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时候, 气候总是闷热得惊人, 尤其是久久未曾下雨的近日, 似乎连空气都被灼热的天气给烧结在了一起, 要人时常喘不过气来, H县这段时间来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户外运动突发中暑、心梗住院的案例, 新闻上也宣传了好多回, 可生活并不会因为新闻停下,一切照着往常不断向前发展。
“哎,又来了。”吴警官是位于H县金城街道的派出所民警, H县规模最大、医资水平最高的H县中心医院正坐落于他们所管辖的街道上,他们平日里除了处理那些零散小事,最重要的核心工作, 便是维持H县中心医院周边的稳定, 像是各种各样的医疗事故、医疗纠纷,甚至包括医闹等, 他们都早就习以为常, 丝毫不觉得大惊小怪, 最近他们已经连屡屡发生的婴儿抛弃事件, 都已经漠然了。
是的, 没听错, 就是抛弃婴儿。
H县位于全国经济发展常年垫底的Z省,又是省份中的几个重点贫困县,穷, 早就成了这所县城在外头的代号。县城里稍微能顶点事的青壮年几乎都已经跑到外头打工, 没几个肯回到这个落寞了的,老旧的小县城,因此县城里头也就剩下这么一些老弱孤寡,留守老人、留守儿童,什么教育水平、养老水平、福利水平全都保障不上,几乎都是靠天吃饭,听天由命。
也正因为如此,H县中读到初中甚至还没读初中就进入社会的学生多不胜数,他们大多早早地成熟,还顶着一张稚嫩的脸孔,便开始组建“家庭”,年纪轻轻,甚至还未成年的他们,直接在村子里头摆个酒,便这么开始搭伙过起了日子,等到年纪到了结婚年龄,才会拿着户口本前去领证,若是运气不好,两方感情不顺,男的女的还都有孩子一丢就头也不回地跑走去外头打工的习惯。
到处躲计生委早就是常态,甚至有小年轻才十几二十,都已经带着两三个萝卜头了,这儿的人不讲究可持续发展,他们依旧坚持着最淳朴,却又最惊人的“多生致富”的理念,生个一窝,然后开始指望着这些孩子中,有这么一个能突然发达。
按这个观念,H县按理来说不该有这么多的弃婴,可与此同时,这儿还有个重男轻女的讲究和根深蒂固的穷病,要他们面对孩子养不下去、女儿太多、孩子生病等种种理由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丢弃孩子,他们发自骨子里的认为,这丢给政府自然政府会负责抚养,没准比孩子跟在他们身边还能过好日子,还能让他们过点松快日子,在这样的想法影响之下,他们毫不羞愧,管生不管养,管丢不管活。
“又来了?”老警官皱紧了眉头,探头过去看隔壁吴警官手里的出警记录,他们大多是有编制的,像是吴警官那种,还是响应国家的扶贫政策被强行分配下来的,大多读过点书,见过的东西也不少,见识挺多。“这回又是什么情况?”
“哎,又是个女婴,还差几天满两个月,先天性心脏病,听说是缺了啥部位,得做个手术,要个几万块,被丢在中心医院女厕所那,旁边留了纸条,现在只能先留在医院儿科那头照顾了,也不晓得福利院这回接不下接得下来,上回去,里头都住得满当当了!”
吴警官苦笑着念,他到现在依旧记得那个小小的婴儿,他自己还没有孩子,倒是不知道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只觉得那孩子格外的小,拳头握得死紧,小脸蛋就那么一丁点,估计还没有他的拳头大,脸上和身上都有些青紫色,不太深,看起来皱巴巴的,就像个小怪物,连包在身上的襁褓看起来也不大,就这么薄薄的一层,看起来有些年代。
他是最见不惯这些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生了孩子却不能对孩子负责,尤其是这样的病孩子,这说是福利院管,可福利院里头条件有限,现在躺了这么几十个孩子,也不知道这小身板,抢点奶喝能不能抢过别人。
“真是造孽啊。”老警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分外感慨,他锁紧了的眉头似乎和他脸上一条一条的皱纹交错重叠在了一起,看起来很有些岁月的痕迹,他想骂却又说不出来,毕竟他已经在这所县城里工作了几十年,也知道县城里头的情况。
怪什么?都怪太穷了。穷惯了的人,真正穷惯了,穷到底的人,大多已经舍弃了什么道德法律,只为了活着,他曾经送着儿子去念大学,久违的看过外面的世界,他能明白为什么从前从这座靠着山的小县城出去的青年总也不愿意回头,因为有的地方,它从这根就已经被腐蚀得快要烂透了,谁也救不了。
吴警官也跟着难受,他低着头看着那半张纸还没写完的记录,心里头揪在一起:“谁说不是呢?
