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还是回家后才听丈夫说了闻先生与闻雅英吵架之事, 魏年性子本就有些八卦, 再加上父女俩吵的这样厉害。虽则魏年很想安慰一下岳父, 不过, 看岳父当时的强悍, 不像是需要安慰的。
而且, 叫魏年说, 岳父的话也不为错。闻雅英这样的出身,如今这般境地,倒不是不好, 只要岳父在一日,闻雅英的日子当不会难过。只是,有这样的出身, 最终无所成就, 只能靠着岳父的名声过日子,说句没出息也算实事求是。
尤其魏年这种在父辈的基础上更加青出于蓝的人看来, 便用最客气的词汇, 闻雅英也有些庸碌了。
不必跟他媳妇比, 就是闻家几个孩子, 纵岳母更疼闻韶兄弟, 可岳父、老夫人待闻雅英不会差, 结果如何?闻韶都开始读博士了,闻雅英实际上连个大学毕业的文凭都没有。
魏年与妻子说起时,颇有几分唏嘘。魏年道, “岳父为人宽厚, 对子女亦不严苛。若不是真气急了,怕不会这样训斥闻大小姐。”
陈萱默默片刻,近些年,她于以往记忆中关于“前世”的记忆越发的模糊不清。而且,早在答应与魏年真正做夫妻时,陈萱就把那些事悉数忘掉,不打算再提起。后来,她将全副心思用在学业和家庭上,于那些事更加淡了。如今听闻雅英这事,陈萱并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感觉。闻叔叔待她不错,老夫人也不失长者的智慧,陈萱说话很客观,“若是大小姐能明白,就是现在也不晚,她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如今才三十出头,做什么都来得及。若是不能明白,有闻叔叔庇护,也能富足平安,一样是别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
对于闻雅英,魏年也没有多少谈兴,倒是魏年消息灵通,转而与妻子提及如今外头许多人给闻韶介绍女朋友的,陈萱笑道,“阿韶年纪不小了,虽则还在读博士,倘有合适的女孩子,结婚也没什么。”
“他年纪正好,人也有出息,就是怕岳父岳母眼光太高。”魏年打趣。
陈萱想想,丈夫这话也有道理。不过,她笑道,“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只要阿韶喜欢,闻叔叔和妈妈都不是刻板的性子。”陈萱接着说了一句,“中央大学校长家的小儿子刚刚高中毕业,正好考取了我们大学的经济专业,也是打算趁着暑期去美国。那孩子虽说大了几岁,与咱们小丫头可谈的来了。”
魏年立刻没心思打趣闻韶的桃花运了,警觉的问,“什么年纪,长的如何,性格怎么样?”
“挺好的啊,斯斯文文的。”陈萱笑眯眯的说。
魏年倒没有直接一棍子将闺女身边的年轻人悉数打倒,他先想着中央大学校长家的小子,家境起码不错,能考中他与妻子读书的学校,想来学习也不差,脑子应当不笨。如此,就要再看看性格品行了。自打闺女进入青春期,魏年对于一切与闺女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都充满警惕,他当然不是刻板的不允许女儿谈恋爱的古板爸爸,可是,想跟他女儿谈恋爱的年轻人,他心里得有数,以免女儿吃亏上当。
好吧,这大概是所有爸爸对女儿的关心与维护了。
闻先生无此忧。
尽管对长女失望,反正长女都三十几岁,父亲与孩子终归是单独个体,闻先生留过洋的人,不会想不通这个,他已不愿再多管长女的事。
闻夫人是回家后听家里的心腹佣人说起,才知道丈夫与继女大吵之事的。闻夫人并不意外,这个继女不争气不是一天两天,尤其继女于再婚之事上,不要说丈夫,就是向来不理闻雅英事务的闻夫人,于道义上,也不喜闻雅英这桩亲事。不料,如今倒越发的狭隘,连陈萱一家都看不过眼去!
闻夫人冷笑,闻家还轮不到她闻雅英做主!
闻夫人上楼时,闻先生的怒火已经压了下去,正靠在床上翻阅文件,闻夫人便没有再提闻雅英的事扫兴,而是自柜中取出家居服,顺道说起儿子们来,“真是要命,阿韶他们回来这都多少天了,但凡出门,那些个太太奶奶们还是老样子,不是带着各家闺女就是带着各家孙女,阿韶阿歆到了成亲的年纪暂且不说,阿音刚上大学,竟也有人打听他。”
闻先生如今也唯有想想几个儿子方能解忧了,他放下手里的公务,笑道,“你要是有相中的,不妨介绍给他们。阿音也上了大学,我并不反对大学结婚。”
“你是开明父亲。”闻夫人换了家居服,先去浴室放沐浴的热水,出来时脚上踩了一双软底红面儿绣玫瑰花的绣鞋,坐在床畔道,“我也是开明母亲,我早与他们说过,只要女孩子明理、上进,咱家不挑家境,他们各自喜欢,只管带回来。”
闻先生道,“照着阿萱这样的找就很好。”
闻夫人想丈夫大概是被继女气坏了,笑问他,“你喜欢儿媳妇做科学家?”
