绝不过白正雄,推了老半天,看着对方一脸坚定的模样,他只能先行收下。
“张叔叔,是我!”白若雨看了一场推拒大会后向张警官挥了挥手,她站在对方面前挺直了身体,笑得很开心,酒窝很深,“我和爸爸一起来谢谢你!”她将很多话藏在了心里,她遇到了很多人的关心和帮助,包括公安局里的叔叔阿姨,都对她挺热心,生怕她留下阴影,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可怕,终究还是好人要更多。
“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张警官一看到白若雨便笑了,他引着白若雨坐在旁边,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从不知道哪里给她掏出了瓶纸盒牛奶和一个小蛋糕,喊着她吃,“今天可是周一,你应该要去学校读书的,怎么能请假过来呢!找我什么时候都能找,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他说得热情,很是关心,甚至用很是不赞同的眼神看了眼白正雄。
还没等爸爸说话,白若雨便开了口,她看向张警官很是认真:“张叔叔,我自己也想来的,我想在你面前和你说一声谢谢,这样就很开心啦!”
她扑闪着眼睛看着张警官,要张警官老脸一红,他都被人送了好几次锦旗了,可还是在直面受害人的感激时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别扭地看向白若雨,也同样郑重其事地说:“若雨,今天你刚好来了,我也想当面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
“加油。”张警官看着女孩茫然的脸,认真地说,“不开心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张叔叔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能这样开心,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不过现在需要勇敢的部分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张叔叔作为一个长辈,更希望你能快乐、无忧无虑的长大,虽然现在还有点难,但我依旧希望你能继续加油,好吗?”铁汉也有柔情,他努力放松着这张对待犯人时总是生硬的脸,用最柔和的表情看着这个孩子。
白若雨看了张警官很久,眨了眨眼,这回的笑容好似从心底最深处发出,明媚又可爱,要人只是这么一看,都想跟着笑一笑:“好,你放心,我会的。”她默默地在心里保证,她不仅要努力活得好好的,活得开开心的,她还要在未来付出努力,帮助更多的人,就像她受到那么多的友善和帮助一样。
几人寒暄了片刻,白正雄便打算带女儿回家,张警官正打算送两人出去,眼神扫过放在门口的小盆栽,那是一颗小小的仙人掌,浑身是刺,要他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刚送来这个盆栽的女孩,忽然出声:“……对了若雨,正雄,是这样的,有个事情我之前没有和你们说……那个女孩,她从学校回来了。”
他没有指明,可几个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在最开始找到证物的时候,警方便准备去找到另一个受害人,要她进行一份笔录,可对方的父母异常的愤怒,直接将警察扫地出门,甚至来警察局和张警官说了好几次,再三强调千万不能去找他们的孩子,而这一度让案件产生了些许的困难。
“那个女孩她特地回来做笔录的,还说如果需要出庭她愿意出庭作证……她只有一个要求。”张警官说得认真,不过倒是没有什么忌讳的,“她想和你见一面。”
白若雨有些疑惑地看向张警官,似乎为他话里的意思感到有些费解。
张警官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她希望能和你见一面,她好像这几天要回学校上课了,我本来的意思是,也希望她不要打扰你,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也问问你的意思,如果你们都可以的话,我把她约出来,你们找个时间见一见。”
前段时间白若雨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他和白家父母联系的时候知道了这事情,所以思前想后,甚至没和白家父母提,生怕刺激了这个孩子,不过今天一看,白若雨的状态还行,他便将事情全盘托出。
走出公安局门的白若雨手上拿着一张纸条,她伸手从父亲那拿来手机,然后便拨通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苏敏敏吗?我是白若雨,我听张叔叔说你想和我见一面……”
……
新世界酒店大堂咖啡厅。
白若雨和苏敏敏面对面的坐在靠窗的位置,而白正雄和陈菲则坐得挺远,给这两人谈话留下了一点空间,可这两人从刚开始坐在一起,就这么相顾无言,一直看着对方。
白若雨有些局促,她终究还挺小,面对这种尴尬环境时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打破寂静,她又大概听说过一些对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很怕说什么刺激到了对方,只能努力往她面前那杯黑咖啡里头加着牛奶和糖,中和掉那个苦得让她皱紧眉头的味道。
苏敏敏静静地看了那个女孩很久,她的眉眼间全是放松,似乎时间已经稍微洗去了她心灵中的阴霾,白若雨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带着一份孩子气,任谁一看,都能清楚地知道这是个年纪还不太大的女孩。