”刚来这的时候,他也曾经踌躇壮志,甚至还打算领养一两个孩子回去照顾,可一是家人反对,二是后来他渐渐地也发现,救不完的,根本救不完。
忽然,前头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吴警官迅速摆脱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和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像是个小怪物的孩子,走到了电话前,可刚接电话他的脸色便变得异常震惊“啊?什么?……真的吗?你们确认了吗?她真回来了?成,那我过去一趟。”他连忙拿起刚刚放下的本子,往外就要走,神色匆匆。
后头的老警官有些奇怪,忙招呼道:“你这什么情况,怎么才刚出来,又得出去了,是外头怎么了吗?”他们这小县城,一年到头没事很么大案子,怎么突然这小吴又是震惊,又是着急的,倒要他这个老人家各种心慌。
吴警官装过身,他脸上到现在都还带着那点儿震惊的神情,他看着老警官张嘴又闭嘴,好一会才开了口:“……刚刚中心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我刚刚给你说的那个小女孩,她的妈妈回来找了……”他说完话,不仅仅是自己,就连老警官也忍不住张大了嘴,两人愣愣地对视好半天,均能看到对方眼底的不可置信。
“不说了,我得先过去,省得等下又跑。”吴警官意识到自己那头还有些着急,忙同老警官应了声,匆匆忙忙地拿着本子就往外走,只留下老警官在那继续沉思。
留在派出所里的老警官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这些年看过主动丢小孩的可不少,尤其是像这样又是女孩、又天生带毛病的,可回头找的这还是头一个,只希望这家当妈的有些心,把孩子带回去好好养,也算是一件好事……
……
“我现在和你核实一下情况,单静秋,姓名女,籍贯是H县小山村,今年17周岁……这个小女孩,是今年你在家里头由附近山头的老人家接生的是吧?”吴警官拿着本子,看着对面的女……女孩,一字一句地问着,此时站在他正对面的,就是护士们口中,刚刚找来的那位孩子妈,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了的白T上衣,下面是一件挺宽松的布裤,头发挺长,扎起了个马尾,生得挺好看,脸上却还很有些年轻的稚嫩模样,这要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责怪话语,现下全都说不出来。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也还是个孩子啊!
“是的警官,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单静秋低着头,她手紧握在前头,似乎很是不安害怕,就连脸都微微发白,不敢直视着前头的吴警官。
吴警官皱着眉头便问:“那这孩子,你为什么拿来丢?”他终究还是对这舍弃孩子的行为有些介怀,哪怕看着那张一看就挺淳朴善良的脸庞,依旧刨根揭底。
“我……我。”单静秋低着头,嘴唇嗫嚅了片刻,咬了咬唇,终于说出了实情,她说话咬字不大清楚,还带着些当地话的口音,“这个是女娃娃,生出来得有点早,一出生这个脸就颜色不太中,接生的阿婆说娃娃有问题,养不大活,家里阿婆帮忙去找了下乡的医生看,医生说娃娃要做手术,手术要几万块钱,我和当家的说,他不肯给,就叫我回家,我家里头没人了,也养不活,听人家说在这头丢了娃娃政府给养,我就给丢来了。”
吴警官听到这话,都已经卡在喉咙间的话语又被吞了回去,他看着那女孩抓得紧紧已经有些发白的两只手,和不知不觉落下的眼泪,心里头信了八分,这女孩讲的事情在这里不算少见,基本上就是个父母出去打工或者是没了的女孩,早早在村里头的帮忙嫁了,结果生了个女孩还带着病,一听说要花好些钱,就把女孩子赶走了,反正证也没领,户口也没落,不需要担什么责任,女孩子家里头也没人,她没钱就按照听来的传言,把自己刚生下的孩子丢在了医院。
他控制住自己心里头不断生起的酸涩和同情,板着脸继续往下问:“那你又为什么回来找孩子?”