闻先生扬眉,“有什么不好?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世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平的,咱们这一代人生于战乱长于战乱,幸亏还有些才能,故,尚可周全家人。世界的进步很大程度取决于科学的进步,不论战乱还是和平,科学家都是极受人尊敬的职业。再说,阿萱是科学家,可不是书呆子。她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孩子也都教育的很好,与阿年夫妻恩爱,志趣相投,还肯帮扶亲戚。这孩子,以后定有福报。”
闻夫人知道他今日终是心绪不大好,便笑道,“好,我再把你提的条件跟儿子们说一说。”
闻先生突然问,“阿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何就生出这样优秀的女儿,他自觉不比人差,偏生女儿这样不争气。
闻夫人脸上的笑瞬间如烟消散,凤眼深处笼出一丝极淡的忧伤,良久,她方道,“他是个极好的人,虽没什么学问,可为人宽厚,也很有决断。”
“我听说,阿萱这次是要带她父亲的骨灰去国外安葬的,那孩子细致,来南京后把她父亲的骨灰寄存在栖霞寺,韶华,你要是愿意,就去看看阿萱的父亲。”
闻夫人没说话,起身去了浴室。
夫妻二人有关于陈萱父亲的谈话到此为止,至于闻夫人到底没有去栖霞寺,闻先生并不得而知。可夫妻多年,闻先生太过了解妻子,以妻子的才干,把这事处理的漂亮周全再容易不过,她却拒绝谈论此事,也并没有要去祭陈萱生父的意思。这并不是说妻子全无情义,这只能因为一件事,她并没有忘记陈萱的父亲,这是她一生之痛处,痛到她至今不愿提及,不愿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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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人在南京停留约摸一个星期,待闻老夫人闻韶几个收拾好,就准备一起去往上海,坐船到美国继续学业。在上海自然少不了与容先生相见,这一路陈萱魏年结交认识人之多,魏金等人大为佩服的同时也难免生出羡慕之心,便是魏金这样向以两个儿子大学毕业为荣的,私下也与儿子媳妇们说,“你们的大学虽说不错,也莫坐井观天,以后还得跟你们二舅、二舅妈学。”她自己也小声嘀咕,“怪道以往人都说念书是极好的事。”又埋怨亲娘魏老太太,“娘,你说爹也是,当初家里不是没钱,却只供儿子念书,也不说叫我去学里念念书,不然我如今也不至于只认得几个字,说不得也能念个学校出来。”
魏老太太最维护自家老头子了,就算老头子去逝了,也听不得人说半句老头子的不是。就是大闺女,也不成!魏老太太当即对大闺女发起攻击,“就是叫你学,你也学不出个啥!打小儿学什么都快,就是念书不开窍,认字你就记不住,打算盘也乱七八糟。你要是有这心,你二弟妹也是自小没念过书的,怎么她就能读博士做研究,你就不成?你没那根儿筋!”还给大闺女做个总结,“自己个儿笨,不上进,还怨起你爹来了!”
魏金险叫老娘把自信心打击成渣渣。
闻老夫人还得帮这母女俩劝和,“也不要这么说,我看阿金洋话学的就挺快。”
不待魏金露出得意模样,魏老太太先斜闺女一眼,撇嘴说了,“洋话谁不会说,我都会。她一向爱唧呱,在船上洋人少,待到美国,学得更快。”
闻老夫人又是一乐。
一路说笑拌嘴也没忘了学习事宜,所有人都以为此次出国不过短暂行程,却不知往后多年,风云变幻,许多事却又非人力所能为,人力所能及的了。而这其间,又引生出多少故事,多少悲欢,便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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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人和老夫人儿子们走后,闻氏夫妇又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如果闻氏夫妇看好国内情势,不会送老夫人和儿子们出国,战事进行的比相像中更为迅速,败退撤离前,夫妻商议,夫妇二人皆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终是决定放下一切职位事务,到美国与儿子们团聚。
不过,离去前,闻夫人送了陈二叔夫妇一份大礼。当初陈萱恼恨二叔一家,硬是把她该得的五十亩田地送给了村里,每年田里收入用于供养村中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村里学校的开支。闻夫人则是着人买了一千亩田地,送给了陈二叔一家,算是离开祖国前给陈二叔一家的厚礼。
陈二叔一家得了这天上掉的馅饼如何欢喜便不提了。
当然,陈二叔永远不会知道,闻夫人当年出国,在美国大学四年读了两个学位,分别是政治学与经济学。闻夫人最初是以经商富有闻名上海滩,许多人都说她不愧经济学专业的优秀毕业生。但其实,她的政治学专业远比经济更好,更出众。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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