她忽然动了起来,伸出手直接将自己套在手上的冰袖脱下,她今天套在手上的冰袖是肤色的,随意一看,好像就是本来的皮肤似的,只见两个冰袖被全部脱下,她直直地伸出手,朝向着白若雨,只见那两只纤细的手上头全都是斑驳的伤痕,有新有旧,时间久的已经变成浅浅地一道痕迹,稍微新些的颜色还很深,其中手腕处的伤痕尤其多,甚至其中有一条,恍若蜈蚣一样凸了起来。
白若雨惊愕地看着被展示在眼前的手,她曾听闻苏敏敏多次自杀的事情,心里头也挺能理解对方心中的痛苦,可在真正看到的时候,她却有些承受不住,她忍不住伸出手,想碰碰苏敏敏手上的伤痕,又不敢触碰,和电视上演的不同,伤痕一点也不整齐,甚至多得吓人,他们有的甚至还重叠在了一起,打着叉,各种各样。
“是不是很疼?”她情不自禁地掉了一滴眼泪,终于将手指腹轻轻地放在那条最显眼的伤痕上,那伤痕尤其丑陋,她几乎不能想象,对方是怀揣着如何的心情,往自己手上划了一道又一道。
“不疼。”苏敏敏笑着回答,她并没有撒谎,那时候得病,她的神经似乎也跟着有些麻木,看着血液流淌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即将获得解脱,丝毫不觉得有半丁点的疼痛。、
“这些,是那个人送给我的礼物。”她将手放下,继续往下说,一直以来在好友的监督下有坚持吃药的她,经医生诊断,已经有大大改善,如果不随意停药,还是能控制住自己内心的那点绝望情绪,“那条最严重的,是我刚毕业那个月,我月经不调,我以为我怀孕了,那时候我真的太恨了,觉得谁都不放过我……”她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有陈菲和家人,才知道那段时间她究竟尝试自杀多少次。
“不要哭。”她笑着抽回了手,拍了拍对面女孩的脑袋,“我今天看见你,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看向白若雨的眼神似乎在发着光:“我特地留到今天,就是想要见你一面,我想要和你说声,谢谢你,也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白若雨一听这话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她局促地摆了摆手,不肯接受这份道歉和谢意,可她正在摆动的手却被对方一把抓在手心,苏敏敏说得认真:“我是一个特别懦弱、特别胆小的人,胆小到什么程度呢?我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甚至无数次想要去寻死,却不敢于去举报那个人一次,或者是和他同归于尽一次,好笑吧?”
她能看到白若雨似乎是想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着那女孩,接着往下说:“这么胆小的我,曾经无数次做噩梦,想过也许我的胆小,不止害了我自己,还会害了别人,可是我太害怕了,我甚至直到今天,依旧不敢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可你不一样,你真的很勇敢,你做了我做不到的事情,也同时,让我终于敢站出来,向任何人指正,伤害我的人,就是他。”她说得很真挚,似乎投入了自己的全部情绪,“因为你,我终于可以给那个胆小的,永远躲起来的自己一点鼓励,我相信,就算出庭真的需要我,再次看见那个人,我也能像你一样勇敢,大声地说出他做的一切。”
白若雨听得有些愣神,明明对方说得很积极向上,可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那颗心疼得厉害,不知是为自己难过,还是为对面的女孩难过。
苏敏敏伸出手,轻轻地为她擦掉了眼泪,其实她挺怕生,在大学里除了舍友很少和人交际,虽然热情,也只是限定热情,可不知怎地,看到白若雨,她的心里头全是亲近:“你知道你有多棒吗?你不仅仅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情,而且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为那个人害怕了。”
白若雨呆呆地看着她,没吭声,眼泪已经干在了脸上。
苏敏敏拆了包糖,又打开了那一小盒的牛奶,全都倒进了黑色的咖啡里头,随着搅拌,那咖啡的颜色也渐渐浅了许多,她拿起咖啡来,在对面的眼神中认真地喝了一口,香醇甜口的味道要她情不自禁地眯了眼,她看向白若雨:“我的人生好像这杯咖啡,曾经这么黑,苦得没有尽头……可现在,它已经变得很甜,我相信未来,也会永远甜下去的,你说对不对?”
“对!”白若雨点头如捣蒜,认真地看着对面的苏敏敏,“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看,我的一切都挺好的,你也会好起来的。”她的那点儿沉重再次跑得没影没踪,就算不开心又怎么样,她获得的东西,比那一点儿流言冷眼可要重要得多,珍贵得多。
“好了,我要走了,谢谢你来和我见面。”苏敏敏站起了身,她和白若雨约好后便和闺蜜定了中午的票回去学校,再不回去估计要被辅导员骂了,毕竟她们俩可没请那么长的假,白若雨也跟着站起了身:“敏敏姐,要开心哦!”她说完露出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笑容,似乎是阳光耀眼,让人觉得她恍若一个散发着源源不断热量的小太阳。
苏敏敏向好友招了招手,然后回身用力地抱住了白若雨:“谢谢你的勇敢,谢谢你站了出来,谢谢你。”然后笑着离开女孩,轻快地跑向好友,同时也向白正雄鞠了一躬,两人结了账便并着肩离开了这,她的手按着那冰袖遮挡住的手臂,她想,也许在未来,她也会变得强大,也总算能把冰袖摘下,坦然面对别人惊惧的眼神了吧?