单静秋依旧没抬头,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她脚上的布鞋由于常年走着村里到县城的山路已经磨得有些破,她轻声地说:“我舍不得哩,我也不晓得以后怎么样,我怕我不在娃哭,阿婆说了,娃哭不得,她一哭脸就紫,可能就没了的,我想去外头打工,听说外头好赚钱,多赚赚就能治病了。”
她说得小声,如果不是认真听连听都听不清楚,可她说的那些话,却要人听了心都跟着疼了起来。
“按照相关的制度,本来这个是可以要你坐牢的,你晓得吗?”吴警官压着自己的情绪,义正言辞地说,“但是鉴于你认罪态度良好,及时悔改,娃娃现在还小,就要你把娃娃接回去好生照顾,知道吗?”他说到后头还是忍不住软了下去,伸手在兜里头直摸,在摸着了东西后才确认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女孩挺天真,她觉得几万块很多的同时,也不觉得几万块难赚,她听人家说孩子丢医院能活就丢医院,听说外头能赚钱又眼巴巴地来找,他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这女孩的天真对于孩子和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也许这个孩子被带走了,还没待在福利院好,可他实在是没法面对这张脸,说出什么把孩子留下的话。
“谢谢警官,谢谢您了。”原身听到警官这话,立刻用力地鞠了个躬,眼睛里头还含着眼泪,又哭又笑的模样,很是狼狈,却莫名地让人在那张脸上看到了所谓的母性。
吴警官背过身将刚才从兜里头摸出来的钱数了半天,零零散散地只有一百出头,这已经算是他带的钱多的一次了,他没有半点犹豫,将钱塞在了那女孩的手心:“给娃买点好吃的,就当是我请客。”他说完了以后忍不住觉得自己可笑,他跟着去扶贫过,有的贫困户,收了东西转身就走,别说感谢了,连好脸色都没有,他居然还担心人家不好意思。
可他却看见对面的那女孩继续在鞠躬,鞠得很低,估计都过了九十度,反反复复地向他说着谢谢,满脸都是感激的神色,没有丝毫作伪,要他忍不住心里头有些感动,可他并不好说什么,只是背过了身,带着女孩往前走:“好了,别鞠躬了,跟我过去领孩子吧。”
由于吴警官向来走路速度挺快,这才没一会便到了儿科那,H县贫困,所以哪怕是中心医院的儿科看起来也挺破旧,只不过是几张小的病床这么排在一起,就连保温箱都没有多少,里头的护士和吴警官也都挺熟,看到他带着那女孩来便凑了过来。
她们刚刚在吴警官来之前,已经先行把女孩盘问了几回,又去问过和女孩子隔壁村出来的护士,对方影影绰绰地听过些消息,便也帮着证实了一番,这要这几个护士那点儿愤怒全都化为了同情,尽数信了这说法,毕竟在这个地方,治疗一个孩子和再生孩子,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就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指向性单选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
“你们把孩子给她吧,让她带回去。”吴警官面对着这好几双充满了期盼的眼神,直接宣布了结果,挥挥手,和护士长再说了说情况,便看着小护士将那小襁褓稳稳地放在了那女孩的手中,同情心旺盛的好心护士们,刚刚已经帮着喂了奶,又弄了点药,就连这襁褓上头,都是印着H县中心医院的医院用品,她们围绕着那叫做单静秋的女孩,叽叽喳喳地吩咐着注意事项,又同她说些哪个医院治疗这个的水平好之类的话,好像她真能去一样。
单静秋听着那些关怀,反反复复地道谢,毫不觉得口干,恨不得冲着每个人将这声谢谢说个遍,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怀里的那个小家伙,可能由于之前变了环境,折腾了半天,现在这个小家伙,已经稳稳当当地进入了梦乡,手还握着拳头,睡得安稳,哪怕周边好些人讲话,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要她忍不住在记着护士们说着的注意事项时,还将眼神凝视在那小不点上头。
由于知道单静秋和小姑娘的特殊情况,无论是护士长和护士都不急着要她离开,反而是拉着她交代了许久,甚至还打包了一大包科室里头准备替换,已经消毒清楚的婴儿用品,虽然有些用过的痕迹,可完全不影响使用,她们甚至还偷偷地聚在一起,凑了个几十块,塞在袋子里的角落,生怕这俩孩子出去遇到点什么困难。
护士长甚至还派了小护士帮着送两人到大门口,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毕竟这在她们的眼中,这一大一小看起来都又稚嫩又脆弱,丝毫抵抗不了外头的风风雨雨。