毕竟她已经看过了那个勇敢的像个太阳的女孩,也被照耀开所有的黑暗。
白若雨把咖啡喝完才跟在爸爸的身后准备回家,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爸,其实我是不是做的很棒?”
“是,你本来就是我和妈妈心里头最棒的那个。”
“其实我也可以做个英雄的,像是电影里头的超人,拯救世界,拯救自己。”
白正雄回身看着女儿,轻轻牵住了女儿的手,看着她傻乐的开朗样子没有回答。
女儿,你早就已经是我和你妈妈心里头的那个英雄了,也谢谢你为了我们还在你努力,勇敢面对那些不开心。
会好的,都会好的。
……
白若雨穿着一身校服,背着书包冲进了校门,伸出手抹了一把汗,今天中午妈妈煮了一桌子的大餐,还煮了好几只螃蟹,要她吃了老半天才吃完,结果这么一觉醒来就有些耽误,爸爸和妈妈不知道为何又兴起了要她转学的念头,她丝毫没动摇,坚定地拒绝了,然后不让父母送,自己跑出了小区,便上公交来了学校。
只是,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没理会,反正大家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要说就让他们说个够,她才不在意呢!因为她做了很多更有意义,更伟大的事情——
她很快就跑到了教室,上课铃还没有打响,她站在门口便有些愣,原本她干净的桌上此刻堆满了信封小纸条小零食,要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是恶作剧的升级版?她只不过一个上午没来上课,就从流言蜚语进阶到了校园暴力了吗?
白若雨有些踌躇,不过还是径直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她甚至没有可以放包的地方,里头全都被挤得满满当当,她抿着唇没吭声,好半天终于伸出手随便挑了个看起来顺眼的信封,她不用看就能猜到这信封里头肯定又是写些乱七八糟的话,可是拆开信封的她,却瞬间僵直在了当场。
“白若雨同学: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很抱歉我因为自己的主观臆测说了一些伤害你的话,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明白我的道歉有些一厢情愿,可我依旧希望你能不要因为我的无知、我的无理受到伤害,你真的很勇敢,我虽然做不了什么,可我说,你真的很棒!”
她怔忪地又开了一封,还是道歉,另一封,还是道歉,里头全都是手写的道歉信,一笔一划写得端正,甚至还有足足写了两页多纸的,要她忍不住左顾右盼,有些慌张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忽然,班主任夹着讲义走了进来,白若雨慌了神,她这一桌子不知道要放在哪,她的桌子现在就连一个放课本的位置都没有。
班主任自是不知道她的慌张,直接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板书,她的字端正好看,写得清清楚楚。
“#ME TOO”
“#WITH YOU”
“和你一起。”
“同学们好。”她一声令下,班上的同学们全都站了起来,白若雨抱着书包连忙站起,正在四处找个地方能先放下桌上的这点东西,她正等着班长带头喊老师好,可这回班长喊的竟然全然不同。
“向白若雨同学道歉!”中气十足的班长直接扯着嗓子便说,在教室里显得异常洪亮。
她周边的同学,包括讲台上的老师,全都忽然朝向了她,用力地鞠了一躬:“白若雨同学,对不起。”然后便在她的满脸茫然中跟着班长的指令尽数坐下。
“今天,在这里,作为一个老师,想要和若雨你郑重地道歉,请原谅我之前有些踌躇,没有及时地站在你这一边,也没有履行身为老师的责任,保护你。”班主任说得有些眼红,王自强是她的同事,身为班主任的她从头到尾没有发现,一直很是愧对白若雨,却不想她难堪的这几天,这个女孩受到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白若雨同学,老师来得有些迟,不知道还来得及吗?老师想告诉你,我会站在你的这边,你不要害怕,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白若雨静静地看着老师,她能看到周边的同学全都认真的看着她,张嘴又闭上,似乎很想开口。
她忽然笑了,将手笼在嘴巴边,假装那是一个喇叭,大声地应了回去:“还来得及!以后别让我一个人了!”
结果老师还没回答,她就听到来自全班同学,合在一起的声音:“好。”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含着泪看向同学,有好些感性的同学也跟着掉了眼泪,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偷偷背过身去擦眼泪了。
真好。
她不再独行,有那么的人,支持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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