单静秋抱着小襁褓,另一只手拿着一大袋的东西,她一步一步地往外走,背影虽然单薄,却每一步都走得分外坚定,很快两人便走过了医院门口的墙角,原身径直往着车站那去,她刚刚和吴警官说的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她想要带着这个小东西离开H县,去大城市寻找机会,养活她也养活自己,然后陪着她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咿呀。”忽然怀里的小怪物像是醒了,她张开了眼睛,可能是由于过于瘦弱,她的眼睛看起来便也格外地大,好像正在盯着她一动不动,好半天那小怪物忽然冲着她笑了笑,那笑容有点傻乎乎地,露出了大片的舌头,然后又闭上眼,吐了个大大的泡沫,似乎是因为看见了妈妈很是开心的缘故,一下动弹个没完,只是一声都没有哭。
单静秋忍不住将襁褓举得高了一些,凑近了看那眼巴巴看着她的小怪物,明明生的在外人看来有些丑的脸,此时却也格外可爱了起来,她轻声地靠近她,温柔地便说:“你好啊,小怪物,以后我们就一起相依为命,好好生活吧?”她说完了话,自觉得有些不妥,虽然宝宝她只是看着妈妈,一动不动继续笑个没停。
她依旧赶快纠正,“不对,你可不是小怪物,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你叫做婷婷,知道了吗?婷婷?”她看着那孩子还听不懂自己的名字,没觉得不开心,只觉得抱着这孩子,好像拥有了这个世界。
当然,此时除了单静秋,大概谁都不会知道,怀里的这个小不点,在后来的世界里头,甚至是小说里头的女主角,而原身,则是那篇小说里头的另一个反面角色。
……
“其实我并不知道,她的生命中,是有我过得更好,还是没我的时候更好,毕竟我太糟糕了,可我真的很抱歉,很愧疚,尤其是当她站在我面前质问我的时候。”
“有的人,就连活着都很难,这一切都是命……都是命运罢了。”
“这辈子我活得挺好,没对不住我自己,可我老了的时候,总想起那个再也不愿意和我见面的孩子,她被我带来了这个世界,受了太多苦头……”
进入黑暗空间的单静秋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她似乎家里头挺有一些财富,虽然人到中年,依旧打扮得挺好,很有气质,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丽,只是此刻满脸哀伤,难以控制。
她静静地听完了原身的诉说,终于明白了发生在那个世界的故事。
这次的世界,同样是基于一本小说构建而成的,小说的背景被建立在娱乐圈,讲述的是出身福利院的孤儿任婷婷,从小过得困苦又窘迫,由于福利院资金紧缺,她读到高中的时候,直接面临了辍学危机,虽然热爱读书,她依旧只能选择休学外出打工,在咖啡店打工做服务员的时候,她便被星探发掘,很快进入了娱乐圈,开始了她的成名之路。
她最大的优势便是那张和任何人比都不带逊色的脸,再加上她肯吃苦,不怕难,很快,便在圈子里头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外人眼里她就像开了挂一样,一路往前冲,可只有在熟悉的人眼中,才知道她究竟是咬着牙吃了多少苦。
任婷婷并没有因为自己出了名便忘记了初心,她每个月都会将收入的一半打回福利院,在她的资助下,福利院逐渐改善措施,有许多曾经像是她一样辍学的孩子重新获得了回到校园的机会,她甚至拜托了公司,让她找了间艺术院校进行攻读,虽然公司认为说出去不太好听,可依旧圆了她的梦。
人红是非多,随着她一路大红,娱乐圈间的资源争斗和资本斗争也已经跟上了她,开始有无数狗仔跟着她挖掘她的隐私,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由于先天心脏不好,虽然当年福利院在陌生人的资助下给她进行了手术,心脏病大体痊愈,可由于治疗得有些晚,导致留下了些许后遗症,每回过于劳累时,她都会心脏抽疼,一次她吊了威压之后,捂着胸口跑到卫生间,甚至还一度被媒体拍摄,风传她是怀了某知名金主的孩子。
而在她红了的那个年代,信息几乎是透明的,哪怕公司和狗仔沟通了无数次,依旧没能拦住消息的外泄,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某知名狗仔直接用“独家!任婷婷出身大起底!究竟是保持神秘注意隐私还是不堪入目?”上头用大字报的方式,几乎用尽了关系,彻查了所有关于任婷婷的消息。
也就是在那年春节,她站在春晚的舞台上穿着红裙,满面春风地唱着歌,风华万千;台下,却已经是一片哗然,微博上消息满天传播,直接在后头跟上了黑红色的爆字,就连平时不关注娱乐圈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一些——大明星任婷婷根本不像传言中那样有个温馨美满的家庭,她由于先天性心脏病打小便被家人抛弃,父母不详,高中辍学,这些年能从零打拼到现在没准是吃了金主的福利,否则小山村里福利院的孩子,凭什么能这么快闯出一片天呢?
曾经公司花了很大心理为她塑造的神秘、高级形象全然崩塌,虽然人们依旧对她保有热情和同情,可形象的倒塌依旧给了她巨大的打击,一度丢失了许多品牌的代言,赔付了好些钱财,才勉强解决了风波。
当所有人以为她会倒下的时候,她依旧没有倒下,反而峰回路转,受到某国内知名品牌树理集团莫名的欣赏,直接聘任她成为了品牌全线代言人,重新为她巩固住了在娱乐圈的地位。
任婷婷的人生,跌宕起伏,触底反弹,绝地求生,正当她再度重新崛起,往巅峰冲刺的时候,她忽然在一次慈善晚宴上,遇到了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树理集团董事长夫人。
那妇人很美,一进场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可任婷婷不知为何觉得对方的脸有些熟悉,她站在场地中,愣愣地看着那个女人出神,可对方在和她眼神对视时,竟然面露狼狈,仓皇出逃,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好像在那一瞬间,那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她八岁那年,捐助福利院全院病童做手术的尊贵的好心人,院长妈妈叫她王夫人;而这位树理集团董事长夫人,现集团代理人,在外头行走,通常挂的夫家的姓氏,人们都喊她做王夫人;还有那张,和她怎么看怎么有些相似的脸;看了她竟会落荒而逃的举动……
她没忍住,不顾外人眼光地冲了过去,跟着那夫人到了后台无人的房间,在情绪失控的声声质问中,她的所有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没错,她的母亲正是这位,看起来高贵优雅的树理集团董事长夫人。
当年的原身由于付不起孩子的治疗费用,将孩子丢在了医院,她偷偷在外头看了很久,又假意以找朋友的名义在医院里头听了好些消息,却发觉自己的孩子在送进福利院后没有得到治疗,实在付不起治疗费用的她,选择了离开H县,外出打工,她只希望能赚到足够多的钱,便回来带走她的孩子去治病。
那时还未成年的原身,并未想过外头的城市,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遍地是黄金,她在老乡的带领下,千辛万苦地在一家厂子里找到了工作,那里不讲究性别,也不讲究学历,只是计件算着工资,她哪怕做得头晕眼胀,一个月的工资也就这么一千出头,甚至偶尔还要扣上一些。
这厂子工资是押一付一,可能是那年的经济形势不太好,厂子很快便已经倒闭,拖欠了员工足足有三个月的工资一文未付,后来老板直接跑了路,满厂工人的工资没了下文。
她辗转地去了好些厂子,有的地方试工都没过便被请走,原身看起来有些机灵,可书读得不算太多,甚至还不比些中年的工人认得多字,工资一直都拿得挺低,换句话说,她在外头的前几年,几乎就没能存下来多少钱。
原身的人生转折点和大部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灰姑娘一样,她遇见了下厂试工的树理集团老板王德志,当然那时候集团规模还挺小,不过就是一家省内公司,王德志的妻子刚刚离世,他遇着了那时候刚刚过了二十一的原身,他情不自禁地着迷于美丽又年轻的面孔和肉体,在他的百般追求中,原身无法招架,嫁给了这个男人。
原身经历了几年的社会生活,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孩,她偷偷试探过几次,知道王德志是必然接受不了她在家乡还有个孩子的事情,又在王德志的照顾下稍微读了点书,听说了遗弃罪,一知半解的她,越发地害怕起了曾经她视为梦想的认回女儿,她在王德志那讨好卖乖,讨了点钱再加上自己的积蓄,以回馈家乡的名义,捐了钱让福利院治疗全院的病童,还要求专人监督,必须人人到位,可那时候,任婷婷已经七岁多,治疗最佳时间早就耽搁了太多。
再更后来的时候,她一直偷偷地资助着福利院,并关注着女儿,可她的这些关注,被王德志前头老婆的儿子王志学发现了,对方认定了她一定在背后有些什么瞒着父亲的事情,不断地找人调查,逼得原身不再资助福利院,彻底断了联系,在和王德志生了个儿子后,更是和王志学开展了一场持久战斗,双方均剑指树理集团话语权。
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并未发觉,在她抽身的这段时间里,福利院的建设停滞,资金紧缺,甚至连她的女儿都不得不辍学了,还进入了娱乐圈,等到女儿成了名,她倒是听说了,可那时候两人的夺权战已经陷入了白热化,毕竟钱财动人心,这还是整整一个大型集团,更不用说,因此她便只能冷眼旁观,看着女儿在圈子里头摸滚打爬,最多也就是偶尔和其他夫人见面时,假装不经意的提到这位新进女明星两句。
一直等到那年春节,王德志生了病,终于还是更依赖陪伴在他身边的妻子和幼子,将集团管理权托付给了妻子,又立下遗产,将财产进行分割,把一些固定资产和存款给了王志学,而集团的相关财产全都留给了妻子和幼子,至此,尘埃落定,原身也终于可以直接插手女儿的事情,她知道女儿正面临着危机,便直接一言堂拍板,将全线代言人签给了任婷婷。
当然,到了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想认回女儿的心,一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二是觉得,当前的情况,不如各自安好要更好,她从未考虑作为女儿的任婷婷的心情,可世界上没用永远万无一失的事情,她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在看到她的那瞬间,半靠直觉猜出了事情的大半,她又再女儿的追问下狼狈坦诚,竟将事情全都说出。
《逆袭之冠[娱乐圈]》第98章
任婷婷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竟觉得那颗最近还挺安分的心脏疯狂地疼痛了起来,像是有一万根刀在里头仓皇,她看着那位大概是她的亲妈,也口口声声地说为了她付出颇多、牺牲颇多的女人,却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只想要尽数吐出。
她一只手捂在胸口,她曾经幻想过一万次和自己母亲相认的场景,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连半点落泪的冲动都没有,只想笑出声,笑自己太傻,太过期待那个母亲的存在。
任婷婷向来“善解人意”,从福利院出身的她,从小便也挺没有自尊心,格外地知道讨好别人的重要性,哪怕遇到再过分的粉丝,她几乎没有红过脸,她听着对头的那位尊贵的王夫人,讲述着她小时候被抛弃的种种原因,但凡故事里的主角换个人,她也许都能做出个同情的表情,毕竟对方身上发生的故事,着实要人难过。
可当另一个主角是她的时候,她竟是连向来擅长的演技都表现不出,她忘不了每次领养人要来,就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期待被选择的时候;忘不了在院里头永远都不能不懂事,要被迫成熟的时候;更忘不了永远烙印在心里,被遗弃的痛苦……
她能理解对方所有经历中的不得已,可她却没有办法原谅,抛弃了自己的母亲。
而那人依旧在解释,她穿着华美的旗袍,服帖地贴在身上,看得出她的气质,和任婷婷从小在H县看到的人天差地别,那位尊贵的王夫人依旧在解释:“当年的事情,我刚刚已经和你说过了的,我没钱,我治疗不了你的……我真的没办法……后来很多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知道我不是个负责任的母亲,可有很多事情,确实不是我能决定或改变的,我也只不过是这么做下去而已……”
那位现在几乎都以王夫人为自己代号的夫人低眉顺眼,神色哀切,她看着眼前自己的女儿,可却坦诚不出来一切,她不能否认,最开始她只想要女儿好过,可后来,她渐渐地也考虑了自己,她爱着女儿,可也爱着自己,她的人生很不容易,只要能拥有一点,便拼了命地想牢牢抓住,舍不得放开,不过是王德志、钱、还是树理集团,她都舍不得。
她现在的位置已经不害怕任何风雨,哪怕现在有人揭露出来她还有个女儿也改变不了事实,她可以理直气壮的站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却唯独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抬不起头,难以面对她质问的眼神、哀切的神情。
“……我。”王夫人张开了嘴又闭上,她说得狼狈,不愿意再说。
任婷婷抬头看着那人,明明她曾经期待了无数次对方的出现,可真的出现时,她却宁愿她的妈妈从来都没有来过,那最起码,她还可以骗骗自己,妈妈一定是过得不好,才不来接她:“是因为我是个病孩子吗?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吗?如果我没生病,你会带我走吗?”
面对着女儿的质问,王夫人哑口无言,好半天,她苦涩地开了口:“会,要是你好好的,再难妈妈也会带你走。”
“那你现在和我走好吗?我已经能赚很多的钱,我也还能赚更多的钱,你回来陪着我好不好?”任婷婷忽然笑了,她愣神般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期望着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听说过树理集团的争产风波,也知道这位应当是她妈妈的人,已经给她生了一个健康的、聪明的,同母异父的孩子,她没打算将妈妈从那男孩身边夺走,可却希望听到一句好。
“你和我走好不好?”她眼神里全是迫切。
王夫人回避开那女孩的眼神,没回答。
她已经抛弃了这女孩二十多年,她现在身边有能实现她抱负的公司,有听话孝顺的儿子,天平两端放的东西,从一开始重量便不同。
“你知道吗?”任婷婷笑着笑着,落下了眼泪,她痴痴地看着对面的夫人,“你又做了选择,我这辈子无论再成功,再多人羡慕我,我依旧永远不会忘记,我总是被你抛弃的那一个,也永远是那个,被丢在医院厕所,差一点点就没了性命的小女孩。”
“我宁可我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
说完话的她没回头,转身离开,任凭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她走了好远,依旧没有听到身后的那人喊她一声,就好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王夫人只是静静地看了离开的身影许久,转身离开,大概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尖,才能泄露出她内心的波澜万丈。
……
任婷婷在晚宴过后,离开了国内,只身前往好莱坞闯荡,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同样在那打开了一片天,从跑龙套、打星、美剧配角、节目嘉宾一步步到头一个华人大女主好莱坞电影,没人能知道,那些年她过得多苦。
她没回过国,哪怕有网友大骂她是背弃祖国也未曾回去,一生都在外飘荡,换了几个男友,都是国外的知名影星,只是从来没有成为一个母亲,哪怕是使用代孕技术也坚决拒绝,曾经有记者远赴海外采访过她,她只是拿着酒杯,不知看着何处,轻飘飘地说着。
“我知道我注定不会是个好母亲,我喜欢孤独,享受孤独,人世间谁不是孤孤单单的来?而我也将孤孤单单地离开这个世界。”
“很多人说我已经走到巅峰,可我知道,我还未达到。”
“你问我什么时候会停下?大概还要很久,到我找到属于我的归处的时候吧。”
“我人生的意义就是成功,只有成功才能让我充实,一次又一次的证实自己,让我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任婷婷专访,人生无归处》
在后来,她终于回了国,网友们风传,是因为当年赏识任婷婷于微末之间的伯乐,树理集团的王夫人离世,她才不顾自己的忌讳回国吊唁。
也就是在那之后,她放下了她的事业,奔走世界各地,深入各种儿童权益保护机构,用尽一生,燃烧自己。
她是一个传奇,留下了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可没人知道,高山背后的险峻、一望无际的雪原。
……
“她已经很成功了,我……”对面那夫人似乎很犹豫,似乎经过了良久,终于开了口,“不管是再辛苦,我也想拜托你好好地照顾照顾这个孩子,让她的人生有不一样的可能,有健康的身体,不再害怕被抛弃,也不需要靠成功来寻找自己的意义……”
“这辈子我已经为自己活够了。”她忽然落了滴泪,无踪无影地消失在这空间。
单静秋伸出手,差点就能接住那滴眼泪,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有点儿特别。
特别到,让她所有的情绪也跟着逃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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